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桑榆隻覺厭惡,堂堂國公府的嫡女千金,能淪落到這般田地,不僅敢做不敢當,甚而還下跪求饒,當真是下作至極。


    阿莫看出娘娘麵色不悅,便斥責兩個守門的太監,“愣著幹什麽,還不快把她拖開!”


    二人得令,忙一步上前,將鄭芳初拖拽開來。


    鄭芳初妝容已花,發髻也有些散了,真正是狼狽至極。


    穆桑榆又道,“鄭姑娘,這兩條路你選哪一條?本宮不會問第三遍,你若都不選,本宮便要依律行事了。”


    她雙眸輕闔,啞著嗓子吐出一句,“臣女……歸府之後……便請族中長輩……出麵退親……”


    穆桑榆勾唇淺笑,“早這般說來,何苦折騰呢?”言罷,吩咐宮女,“替鄭姑娘重整妝容,安國公夫人還在西耳房等她。”


    鄭芳初本已麻木,聽得這一聲,登時又心驚肉跳起來。


    芸香走上前來,向她福了福身子,“鄭姑娘,這邊請。”


    鄭芳初木然起身,隨芸香過去。


    進了西耳房,果然見安國公夫人正立在房中。


    母親的臉,似在這短短的一個時辰裏,就又蒼老了幾分。


    鄭芳初忐忑著上前,低低喚了一聲,“母親……”


    老夫人看著她,麵上忽然悲憤不已,抬手便扇了她一記耳光。鄭芳初捂著臉頰,不敢置信的看著向來疼愛嬌寵她的母親,“母親,您……不是女兒的過錯,女兒、女兒本來是要和卓世子說清楚的……”


    “住口!”


    老夫人捂著胸口,怒斥道,“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咱們安國公府全都完了!”


    打發了鄭芳初,穆桑榆挺了一下腰身,鬆了鬆筋骨。


    阿莫從旁笑道,“娘娘累著了,歇息片刻也好。”


    穆桑榆卻搖頭笑道,“哪兒能歇息,還不得一鼓作氣,把今日的事都了結了?案子,可還沒審完呢。”


    說著,她正色道,“押進來。”阿莫應命,走到門邊掀起簾子,向外喚了一聲,“娘娘有令,押進來。”


    話音落下,兩名太監便押著一名女子進到堂上,摁著她跪下了。


    那女子渾身濕透,兩鬢不住往下滴著水珠,狼狽不堪,香雲紗的料子緊貼身上,那一身雪白的皮肉若隱若現。


    此女,便是梁家的三姑娘,梁春容。


    梁春容跪在堅硬的青石地板上,梁春容低下了頭,一對眼珠子在眼眶之中咕嚕嚕的轉個不停。


    適才,她依著先前的線報,在青蓮榭那兒候著。


    過了片刻,果然聽見有腳步聲響,她心頭狂喜,也未多看上一眼,便自道邊直奔出來,假裝崴腳,一個趔趄就栽進了一旁的水塘裏。


    青蓮榭的池水甚淺,才沒過人的膝蓋,人落入其中倒也並無溺水的風險,隻是池中所用的乃是左近山上引下來的山泉水,饒是盛夏天氣,依舊冰冷刺骨。


    梁春容坐在那池中,一麵強忍著濕冷,一麵又要裝出一副羞赧嬌弱的模樣,隻盼著能得來陛下的憐惜與垂青。


    她這一番舉動,可謂冒險至極,一個不慎,觸怒了君王,就是首輔門第也保不住她。


    然而,梁春容還是心甘情願。


    倒也並非全為了在府中爭一口氣,今日初見陛下,她便為那宛若神隻般的俊美容顏、君臨天下的氣度所傾倒。


    隻是在那池水裏坐了半晌,遲遲不聞陛下的話音,那腳步聲自遠及近,又逐漸遠去,倒是一沉穩的女音自頭頂重重落下,“梁三小姐,您這是做什麽呢?”


    梁春容陡然一驚,連忙抬頭望去。


    這一望不打緊,她幾乎嚇得魂飛魄散,隻顫著嗓子道,“藏秀姑姑……我、我……”


    立在廊下靜觀的,竟是太皇太後身側的掌事宮女藏秀!


