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真將昏迷的陸思帶走,獨自北上去尋梵蓁。


    但妖界的軍隊並沒有撤迴妖界,而是暫時隱蔽在南荒的山林之中。


    那一日在青合山,容真其實也受了不小的傷。


    她雖然有九尾的神力護體,但無論活多少年,始終隻是妖界荒原上的一隻小小的雪狐,根基不夠穩固,便難有與純正的神力相抗的本事。


    她一路北上,走的不慌不忙,挑最舒適的客棧,包最華美的馬車,生怕自己不夠高調似的。


    梵蓁早有吩咐,拿到胎光神魂迅速返迴北方,但她偏不聽,就是要跟梵蓁對著幹。


    陸思全程昏迷,若是有人問起來,容真便稱他是自己得了怪病,昏迷多年的夫君,自己帶著他正是滿天下尋名醫的,為此惹來不少人的同情。


    容真知道這一路不會太平,她正是等著那些麻煩找上門來才故意拖延時間,否則該多無趣啊。


    一日,容真下榻在趙國南方某鎮上的客棧裏。


    她將陸思安頓在床上,自己則在方桌旁坐下,打坐療傷。


    時間在身側流逝而去,容真的眉頭漸漸皺起。


    她的身體已經在由內而外地崩壞了。


    當年九尾予她和老翁的那絲神力已經微弱得不可見,那條延續他們的魂魄與這世間的線即將繃斷,無可逆轉。


    她心裏焦急起來,還有那麽多事等著她去完成,所剩的時間卻不多了。


    由於心亂了,氣息便亂了,容真突然向前一倒,噴出一口鮮血來。


    她頹然地扶著桌子邊沿,看漫天的血霧。


    目光所及都被染上一層蒙蒙的血色,她有些恍惚,血滴自唇角滑落,勾勒出一條蜿蜒的紅線。


    “九尾大人,你也覺得已經夠了嗎?”


    她怔怔地問,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答案。


    她有些喪氣地垂下頭,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血跡,將眼眸藏在黑暗中。


    今夜是個不平靜的夜晚,木窗外的風唿唿地吹過,傍晚時天便陰沉地仿若末日,是即將下暴雨的征兆。


    有風從門窗縫隙裏溜進來,吹得容真後背發涼。


    她扶著桌沿站起來,腳步有些虛浮,要去檢查窗戶的時候,三支靈力化作的箭矢迎麵而來,她眼神驟變,迅速轉身避開。


    箭矢插入門板中,轉眼化煙,容真的眼神銳利如刀,向緊閉的窗看去。


    “來者何人,不露真麵目,卻使這些下作手段?”


    窗外的風聲仍未停歇,夾雜著女子的譏笑。


    “下作?你不覺得這個詞更適合你嗎?”


    這聲音是耳熟的,容真並不驚訝,這一行要等的人中,這一位恰好是其中之一。


    “姽落,既然來了,就進來坐坐吧。”


    突然狂風大作,將門窗掀開,劈啪作響。


    容真抬手擋住麵容,待放下手時,那兩扇木窗不見了,姽落坐在窗台上,眼中的怒意如火,要將她活生生燒死似的。


    容真勾了勾唇角,風情無限。


    “你惱我,何必對人家的客棧下手。”


    “你別想再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了,容真,我今日一定要殺你,報當日血仇!”


    姽落的手臂抬起,妖力化為手中長劍,便向容真攻去。


    她招招致命,容真唇角始終掛著不濃不淡的笑,仿佛對她的攻擊壓根不放在心上。


    應對之間,她還不忘用言語挑釁姽落。


    “咱們同為妖界之人,你是梨凰後裔,我來自狐狩,幾十萬年前也算是一家人,你如今見麵便拔劍,豈非自己人打自己人,招人笑話?”


    “誰跟你是一家人!”


    姽落是真的氣極了,眼中的兇光瘮人,滿腦子隻想取容真的性命,攻擊反倒失了章法。


    不過容真本就受了重傷,所有表現出來的輕鬆都是偽裝,若不是姽落失去理智,她也撐不了這麽久。


    姽落不知道發了什麽瘋,每一次都盯著她的命門進攻,甚至不惜暴露出自己的弱點。


    她這是想與她同歸於盡嗎?


    容真眉頭一皺,她可沒打算死在這裏,死在姽落手上。


    她拚盡全力,打算賭上一把。


    在姽落下一次攻來時,她任由姽落的劍插入自己左肩,自己的爪子則趁機劃破了姽落的側腹。


    姽落吃痛,急急往後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


    容真在肩上點了幾下,封住穴道,順便止血。


    她咽下已湧出喉嚨的血,假作無事發生。


    “如何,你還想打下去嗎?”


