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螭吻」,比起另外那一個,更讓他不倍覺壓力,亦無歉疚。


    這個「螭吻」,如同往昔,一起仰躺綠地間,睡顏恬靜,無憂、無慮。好幾次,他未寢,睜著眼,看向熟睡的螭吻,便是這副模樣。


    一派天塌下來、敵人來襲,有驚蟄在,不用擔心,他隻管睡飽飽就好。


    另外那一個,瞪著他,咬著牙,說著無法忍受他,多待一刻,都想吐……


    驚蟄未曾察覺,自己正逃避著螭吻的眼,僅望向閉眸的「螭吻」,才能低語吐出:


    「身為龍子的你,永遠理解不了,對我,它有多重要。」


    對拉,螭吻是不知道。


    反正人各有誌,驚蟄想成龍,想到瘋了、癲了、狂了,也是他自己的事,螭吻隻是倒楣,正好身為「成龍要件」之一,可口滋補,活該被他利用。


    但不代表,螭吻會乖乖認命。


    地縛術,縛得住魂,縛不住龍子,若他重迴身軀內,就能踏出珠沫簾。


    難得大好機會,驚蟄不在房內,不趁此時還魂,更待何日?


    能出去,再來思考,接下來如何迴龍骸城。


    不,接下來,最先要思考……如何迴到身體裏?


    「奇怪,怎會這樣呢?」螭吻好困惑。


    他試圖騎上身體,以為往下一枕,便能兩者相融,輕易魂歸已身……


    躺是躺平了,魂是魂,身是身,各躺各的。


    「就連姿勢,我刻意擺得一模一樣,是手指攤開的距離有差?食指高一點,小指低一些……」


    驚蟄迴到房內,眼中所見,便是兩個「螭吻」疊在一塊兒。


    下方那個,兀自沈眠,不受驚擾。


    上頭那個,發如白瀑,淌溢而下,嘴裏念念有詞,側顏一臉迷惑。


    驚蟄出聲,盡可能不笑出來。


    「你進不去那具身體。」所以,省省吧。


    螭吻沒有嚇得彈坐起來,也沒有心虛粉飾,更不想扯謊誆拗,他還躺了好些會兒,不肯離開──別人擺明要霸占他的身軀,他就不能垂死掙紮嗎?


    被驚蟄看到他想鑽迴身體內,有啥有心虛的?


    這是天經地義!


    「對那具身體而言,你已非正主,自然相斥。」驚蟄擺下肩扛之物,沈重聲響,也沒引來螭吻注目。


    擺明了螭吻就是不理他,更遑論開金口。


    連日來,消極的對抗。


    驚蟄習慣了,不以為意,取出鎖水珠,朝大浴盆──方才扛上肩的東西──一拋,珠體受到撞擊,湧出大量清水,源源不絕。


    須臾間,浴盆注個盈滿,溫煙輕裊。


    螭吻的不理不睬,他自有一套應對方法。


    “你對我視而不見,我便自得其樂,反正我不會有損失。”


