穆桑榆一怔,低頭就見豆蔻揚起一張小臉,朝她嘻嘻笑著。


    “小丫頭,頭發都還沒擦幹,就爬床上來了!”


    “這孩子當真黏你,孤也是沒想到的。當初母後把豆蔻交付給你時,孤還曾擔憂你沒養過孩子,恐有一番折騰。”


    兩人既已解開了上輩子的心結,穆桑榆便也不再忌諱什麽,直言相告道,“不瞞陛下,臣妾當日的確沒什麽耐性照料公主,所以才會把孩子又托付給了梅嬪。隻是這一世迴來,臣妾總會想起那個無端逝去的孩兒,又想著或者這輩子臣妾也是命中注定無子的,就把公主當做自己親生的女兒一般看待了。久了,臣妾便當真這麽以為了。”


    話音淡淡,卻透著一抹不易察覺的酸澀,直令黎謹修擰了眉心。他握著穆桑榆的一隻小手,沉沉說道,“榆兒,咱們終歸會有一個屬於你我的孩子。不,不止一個,咱們會有好多個孩子。”穆桑榆抬眉,朝他一笑,“臣妾信的。”


    正胡思亂想著,卻聽黎謹修兀自道了一句,“孤,處決了梅嬪。”


    穆桑榆心頭微微一震,連忙掩住了豆蔻的耳朵,頗有幾分埋怨道,“陛下,當著孩子的麵兒,你也不怕嚇著她!”


    他莞爾一笑,淡淡說道,“她虐待公主,本就是個蛇蠍婦人。何況,孤大約明白了……上輩子,往長春宮裏塞那些髒東西的人是誰。”


    黎謹修捏著她的手,半倚著鵝羽軟枕,淡然言道,“害過你的人,孤一個也不會放過。莫要說這輩子她還未做,便是有這個心思那也不成。再一則,你將和安公主交付與她,她卻陽奉陰違,明著照料,暗中虐待,令豆蔻病重而無人照料。這若非那日你機警,孩子怕不是已燒出毛病來了。東窗事發,她卻一口推在你身上,足見她恨你已久。這樣一個陰險狠毒的婦人,孤容不下她。”


    “至於梁氏與林氏這兩個罪魁,”黎謹修神色清冷,繼而說道,“孤自然不會放過。隻是榆兒,眼下還時機未到,委屈你還得再忍耐些時候了。”


    穆桑榆抱著孩子,帶了些鼻音的噥噥說道,“陛下貴為一國之君,自當以江山社稷為重。這些,臣妾都曉得,陛下不必以臣妾為念。”


    黎謹修扶著她的肩頭,動容道,“孤是周陛下,但亦是你的丈夫。榆兒,上輩子孤也不知怎會那樣糊塗。那麽多拙劣的伎倆,孤竟然看不透。”


    穆桑榆背對著他,兩滴淚無聲的滑過臉龐,落在了手背上,她便抬手抹了一把。


    “榆兒……”


    “打你!”


    黎謹修正想扭過她來,熟料豆蔻突然抬起小手,在他腿上拍了一下。


    頓時,兩個人一起怔了。


    豆蔻癟著小嘴,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瞪著黎謹修,似是盡力做出一副兇巴巴的樣子,又抬起小手在他腿上拍了一下。


    “你欺負娘,打你!”


    她當然聽不懂這一對男女適才在說什麽,但在她小小的心裏,便是這個試圖做她爹的男人把娘弄哭了。


    穆桑榆慌忙拉過孩子,握著她的小手,斥道,“豆蔻,誰教你這樣無禮的?這是陛下,是你的叔父!”


    “什麽叔父,孤是她老子!”


    黎謹修頗為鬱悶,這小娃子從來就不認他倒也罷了,如今竟然還把他當成了傷她母親的兇徒了!這可太不好了,他一定得給她掰扯過來。


    畢竟,穆桑榆既然是她母親,那他理所當然就是小豆蔻的父親。


    他力圖將豆蔻從穆桑榆懷中拉出來,小女娃的力氣卻奇大,緊抱著母親的腰身不放。


    黎謹修不想弄傷了孩子,隻得放手,無奈的望著縮在穆桑榆懷中的小丫頭,說道,“豆蔻,她是你娘,孤是你爹。”


    豆蔻把頭埋在了穆桑榆懷中,小聲嘟噥著,“不要爹!”


    穆桑榆有些擔憂,望著黎謹修,輕輕說道,“陛下不要見怪,公主許是有些認生。莫說孩子小不懂事,怡親王與王妃的事,她大約還記著呢。”


    黎謹修微微搖頭,“孤一向忙碌,對公主也疏於關懷,她不肯與孤親近,那也是情理之中。”說著,他卻切齒道,“但隻一件,她怎能不要爹!”