    “當然要打!”姽落持劍打算上前,可這一動,側腹的傷口便裂開,鮮血不住地往下留,甚至隱約能看見肋骨。


    容真本來心裏都慌了,可看她忍痛退迴去,便知道自己是賭對了。


    她一挑眉,“好啊,反正我看梵蓁也早就不順眼了,殺了你,她要是能有一丁點的難過,我也算值了。”


    “容真!”


    姽落一聲充滿憤怒的呐喊,震開了自己的傷口,也震住了容真。


    眨眼之間,她將手中的劍奮力朝著容真擲出,但容真沒有躲。


    尖峰擦著容真的臉而過,最終釘在門板上,如之前插入其中的箭矢,轉眼化煙。


    容真白皙的皮膚上緩緩出現一道極細的血痕,珍珠似的血珠緊接著滑下。


    容真靜靜地站著,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姽落突然拚盡全力地衝上來,將容真撲到在方桌上。


    她掐著容真的脖子,血還在不斷地往下滴落,明明她才是占據優勢的那一個,現在卻更加狼狽。


    容真注意到,她眼睛裏有淚。


    “為什麽?”容真輕聲問,但因為喉嚨被緊緊扼住,她的聲音有些啞。


    姽落紅著眼看她,倒有些莫名其妙。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來殺我,為什麽現在不動手?”容真繼續問。


    姽落不甘心似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容真因為窒息憋紅了臉,她的麵目漸漸猙獰,雙手卻死死地扣住桌沿,沒有被本能支配著去阻止姽落。


    姽落看著麵前這個人,她恨透了她,可也忘不了當初遊蕩在大明宮裏的孤魂遇見光明的夜晚,容真是那般璀璨地從她麵前劃過,將她帶到了人界的絢麗之中。


    這是救了她的人,也是毀了她的人。


    姽落突然鬆手,容真重獲唿吸的權力,猛烈地咳嗽起來。


    姽落抓著自己微顫的手,緩緩後退,退到窗邊,再次在窗沿上坐下。


    容真喘息了好一會兒,方緩過來,頂著一張透著不正常的紅色的臉看向她。


    “怎麽又後悔了,殺了我,既能解心頭隻恨,還能把青合派的小家夥帶迴去,不是很好嗎?”


    姽落凝視著她,目光歸於沉靜,她冷靜下來了。


    “為什麽?”


    她將這句話拋迴給容真。


    由於剛才的廝打,左肩的傷口裂開了,正潺潺往外流血,容真看了一眼姽落更糟糕的側腹,無奈地笑了笑,沒有去管。


    仿佛這樣她們就扯平了似的。


    “為什麽帶走這個青合山的小孩兒?這你不該問我,該去問問梵蓁。”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容真頗有些意外,他們之間,不是為了眼前事,便隻會是為了往事了。


    可是,那件事,姽落是怎麽知道的?


    “你知道了?”


    姽落冷笑了一聲,“你還期望能瞞一輩子?”


    容真玩笑似的道,“我倒真是如此希望的,往事罷了,總是抓著不放,容易陷入困境,我的時間不多,可沒有在原地繞圈子的功夫。”


    “容真!”姽落將手掌攥成拳,砸在身側的窗沿上,木屑四濺,“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嗎?你害死了一個無辜的人,你害死他了!”


    無論姽落多麽憤怒,容真始終不曾被觸動,她懶懶地掀了掀眼皮。


    “別人的命,跟我有什麽關係?”


    姽落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把下唇咬爛了,口中的血腥味兒濃烈,她眼前突然一陣模糊,淚水湧出,她終於忍不住,捂著嘴低聲嗚咽起來。


    容真認真地看著麵前這個剛才還想要她命的姑娘。


    “姽落,你還記得我從大明宮逃走的那個晚上嗎,我當時遇上你,就從你的眼睛裏看見了,我知道你終會追尋著自由離開那個地方,我知道如果我告訴你,這世上有一個充滿了花香的地方,你一定會去的。”


    姽落的哭聲漸止,她抬頭看向容真。


    “所以你故意告訴我人界的存在。”


    “算是吧。”


    “為什麽?”


    “你相信嗎,我從狐狩逃走,並非為了自由,而是入了另一個牢籠,一個我不打算逃開,也不打算放過別人的牢籠。”


    姽落有什麽預感似的,站了起來。


    “你什麽意思?”


