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旗住院後,來探望他的人寥寥無幾。不過,表弟陶延慶,表妹林婷婷,不計前怨,都來探望過他,還帶來了一些吃的東西。

    這一天下午,老虎旗獨自一人在病房裏,經過一天一夜的打針吃藥和治療,他的身體好多了,已經能起床活動腰椎和四肢了。活動腰椎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填飽肚子。幸好今天上午,表妹表弟來過,工會也派人送來不少慰問品,因此罐頭、水果、蛋糕、飲料樣樣不缺,就差沒人送煙酒了。兩天不飲酒,老虎旗饞酒了。他讓陶延慶幫他買來兩瓶白酒和一隻燒雞。於是這位鼻青眼紫、下顎還貼著膏藥的沙漠“浪人”,不怕有人恥笑,扯著雞腿,狼吞虎咽;對著瓶口,猛吹“喇叭”。他獨斟獨飲一陣之後,大概已有八九分飽和八九分醉了,心裏開始搗騰往事,腦子也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他先是想著林婷婷,後又想起奄奄一息的王英傑……

    想著想著,他心裏有些膽怯,一方麵害怕王英傑活過來,講出真相;另一方麵生怕王英傑死後,顯靈托夢,找他算賬,所以他有些心神不定,在病房裏又是自言自語又是歎氣:“唉!王英傑,你不該狗咬耗子——多管閑事!現在你奔黃泉路,我的心情也不好受嗬!哎,這兩天,醫院裏外怎……沒有聽見哀樂?怎……沒有聽見悲慟與哭聲?更沒有見管理處派人為他張……羅喪事?難道王英傑受這麽重的傷還沒有死?難道他真的命大福大造化大、遇神仙搭救了?它奶奶的,管他個球!不死又咋啦,隻要俺一口咬定:紮進王英傑後肩背的那一刀,是盲流張超群幹的,誰會不相信?張超群啊張超群,你這刁民工,如今成了替罪羊了!即使你渾身是口,又怎能辯清是非又怎能翻案呢?這一迴啊,公安局的高牆鐵窗,輪到你長住了吧?住膩了必要時腦袋瓜再送你一發子彈!”老虎旗想到這裏,沾沾自喜,洋洋得意,自我壯膽,隨後又打開罐頭,繼續喝他的酒了……

    就在這時候,管理處保衛科長高忠,領著崔局長和崔科長進來了。老虎旗知道這類人,無事不登三寶殿。因為心裏有鬼,不覺臉色驟變,心也跟著撲撲亂跳。他有點措手不及,因而局促不安、狼狽不堪,咽到喉部的雞肉噎住了;端在手上的酒杯顫抖了,酒杯裏的酒灑去一多半。

    “你叫劉凱,外號老虎旗?前迴耍流氓、打架鬥毆,在我們那裏住‘過,對不對?”崔局長幽默地說。

    “是的!是的!……沒有錯!”劉凱臉上雖說有懼色,但他警告自已:關鍵時刻到了,要沉住氣――千萬不能露出馬腳做了甕中之鱉!因而他定了定神,一麵把剩酒殘菜撂在一邊,一麵站起身向客人們應酬。他熱情地遞過去香煙、殘酒、燒雞和罐頭,並點頭哈腰地說:“高科長,你喝酒!崔局長,你吃罐頭!崔科長,你抽煙!”身材高大、三十開外的高忠,並不領老虎旗的情,把他遞過來的酒瓶,用力撥到一邊去,接著詼諧地說:“老虎旗,崔局長父子,與你是老相識老交情了,不必我介紹了吧?”

    “是的,是的!”老虎旗一疊連聲地說。“前迴我們打……過交道!……”

    “誰同你打交道?”高科長冷笑了一聲,反駁他道,“崔局長和崔科長才沒有那種閑情逸致同你打交道哩!是你自已不爭氣,屢教不改,一錯再錯,終於犯了罪,蹲了公安局的鐵窗,人家才把你的名字記住啵!”

    “是的,是的!”老虎旗點頭如搗蒜。

    高科長接著道:“這一迴,崔局長父子登門拜訪‘,你心中該有個數吧?如果沒有數,我可以告訴你!”

    “有數!有數!”老虎旗知道是為王英傑背上的刀傷來的;但是他有點“哪壺不開偏提哪壺”的心理狀態,極力想把話題岔開。因而腦子一轉,靈機一動,又把蘋果、梨一股勁地往崔家父子的手上遞去……

    “甭忙了!我們不是來做客的,不吃也不喝!”崔局長拒絕接受蘋果梨,並把一對冷漠的目光,投在他的臉上,“老虎旗,你坐下,我有話問你!”

    高忠進一步補充:“崔局長問你什麽,你必須答什麽,老實交代問題,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是!是!”老虎旗那對肉包眼,瞅著崔局長那犀利與冷漠的目光時,渾身哆嗦了一下。他預感到大事不妙,渾身象散了架似的,頓時癱坐在床沿上。那張五顏六色的臉,不必過多化裝,便是一個很出色的醜角。

    “劉凱!”崔局長輕輕而又低沉的一聲唿叫,但老虎旗聽起來,卻如雷貫耳!也許,這就是做過虧心事的人,害怕半夜鬼敲門的緣故吧。崔局長有意詐他:“王英傑沒有事,他活得很好,你知道不知道?他已經把紮他後肩背一刀的人供認出來了。你既然心中有數,為什麽還不坦白交代!”