    藏秀也不瞧她,隻揮了揮手,“把梁三小姐扶起來,送到該去的地界兒。”


    登時,幾名太監跳進水中,七手八腳把梁春容硬拽了起來。


    梁春容在冷水之中泡了片刻,此刻起來,被風一吹,身子便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藏秀姑姑……要把我送哪兒去……我、我這隻是一時失足,跌落水中罷了。”


    藏秀不理她這言語,滿麵的冷峻肅穆,“自是送你去能管這事的人那裏,你有什麽話,都對她說吧。”


    說著,便揮了揮手。


    那抓著她的太監,不由分說將她往前拖去。


    她踉踉蹌蹌的穿過幾道院落,渾身筋骨都如散了一般的疼痛,方才在一間小院之中停下。


    揪著她的太監,向守門的宮女問了一聲,“煩勞姑娘進去通稟一聲,娘娘說的人已帶到了。”


    那宮女卻皺了皺眉,“待會兒吧,娘娘這會子沒空,裏麵那個話還沒問完呢。”


    太監笑了一下,“咱們娘娘如今還真成了個大忙人,便是審個官司,還要排隊。”


    宮女冷笑道,“那有什麽法子,還不是不安分的東西太多了!”


    梁春容聽著他們你來我往的指桑罵槐,心中滋味兒極不好受。


    她雖是個庶出的女兒,在梁府時下人好歹還要尊稱一聲姑娘,現下到了這兩人口中,卻成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正想發作,她忽見那簾子掀起,一青年女子自內出來,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梁春容立時便認了出來,這是安國公府的鄭三姑娘、穆世子未過門的娘子鄭芳初!


    看她這幅模樣,似是被狠狠整治過一番,梁春容的心中越發不安起來。


    這位穆貴妃,一沒看安國公府的臉麵,二沒顧忌兩家聯姻的情分,對著個嬌滴滴的弱女子能下這般狠手,手腕狠辣可見一斑。


    那麽,她又會如何處置自己?


    還未等梁春容多想,她便被押了進去,跪在地下。


    穆桑榆並不忙著發落,她慢條斯理的喝了茶,放下茶盅,轉頭向一旁侍立的阿莫道,“公主這會子誰看著?本宮不在跟前,不要叫她一昧淘氣。”


    阿莫笑迴道,“娘娘放心,兩位奶嬤嬤和伺候的宮女都跟著呢,不會出什麽岔子。”


    穆桑榆嗯了一聲,又說道,“這次賞花宴,各家的閨秀來了不少,本宮瞧了兩個與公主年歲相近的,容貌性情都還好,改日跟太皇太後娘娘說一聲,請進宮來與公主做個伴讀,她也到這個歲數了。”


    阿莫笑道,“娘娘慧眼識人,看中的自然都是好的。”


    梁春容跪在堅硬的青石地磚上,濕漉漉的衣裳緊裹著身子,耳裏聽著貴妃同宮女沒要緊的閑話,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有些支撐不下去了。


    “貴妃……娘娘,臣女、臣女有何過錯?您要將臣女拿到此處?”


    阿莫當即厲聲斥責,“無禮!娘娘還未說話,你就敢先開口發問!”


    梁春容並不怕這些宮女太監,話已說出了口,口齒便流暢了許多,“那又如何?我是梁府的三小姐,不是宮裏的嬪妃,更不是宮女奴才。臣女敢問貴妃一句,憑什麽將臣女扣押在此處?!難道這就是皇宮的待客之道?”


    穆桑榆熬了她這些時候,就是為了亂她分寸,見她已搶先開口,方才悠悠說道,“好啊,梁家果然好家風,教導出來的女兒一個比一個出色。所以,梁三姑娘才會些半路偶遇、濕衣引誘男子的風流勾當。禮義廉恥四個字,不知三姑娘識不識得?”


    梁春容臉上微微一紅,依舊理直氣壯道,“臣女不知娘娘在說什麽。臣女宴席上多飲了幾杯,出來散散酒,好端端的走在路上,不過是一時崴了腳,跌落水中,便莫名其妙被貴妃押到此處,還栽給臣女一個大罪罪過,臣女可著實不敢當!”


    阿莫斥道,“大膽,身為無品民女,竟敢質問貴妃!”


    梁春容冷笑了一聲,“貴妃做的事,令人不服。所謂物不平則鳴,臣女為己討還公道,又有什麽不對?!”