    驚蟄探探水溫,可以了,甩去掌間濕意,舉步走向床榻,「魂螭吻」仍疊躺在「身螭吻」上方,死不下來。


    驚蟄也不擾他「興致」,逕自做他要做之事。


    雖然上方覆著一抹魂,不過,魂清如嵐,不妨礙他動作。


    憑驚蟄的修為,要碰一縷魂魄,輕而易舉,偏他不,故意視「魂螭吻」如無物。


    手探前,穿過「魂螭吻」的形體,無遇阻礙,來到「身螭吻」的腰際,卸開腰帶,白裳襟口敞開,鎖骨周遭一大片雪白絡了出來。


    「你做什麽?!」此刻,「魂螭吻」無法佯裝無關緊要。


    “怎麽,不是很有誌氣,不跟我說話?”驚蟄現在也沒空和螭吻閑聊。


    「我忙我的,你忙你的,不衝突。」驚蟄皮不笑,肉不笑,繼續剝除「身螭吻」的衣裳。


    「啥叫不衝突?!你忙著脫我衣服──你給我住手!你快給我住手!」


    螭吻想動手阻止,但碰不到驚蟄,隻能眼睜睜瞪著驚蟄為所欲為。


    衣物一件一件拋甩在地,「身螭吻」被剝光的同時,「魂螭吻」也一絲不掛,走裸如新生,隻剩長發披肩,稍稍遮掩。


    驚蟄抱起「身螭吻」,步向浴盆,將其置入盆中。


    驚蟄這才揚眸,覷向「魂螭吻」,灼灼目光閃著欲燃之火。


    「沐浴而已,何須大驚小怪?」


    他的嗓音沒有半絲起伏,聽來慵懶,也更像……不屑與螭吻多說半句那般疏遠。


    「魂螭吻」一時忘了自身裸裎,氣唿唿迴瞪他,氣勢一點也不想輸。


    「我不想床上擺個發臭的人,半夜摟著睡,那味道還真嗆鼻。」驚蟄故意誇大其辭。


    「身螭吻」不算死透,自是沒有死屍味,加上龍主努力尋找魂魄,要替螭吻還魂,對肉身的保護不遺餘力。


    「身螭吻」進入沈眠狀態,雖無體溫,卻能在取迴魂魄時,重新返活。


    就算是床被子,也該定期清洗,才能保持清潔。


    「誰說我臭?!我明明不臭!魚婢天天都替我拭身!」螭吻不甘被詆毀。


    「我抱著睡,聞得最清楚。」


    驚蟄舀水打濕「身螭吻」的長發,為其梳洗,抹上軟皂,搓出微香白沫,仔細按著頭皮,指腹滑過耳後,不放過細微之處。


    洗在肉身上,卻連魂魄都能感覺──


    耳後被撕磨、被碰觸、被輕搓著的……那股癢意。


    螭吻很怕癢,不隻是腰、腳底板,連耳後也讓人碰不得,一碰,就笑著縮頭縮肩,欲罷不能……


    「你隨便洗一洗啦!」螭吻恨不得立即結束。


    看見一個男人,在自己發上、身上搓洗,用手掌摩挲他的後頸,一寸寸肌膚、發根,都不放過……著實很不舒服!


    胸口和腦門像要熱炸開來,不舒服!


    「『隨便』洗不幹淨。」驚蟄堅持自已的步調,既緩且慢,不因催促而有改變。


    「洗幹淨做什麽?!」螭吻流露防備,驀地,腦中閃過一段對話,出自於幾位哥哥之口:


    “小九,你跟驚蟄……去泡火山溫泉?……脫光光泡?”


    “你也太不自覺了!你不怕色心大起,直接撲過來?”


    哪有這麽可怕,不過心血來潮,想去泡個熱泉,剛好驚蟄到來,又向來對他百依百順,當然不會拒絕。


    “等你洗幹淨,剛好逮過來吃。”


    “小九,聽四哥一句告誡,千萬千萬千萬別在他麵前,彎腰撿皂塊……”


    當時,半戲言、半認真的警告,突然咚咚作響起來。


    眾人都以為,對他,驚蟄意圖很不軌,要他處處提防、時時小心。


    然而,驚蟄的「意圖」,雖然也是他的身體──並非旖旎的那種,所以,是他多心了吧?


    純粹是他開始發臭,驚蟄才動手清洗他?


    那、那為什麽……有需要洗得這般仔細、認真?


    像是印證著哥哥們那一句──等你洗幹淨,剛好逮過來吃。


    「你這是害羞嗎?」驚蟄撥冗轉頭,淡覷「魂螭吻」那一臉惶惑。


    湛眸裏漾起笑意,淺淡,難以察。


    「我們都是雄性,你有的,我有,你沒有的,我也沒多長一塊──先前幾次浸泉,你不正是如此說?」以螭吻往日豪話,堵螭吻之嘴。


    那時,可沒看螭吻別扭,裸裎相見,還不是活蹦亂跳,滿泉裏徜遊?


    現在縮成一團,小蝦米似的,縮藏石櫃後,好似貞節烈女。


    「……浸泉時,你洗你的身體,我洗我的身體,狀況不一樣。」


    被渾身刷光光的人,是他!他總有權擔心一下吧?