    正當黎謹修就要向一個四歲大的小公主大講特講有娘就得有爹的道理時,李德甫的聲音自外傳來,“陛下,戶部尚書並戶部侍郎有急事奏稟,在中和堂外等候覲見。”黎謹修無計可施,隻得暫且撇下這娘兩個,穿鞋下地。


    穆桑榆起身,替他理了衣衫,將他直送到春澤齋樓下,看著禦駕遠去,方才迴來。


    黎謹修坐於步輦之上,一肚子的不痛快,半晌忽向李德甫道,“李德甫,這和安公主始終不肯和孤親近,又死黏著貴妃,該如何是好?”


    李德甫一時沒聽出陛下話外之音,陪笑道,“陛下,公主殿下黏著貴妃娘娘,那便是證明娘娘待的公主好哇。公主將娘娘視作親母,方才如此。”


    他滿擬將貴妃的仁德奉承一番,陛下必定高興。


    誰知,黎謹修卻瞪了他一眼,“公主將貴妃視作親母,可她卻不要爹!再一則,小丫頭這樣日夜纏著貴妃,孤要如何招貴妃侍寢!”


    得,原來這結扣在這兒呢,這馬屁又拍馬腿上了。


    李德甫在心中給了自己一巴掌,點頭哈腰道,“陛下奴才以為,您平日裏日理萬機的,見公主的時候委實少了些,孩子不認人那也是人之常情。再則,公主殿下年歲尚小,又有前頭怡親王與王妃那樁事兒,公主在宮中人生地不熟的,好容易遇上貴妃娘娘,有些黏母親也算世間常態。”話至此處,他偷眼瞧著陛下,小聲嘀咕著,“這晚上不成,您不會換個時候?”


    換個時候?


    黎謹修頓覺心頭豁然明朗,扯唇一笑,“說得好,孤倒沒有想著!公主晚上離不開貴妃,終不成一日都離不開貴妃!李德甫,你這個主意倒是比以往的都高明些。改日,孤有賞!”李德甫眉花眼笑的急忙謝恩,好容易又能得著陛下的賞賜了,打從貴妃娘娘同陛下置氣以來,他可盡剩挨板子了。


    李德甫心裏正美著,卻聽上頭黎謹修又自語道,“待這陣子忙過去了,孤也要好好陪陪豆蔻。這孩子總不肯認父,那可不成。貴妃的女兒,自然是孤的女兒。”


    穆桑榆送走了黎謹修,重新迴到房中,隻見阿莫已替豆蔻梳好了頭發,替她換了一件杏色寶葫蘆花樣的扣身衫子,襯的孩子膚白眼明,尤為玉雪可愛。


    她坐在床畔,翹著兩隻穿了豆綠色繡鸚鵡摘桃蠶豆瓣小鞋,一見穆桑榆迴來,便伸出兩隻小手,“娘,抱!”


    穆桑榆走了過去,沒有抱她,隻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豆蔻今兒怎麽這樣不乖,盡剩撒嬌不說,居然還動手打人,今兒不許你吃點心了。下迴再犯,娘不疼你。”


    豆蔻見母親不肯抱自己,索性自己抱著母親的腰身,把頭埋入穆桑榆懷中磨蹭著。穆桑榆輕輕歎息了一聲,柔聲哄著,“好孩子,方才在這兒的人是陛下,你可不能這樣子。他心裏可也是十分疼愛你的,你打他,他會很難過的。”


    穆桑榆愈發莫名,看向阿莫,“這孩子是怎麽了?她怎會這樣討厭陛下,陛下又不曾苛待她。”


    阿莫瞧著,抿嘴一笑,“怕不是小公主在吃陛下的醋呢!”穆桑榆詫異道,“這麽大點的小人芽兒,還曉得吃醋?何況,陛下是她長輩,她有什麽醋可吃!”


    阿莫迴道,“小孩子可精著呢,娘娘莫看她小,其實她什麽都懂。公主殿下家遭巨變,獨自流落宮廷,陛下那般忙碌,不可能麵麵俱到。好容易遇到娘娘這樣真心疼愛她的,她當然不願娘娘被人占了去。實則前幾迴,奴婢就想同娘娘說了。公主殿下太過於黏著娘娘,長此以往,怕是要傷了娘娘同陛下的情分。”


    穆桑榆卻搖頭說道,“陛下不是這樣量窄的人,隻是這般下去,對於公主的前程確實有百害而無一利。”


    她垂首看著懷中的孩子,孩子也仰頭看著她,晶亮的眼眸之中滿是依戀之情。


    穆桑榆的心,霎時便如一汪春水一般的溫暖柔軟起來。


    豆蔻拚命的撒嬌,想要博取她的注意好占著她,這心情她是懂的。


    想到上輩子,雲筱柔竟然想用豆蔻去和親,穆桑榆隻覺寒透骨髓,背後發毛!她咬了咬唇,半日沉吟道,“且容本宮想一想。”


