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千顏微微抬起頭,望著他全是狐疑判究之色的眼,心中明白,兩個人已經迴不到過去那般幹淨清澈、一眼見底的心境,他隻要對誰起了疑心,就不會輕易釋懷,縱然那個懷疑的對象是她,他也隻是會懷疑得更深,猜忌得更重。


    方千顏輕輕一笑,「殿下的懷疑是來自於殿下對自己的沒自信,總有一天,您所有的懷疑都會有個坦蕩的答案。此刻,我們還是想想,要把唐雲晞怎樣給予致命的一擊吧。」


    「唐雲晞顯然不像他表麵上裝的那麽光明磊落。」他臉上的質疑並未減少,「為什麽靈兒今天會突然喊出那句詩?是誰告訴她這個秘密的?」


    「殿下以為是我說漏的?」方千顏輕歎,「靈兒和我關係再好,我又怎麽可能把這麽重大的秘密說給她聽?更何況,我早已勸過殿下不要把外麵的流言蜚語放在心中,又為何會把這些事情說給不相幹的外人聽?」


    「不是你說的?那……會是誰?」他的目光一刻都沒有離開過她的眼。


    顯然,他不相信她的話,靈兒今日當眾念出那句詩已經戳中了他心口最重的傷,彷佛重重地摑了他一記耳光,而這句詩本應是唐川、他、方千顏,三個人才知道的極為私密的事,靈兒是如何知道的?。


    她努力安撫他,「殿下想知道答案,我可以去拷問那丫頭,但殿下現在用這種質疑的口氣來質問我,我也不能給您滿意的答複,我們倆不要在這裏為了這件小事爭辯了,好嗎?」


    唐世齡卻覺得她似是故意在逃避這個話題,更加顯得心虛。「你以為這件事是小事?」他額頭上的青筋暴露,「你知不知道現在宮外都在流傳著什麽謠言?他們除了懷疑我血統不純之外,還在紛紛傳說……傳說……那唐雲晞才是正牌太子!是麗妃所出!傳說我的一切原本都是他該得的!」


    他越說越惱怒,袖子一揮,已經摔碎了一地的茶壺茶杯。


    方千顏怔在那裏,「這些……殿下是從哪裏聽說的?」


    「從哪裏?」他冷笑,笑得淒然,「從你的綺夢居裏啊。」


    原來,曾經有許多晚上,他去綺夢居找她,與她在綺夢居中度過了那些纏綿悱惻的夜晚,但是除此以外,他也曾站在門邊,俯身欄杆之上,聽著樓下的笙簫管笛,歌舞陣陣。


    綺夢居雖然自負要走高貴優雅之路,但花娘和客人之間的調笑依舊難免涉及朝內朝外的各種八卦小道消息,談笑風生之間,普通百姓販夫走卒也好,皇親國戚達官顯貴也罷,都是他們的口中談資。當然,唐川和先帝先皇後的故事自然是重頭戲,而那些曖昧模糊的笑語就像是撕碎了的人心,跌落進唐世齡的心裏。


    他一直就對自己父母和唐川的關係百般猜忌懷疑,縱然他自己堅決不肯相信這一切是事實,但三人成虎,眾口鑠金,被人說得多了,似乎漸漸的也由不得他不信。


    到最後,這些心中的怨念和懷疑他也不願再和方千顏講,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講了,反而會被她笑話他太過當真。


    可是,當唐雲晞站在自己麵前時,他卻不能不暗中比較、暗中計量,這個和他同齡的少年,真的有可能如傳言一樣,才是這座皇宮真正的主人嗎?


    唐雲晞越是溫文爾雅,越是出挑的優秀,他就越是不能容忍,到此刻,他發現自己對唐川的恨,已經加了十倍,又轉嫁到唐雲晞的頭上。


    「明天,我會公開下令處斬唐川和靈兒。」他一字一頓地對方千顏說,看著她眼中的驚愕,不等她開口多問,他便斬釘截鐵地道:「我會在兩個地方分別處決兩個人,唐雲晞十有八九會去救他父親,靈兒那邊就由你看著,若是唐雲晞先去了那邊,記得,立刻殺了靈兒,不要讓他有任何反擊的機會!」


    「殿下是想讓唐雲晞痛苦?」她豈能看不破他的那點小心思?「可殿下……」


    「行了,你走吧。」他第一次出口轟她走,這樣硬邦邦的,似是隔著千山萬水。


    她沉默著,退後一步,屈膝告退,她故意走得很慢,但這一迴,他沒有在背後叫住她。


    西郊的圍獵場。方千顏靜靜等候唐雲晞的到來。


    靈兒還是一臉的怡然自得,全然不在乎自己將大難臨頭。


    關於那句詩,她的解釋竟然是這樣的——


    「很簡單,我出宮之前聽到太子和你說的……就是那晚你去找太子,在長春殿,太子不是抱著你哭,念了這兩句詩,還說什麽絕不能讓你變成他母後,說他寧可不要皇位,也不能沒有你,說等攝政王死了、唐雲晞死了,就娶你做皇後……」


    她被震驚住,怎麽也沒想到這個答案竟然是靈兒偷聽……可是這個答案,唐世齡會信嗎?