    口中說著,她越發覺著自己並未做錯任何事,穆貴妃手中也沒有什麽確鑿的把柄。


    “貴妃,”梁春容仰起頭來,緊盯著穆桑榆,一字一句道,“臣女即便是庶出,那也是首輔梁家的女兒。貴妃,您這般折辱臣女,絲毫不將梁府放在眼中,此行此舉陛下可知道麽?今日之事,您若不給臣女一個交代,臣女必不肯善罷甘休,咱們隻好到陛下跟前去辯白一二了。”


    看著梁春容那閃著異樣色彩的眼眸,穆桑榆甚而有些想笑。


    她方才怎麽沒瞧出來,這小丫頭是對黎謹修一見鍾情了!


    她不提太皇太後,甚而也沒提她那位在宮中當皇妃的嫡姐,單單說了陛下,這段心思便可見一斑了。


    也難怪,她能下這樣大的本錢,不惜自毀清白,也要賴在陛下身上。


    “陛下,不想見你。”穆桑榆淺笑著,一語打碎了梁春容的幻夢,“你今日所作所為,真以為神不知鬼不覺麽?本宮提點你一句,這宮裏不比別處,就是道邊的石頭,都長著耳朵呢。”


    梁春容卻自高聲嚷道,“臣女聽不明白,臣女要見陛下,請陛下還臣女公道!貴妃,您既口口聲聲說臣女有罪,那便拿出憑據來。這般紅口白牙,是憑空汙人的清白麽?”


    穆桑榆輕輕歎息了一聲,“這一個兩個,都是一樣的毛病,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言罷,她側首向阿莫示意,“念給她聽,也好叫她心裏明白。”


    阿莫自袖中取出一頁紙,郎朗念道,“姐姐放心,我都打點妥當了。禦前的宮人遞了消息,陛下有些醉了……”


    梁春容睜大了眼眸,一張小嘴微開,半日合不攏。


    這宮女所念,便是方才她同姐姐梁豔華的對話,一字一句分毫不差!


    這……這些話,怎會被記下來?怎會傳到穆貴妃的手中?!


    她進園子時,分明已先四處看過了,並沒有一個人在!待阿莫念完,穆桑榆輕輕撫摸著手腕上的累金絲南紅手釧,豔紅的瑪瑙將豐潤的腕子襯的愈發白膩。


    她眸光微轉,睥睨著梁春容,淡淡開口,“梁三姑娘,你還有何話好說?不顧未嫁之身,設下這等下流圈套,陰謀構陷陛下,辱沒自家門楣。僅憑這一條,便可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本宮不知,梁首輔可有教導過你,何為大不敬?”說到此處,她微微一笑,似醒悟道,“是了,也是本宮糊塗了。你是個姨娘養下來的庶出女兒,梁首輔自然不會悉心教導。”這一言,捶在了梁春容的痛楚上,她厲聲尖叫起來,“我不是!!父親、老爺待我如親生女兒一般!我是梁府的三小姐,不是什麽庶出的賤丫頭!”穆桑榆挑眉,淡淡言道,“哦?梁首輔待你有如親生,就任憑你做這樣不知羞恥的下作事麽?可見,你滿口謊言。你這樣出身低下、毫無教養可言的庶女,又怎會得陛下的喜歡?”


    梁春容幾乎陷入瘋狂,狂叫不已,“我不是!我沒有!不是我自己想幹的……”


    “不是你?那又是何人?”


    “是夫人、是夫人讓我這樣做的!夫人逼著我勾引陛下,叫我想盡法子也要進宮……”


    話才脫口,梁春容便怔了,她這算是把梁夫人給招供出來了。


    穆桑榆淡淡一笑,向阿莫吩咐,“記錄下來,梁三小姐親口供認,梁夫人教唆她引誘陛下,意圖混入宮闈。”


    阿莫答應著,提起放在炕幾上的筆,刷刷的在那頁供狀上記錄著。


    梁春容跪在地下,呆若木雞。


    穆桑榆向她微笑道,“梁三姑娘,本宮還要多謝你,送了這樣大一個把柄到本宮手上。隻是本宮不知,你走出這道門檻之後,梁府可還有你的容身之地?”


    梁府?


    梁春容眼前赫然閃過梁夫人處置幾位姨娘時的情形,先前府中柳姨娘小產的蹊蹺,老爺交代夫人仔細查查。也不知怎的,新入門的王姨娘房中就搜出來了能墮婦人胎的那些個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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