    「我若真想對你『怎樣』,你也阻止不了──」


    螭吻唇角抽搐,忍不住吼:「那叫奸 - 屍!」


    「你還沒死透。」所以不算。


    逗得螭吻臉色大變,願意跳腳咆哮,也好過無視於他。


    螭吻捕捉到驚蟄眼中的取笑,知道自己遭耍弄了。


    氣惱不降反升,差點……就被嚇到了!


    「哼哼,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歡我,不可能對我有欲 - 望,非關雌雄,而是『螭吻』這個人之於你,隻剩墨鱗金骨的力量,肯大費周章幫我刷身洗頭,全是因為那具身體裏,還有顆掠食丹,是吧。」


    螭吻一臉「“我懂、我懂”」的神情,故意說得不在乎。


    「如果是『額外』的樂趣,我不排斥。」驚蟄握巾的手,正好沒入水麵,往「身螭吻」腹間洗去。


    「什麽叫額外的樂趣?」螭吻不解,但背脊寒毛一聳,完全不敢去想像,驚蟄的手,此刻在水底下,有無胡作非為!


    「取走墨鱗金骨的力量,誓在必得……不過,這具身體也別浪費,可以物盡其用。畢竟,我自小看著長大,沒料到會養成玉雕似的俊模樣,就當是……意外收獲。」


    腦門內,像被四哥的霸吼,狠狠轟炸過,震得發脹、發痛,螭吻陷入短暫的神智不清、無法思考、無法說話──


    因為,他不知道該思考什麽,又該說些什麽!


    “奸 - 屍!這還是奸 - 屍呀呀呀呀!”


    “你這個畜牲!”


    “呀對,蛟是畜牲沒錯……”


    恢複意識的頭個反應,是腹誹謾罵,隨後才是驚恐。


    「反正,我想對那具身體做什麽,是我的事,已魂體脫離的你,不會有所知覺,就算我吻著、摸著,甚至盡興占有、一整夜癲狂歡好,痛或快樂,全與你無。」驚蟄說似挑釁,果然,又如願看到螭吻氣鼓了臉。


    而無表情,抑或冷漠以待,都不適合螭吻。


    那張稚俊的臉上,就該充滿情緒。


    驚蟄似乎仍嫌不夠,補上:「你不想看見的話,閉上眼、捂起耳,或找處牆角躲,我不會強迫你……在旁邊觀賞,但你若想看,我也不阻止。」


    無恥之最,螭吻甘拜下風!


    「你就是要把我自頭到腳,由裏到外,全吃幹抹淨嘛!」螭吻狺語。


    想佯裝冷漠,但年輕氣盛,藏不了太真實的心緒。


    下一句,又讓人聽出賭氣:


    「不過是具皮囊,你愛奸就去奸!如你所說,爽不到我、痛不著我,我這輩子,能否有機會再迴它裏麵去,鬼才知道!我管那麽多做啥?!」


    說完,螭吻氣唿唿地,想離開房門,直直撞上了阻礙,才記起地縛術力。


    他隻能窩囊轉身,走迴大石櫃前,腳步未停,魂體融入櫃內,不見蹤影。


    與其說,這是豪邁邁豁達,更不如說是「落荒而逃」。


    驚蟄瞧著,忍住笑,忍不住……眉眼微彎。


    他洗淨「身螭吻」,再按下鎖水珠,螭吻白發上的濕潤、漾在肌慮間的水光、盆內盛滿的溫水,甚至是一地狼藉,全數涓滴不漏地迴到珠內。


    他抱起「身螭吻」,枕迴榻內,取來一襲新裳,逐件穿妥,並未如前番邪語,對螭吻上下其手。


    即便麵容一樣,少了魂,皮囊就是皮囊。


    缺少那份耀眼,和拌起嘴時,活力十足、神情豐富的「螭吻」,全然不同。


    論可口程度,更是天差地別。


    他對「奸 - 屍」確實沒有興致,若「身螭吻」加上「魂螭吻」的話……


    興許他……


    痛。


    被奸淫、被押著玩的,該是他的肉身,為什麽──


    他渾身這麽痛?!


    活似……遭數十條巨鯨擺尾連擊,打斷一身骨骼,無一不痛。


    「畜牲……驚蟄……」


    痛到極致,總要罵一罵害他這般痛的家夥。


    怪哉,隻剩魂體的他,應該沒知沒覺、無痛無感、不因肉身的遭遇,而感同身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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