    她當然記得那一晚,唐世齡的黯然神傷,她的雨中追逐,最終在長春殿的水乳交融……有傷心、有甜蜜,怎麽也想不到當時會有第三人在場,偷聽了那些最私密的對話。


    但是她也不覺得臉紅,反而倒過來揶揄靈兒,「丫頭,我待你也不錯了,那天要不是我幫你,像唐雲晞那麽尊貴的人,你要幾時才能爬上他的床?」


    靈兒果然被她說得俏臉通紅,「還不是因為你先下藥……」


    果然……這丫頭啊,傻乎乎的犧牲自己去救情郎。姑娘家的身子說是有多寶貴,但在最愛的男人麵前也不過是一件小小的禮物而已。


    反正靈兒時日無多,她不妨和她直說:「你以為我下藥是為了便宜自己嗎?那天太子就在隔壁。」


    靈兒呆住,「那……那……難道是太子授意……」


    「他若不來找你,我也沒有機會對他下藥,而你若不救他,他那天就不知道是怎麽死的了。」


    靈兒皺眉想了很久,忽然福至心靈般喊了一句,「我明白了!」


    「明白什麽?」


    「太子不是要殺他,而是要折磨他!」


    方千顏的心中似是被人用巨石猛地砸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迴答她。


    而靈兒已經滔滔不絕地分析著,「太子心裏恨他,卻不想他那麽容易就死掉,所以想盡辦法要折磨他。抓他的爹娘,又讓我去勾引他,等他對我動了心,再在他麵前殺了我和他的爹娘,讓他心碎腸斷,其實太子不是要他死,而是要他瘋!」


    方千顏淡淡開口,「太子隻是想讓他知道一種滋味。」


    「什麽滋味?」


    「從繁華之處跌落,擁有一切卻轉瞬間失去的痛苦。你說得對,太子不是讓他死,而是要讓他瘋。」


    唐世齡這些年已經被仇恨逼得接近瘋癲邊緣,唐雲晞那種恬淡安靜的幸福,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她看在眼中,痛在心裏,但她也知道,當一切沒有風平浪靜,時過境遷之前,她再多的勸慰都不值一文。


    但是,扳倒唐川沒有讓唐世齡的臉上露出她期待已久的快樂,殺了唐雲晞之後呢,他真的能快樂了嗎?


    就在她心潮起伏的時候,唐雲晞悄然發動了攻勢,竟打得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還反而將她生擒。


    靈兒脫困之後,又是歡喜又是著急地問:「你怎麽跑到這邊來了?王爺那邊怎麽辦?你趕快去……」


    「父王那邊有東方莊主坐鎮,而且……我不信太子會真的殺他。」唐雲晞竟然是這樣的聰明,他望著方千顏,含笑問道:「是嗎?姑娘?」


    方千顏避開他的目光,「攝政王輔政多年,太子殿下對他曾經敬若長輩,自然多少還是有些情意的。但是如今太子已經昭告全國要在今日處決攝政王,我想太子的心意是不可能改變的……」她猜太子不會真的殺唐川,因為他一直懷疑自己是唐川的親生兒子,如果是這樣,不管他有多恨唐川,他也不敢做違背天倫的事情。


    思索時,耳畔竟聽到唐雲晞在吩咐太子手下禁軍副統領譚謙碩——


    「麻煩譚副統領去和太子說一聲,就說我唐雲晞現在抓了賽妲己姑娘,問他是要這位姑娘的命,還是要攝政王的命,請他自己斟酌,若是斟酌好了,我在唐王府等他。」


    方千顏心下一驚。怎麽?她竟然成了被拿來要挾太子的人質?!


    而無論是譚謙碩,還是唐雲晞身邊的人,顯然都對她到底值幾斤幾兩產生了懷疑。


    「別作夢了,難道太子殿下會為了這麽一個女人的命就放棄殺攝政王那個大奸臣的機會?」


    「小王爺真要和太子談判?隻怕太子根本不會……」


    唐雲晞卻看著她問:「姑娘覺得太子會答應嗎?」


    她心中長歎。要她怎麽說?說會,還是不會?若論她的真心實意,是不願意唐世齡為了救她反而被製,因為她相信這會讓唐世齡覺得自己遭受了莫大的屈辱,他幾時是個願意向別人低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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