    “王英傑他……真的沒有事了?他……活過來了?”老虎旗臉色驟變,在崔局長淩厲的目光下,他那精心構築的防線,轉瞬之間全都崩潰了。此時,他因驚恐,變得失魂走魄、心猿意馬,腦子也有點失去控製,因而哆哆嗦嗦,把手上拿著的眾多蘋果、罐頭,哆嗦在地,頓時發出哐啷哐當的響聲。

    “對,他沒有死!”崔局長加重語氣,接著說,“醫生們把他從死神那裏奪迴來了!如今他康複了,也開口講話了。你刺傷他,人證物證俱在,還敢抵賴嗎?還不從實交代?”

    “交代?崔局長,你讓俺……交代什麽呀?我真不明白……你們為什麽不叫刁……民工張超群交代問題呢?王英傑後肩背的刀傷就是他……紮進去的呀!他是個流竄犯、殺人犯,到處作案,公安局早就掛上號要抓……他了。他進沙漠以後,又多次作案;刺王英傑背上那一刀,純粹是公報私仇、殺……人滅口嘛!要不,他欠王英傑三百元的債,一輩子也……還不清的!”老虎旗在眾目睽睽之下,妄圖作最後一次垂死掙紮。

    然而崔局長淩厲的目光盯著他,大聲嗬叱道:“老虎旗,不要再演戲了。鐵證如山,狡辯、抵賴,統統都無用,隻能說明你頑固到底,死路一條!”

    老虎旗癱了,一失神,重心失去控製,差點兒跌個狗啃屎。後來幹脆坐在地上,醜態百出、狼狽不堪。高科長還以為他裝模做樣,便又呐喊一聲:“老虎旗,出什麽洋相,玩什麽鬼花招?快爬起來交代問題!”

    “哎喲!疼死我了!”老虎旗爬上病床,皺皺眉頭,摸哪兒哪兒疼。

    “你可知道,”高科長見老虎旗頑固不化,又一陣政策攻心,“黨的政策曆來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頑固不化,死路一條。老虎旗,你要走哪一條路?是羊腸小道還是陽關大道,自已選擇吧!”

    “是的,”崔局長一麵踱著方步,一麵繼續開導老虎旗,“現在擺在你麵前隻有兩條路:一條是坦白從寬,把問題交代清楚,獲得寬大處理;另一條是頑固抗拒,拒不交代問題,那就隻有從嚴處理了。公安局的鐵窗,什麽滋味你已經嚐過;如今還將給你留個席位。你好好考慮考慮吧:要鐵窗還是要前途?如果想走窄路、過鐵窗生活,那麽,你這一生的前途就算完了!”

    崔局長的話,象一服催汗劑,豆大的汗珠,從老虎旗的額頭上泌出,並順著雙頰流灌脖頸;但他沒有擦也顧不上擦,沉重的思想壓力,使他喘不過氣來。兩條道路的選擇必須在數秒鍾裏作出抉擇。他雖說個頭大、五大三粗、頭腦簡單而又愛衝動,但是走抗拒從嚴之路、吃公安飯、住鐵窗房、斷送個人前程之舉,他知道如何慎重考慮和選擇!前程就意味著一個人有稱心的工作、如意的愛情、美滿的家庭、崇高的理想、舒暢的生活……。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老虎旗也懂得這個道理,所以他要留住青山、苟且偷安活下去,並且美滋滋地說:“對,留住青山,就不怕沒柴燒沒錢花沒酒喝沒有姑娘愛了!”他甚至希望有可能有條件的話,把美麗漂亮的林婷婷從情敵手中奪過來!因此,他覺得自己沒有必要沒有理由去走那條讓眾人唾罵的絕路——抗拒從嚴!因而他的思想有所波動……

    “老虎旗,你考慮好了嗎?要不要叫王英傑當麵對證?”崔要武打雷也似地問。

    此時,隻聽撲通一聲,老虎旗從病床上跌落下來,雙膝著地,點頭如搗蒜,並且苦苦哀求:“崔局長,崔科長,我願意坦白交代,請你們從寬處理吧!”他咽了口唾沫,潤一潤發幹的嗓子眼和雙唇,接著說:“我坦白!王英傑後肩背那……一刀,是俺……紮的。俺罪該……萬死!罪該萬死!俺請求崔局長從……寬處理!”

    “你為什麽要嫁禍於民工張超群?”崔局長進一步問。

    “俺認為他……老實可欺,又毆打俺……打得傷痕累累,所以就……嫁禍於他了!”

    “你與張超群有何仇恨,為什麽如此做?”

    “俺……讓他跟車培訓司機,並敲詐勒索他三百元培訓費,從此結下了深仇大恨。俺整日昏昏沉沉,好吃懶做,沒錢便千方百計撈錢;有了錢就……花天酒地。酒是迷魂湯,把俺的頭腦攪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了。所以,俺界限不清,有眼無珠,把沙漠裏麵同甘共苦的弟弟當……敵人,從而匕首相見!俺真混……俺該死!”

    “把他逮走!”崔局長命令著。

    於是老虎旗再次被關進公安局的鐵窗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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