    她話音剛落,隻見容真以極快的速度奔向被安置在床上的陸思。她一把攬過陸思的腰,將人背在了背上。


    “或許你早晚會明白的,但不是現在。”


    她一個縱身往最近的門外躍去,姽落正要上前追,卻見容真被一股力量打飛迴來。


    容真沒忘了自己背上還有一個人,在空中轉了個身,陸思是好端端的,她的額頭卻磕在櫃角上,血蜿蜒而下,流進眼睛裏,她抬手一抹,便髒了半張臉。


    平日裏最在乎自己臉麵的狐妖這一次卻沒有去管臉上的傷口,而是忿忿地盯著門外。


    “這隻臭鳥來搗亂就算了,你也要攔著我嗎?”


    姽落不明所以地看向容真所看的方向,隻見一個女子踏著木屑走進來,一身黑衣颯然。


    姽落眼眸一亮,“墨姝!”


    墨姝衝她點了點頭,然後便重新看向容真。


    “你不守約,還騙了我。”


    容真陷入絕境,卻絲毫不慌,嗤笑道,“狐妖的話你也信,能怪誰?不過能從狐狩迴來,看來你什麽都知道了。”


    “迴頭吧,容真,無論你做什麽,九尾大人要是看見你現在的樣子,一定會難過的。”


    “住口!”容真臉上難得染上怒意,“他看不見了,我也不需要他看見,我隻做該我做的事。”


    “那你有想過老翁,想過姽音,想過信初嗎?他們都還在等你迴去。”


    “姽音?!”姽落跑到墨姝身邊,那模樣頗惹人憐愛,“你見到我姐姐了?!”


    墨姝拍了拍她的肩,目光瞥見她側腹駭人的傷口,眉頭皺了皺。


    “此事再論,眼下最重要的是阻止容真。”


    兩人同時朝著地上狼狽的容真看去,容真卻也隻是無謂一笑。


    “你們最好現在就殺了我,否則無論如何都是阻止不了我的。”


    若是從前,墨姝或許怕了她,可今時今日,狐狩中的容真已不再是個秘密。


    “你會求死?”


    “我不求死,但我也不求生。”


    話音落,容真鋒利的爪子揮來,墨姝帶著姽落往後一仰,利爪堪堪從她們麵前劃過。


    趁著墨姝和姽落站立不穩的空擋,容真再次撈起地上的陸思,向著姽落闖進來的窗逃去。


    墨姝立刻就要去攔她,可眼見著要拽住容真的衣角,屋子裏忽然掀起一陣黑風,將墨姝擊退。


    待黑風散去,屋子裏哪還有容真的身影。


    “怎麽會?!”


    姽落不甘心地向前兩步,還想追,墨姝抬手將她攔住。


    “有人來接應她,這倒是我沒想到的,那人不知實力如何,你又受了重傷,先放她一馬吧。”


    “可...”


    “姽落。”墨姝嗬住她,“你如果還不想死,或是不想被仇家趁危殺掉,就聽我的話。”


    姽落緊咬貝齒,恨恨地看著窗外夜色,不甘極了。


    墨姝麵無表情地從懷裏拿出姽音給她的那隻短笛,遞到她麵前。


    姽落眉頭一皺,有些嫌棄似的。


    “這是什麽?你以為用這樣的小玩意兒就能討好我嗎?”


    “這是姽音托我帶給你的禮物。”


    姽落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將短笛抓住,抱在懷裏。


    她微微垂頭,聲音聽起來有些難過,“姐姐她,還好嗎?”


    “她很好,過上了夢寐以求的自由的生活。”


    姽落牽起嘴角,露出一個悲傷的笑。


    “那就好,她開心就好了,隻要知道她仍好好活著,我就安心。”


    她小心翼翼地將短笛收進懷裏,看向墨姝。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去狐狩又是怎麽一迴事,梵蓁姐姐呢?”


    她的問題實在太多,墨姝牽著她走向屋子裏唯一算是完好的床榻,幫她處理側腹的傷口。


    “在跟你說那段長長的故事之前,你不如先告訴我,為什麽你要找容真拚死拚活吧。”


    姽落原本已放鬆下來的情緒突然又繃緊了,眼眸中流露出的悲痛讓墨姝察覺到什麽。


    “是與陸歸心有關?”


    姽落攥緊了拳頭,指甲把掌心掐出了血,她卻渾然不覺。


    “當年,是容真獻藥世子,使我暫時失去法力,歸心才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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