    這日無事,直至傍晚時分,穆桑榆正猶豫著是否等黎謹修一道前來用膳,中和堂便傳來消息,說陛下今日政務繁忙,同戶部的兩位大人一道用膳,便不過來了,隻是吩咐禦膳房送了一道牡丹燕菜、一道脯雪黃魚、一碟棗泥酥為貴妃與公主添菜。


    穆桑榆聽著,微微一笑,吩咐打賞了來人,便親手將那碟棗泥酥放在了豆蔻跟前兒,“小丫頭,你盡力的攆人家走,陛下可還惦記著你呢。”


    阿莫一麵伺候著布菜,一麵低聲道,“娘娘,如今便該趁熱打鐵,不若待中和堂那邊散了,派個人去一趟,請陛下明日過來用午膳。”


    穆桑榆淡淡說道,“上趕著不是買賣,來與不來都在於陛下自己的心意,本宮不會刻意去請。”言語著,吃了一口黃魚,又道,“這天幹物燥,吩咐小廚房按著本宮之前寫好的方子,明兒一早燉一盅銀耳雪梨枸杞羹。得了,本宮給陛下送去。”


    阿莫聽著,趕忙笑道,“娘娘想得周全,這兩日氣候燥熱,奴婢都覺得心浮氣躁的,更不要說陛下朝政繁忙,千頭萬緒的。奴婢這就去吩咐,管保不會誤娘娘的正事。”


    說著,她忙走到門檻上,叫了一個小宮女過來,交代了一聲。


    穆桑榆又以筷子戳了戳東坡肘子,撕了一塊肥瘦相間的肉塊下來,放在豆蔻碗中,看著她乖乖低頭吃飯,不由微微一笑,麵上滿是慈愛之情。


    豆蔻那挑食的壞毛病,被她教訓了這些日子,總算擰過來了些許,如今不需她喂,也能自己老實吃飯了。


    許是天氣太熱,她自己倒是無甚胃口,便放了筷子,托腮出神。


    想到白日裏,黎謹修那抓耳撓腮的猴急樣子,穆桑榆便總覺著有幾分好笑。


    阿莫交代了差事,重又迴來,見主子一碗飯隻吃了幾口便放了筷子,遂問道,“娘娘,這便不吃了麽?”


    穆桑榆抹了一把額上的汗,遮掩道,“這天氣暄熱,弄得人一點兒食欲也沒得,吃不下了。你去交代沐房預備熱水,待會兒打發本宮洗澡。”說著,忽想起來一件事,遂問道,“玉心那邊如何了?這一日鬧的人仰馬翻,倒也沒顧得上她。”


    阿莫迴道,“傍晚時候,白貴人遣了靈玉過來,得知陛下在這兒,就沒有進來,隻留了話說貴人吃了娘娘給的藥,發了一身的汗,燒已退了,叫娘娘不必擔心。”


    穆桑榆點了點頭,“既這樣,你打發個人過去說一聲,本宮沐浴之後過去瞧瞧她。”說著,隨口道了一句,“這兩日,本宮看著玉心那邊倒是差使這個靈玉更多些,她母家帶來的紅豆,倒不大上跟前來了。”


    阿莫說道,“娘娘說的是,奴婢瞧著,這個靈玉倒是比紅豆更穩重些。奴婢聽那邊人說起,紅豆不知怎麽惹了白貴人不快,如今貴人已不讓她在跟前侍奉了,攆她去幹雜活了。”


    穆桑榆聽了,半日無話,忽而一笑,“她也算得上心明眼亮了。”


    晚膳已畢,便是掌燈時分。穆桑榆洗浴之後,將豆蔻交給奶嬤嬤照料,自己隻著了繭綢寢衣,來至白玉心的住處。


    白玉心本已躺下了,聽見通報,又坐了起來,微笑道,“姐姐來了。”


    說著,就要下地。


    穆桑榆趿著繡花拖鞋走了進來,“你病著,快不必起來了。我來瞧瞧你,就迴去睡下了。”口中說著,便走到了床畔。


    穆桑榆看著靈玉纖細的背影,眯了眯眼,微笑道,“你可是想好了?在這宮裏頭,身邊沒有一個趁手的人,那可便如瘸子沒了拐棍。”


    白玉心淡淡一笑,“我已饒恕了她幾迴,她卻不知悔改,再怎麽念著主仆情分,也該有個度。再則,我擔心如此下去,恐要壞了姐姐的事。”


    穆桑榆啜了一口茶,輕輕說道,“我還不至於壞在一個小小的宮女手中,隻是你說的倒是不錯,無止盡的容忍,人不會念著你的寬仁,隻會以為你懦弱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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