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葉齊不答, 獵戶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也罷, 既然如此……”


    葉齊第一次打斷了獵戶的話。


    “前輩的路走錯了。”


    獵戶眸中沉凝的黑散去,望向葉齊時是再漫不經心不過的神『色』。


    一位不過金丹的修者竟敢根一位大乘期的修者說他的路走錯了, 這句話何其荒唐, 更是何其可笑, 以至於便連獵戶都淡了幾分想將葉齊精魄留下的念頭。


    算了, 就直接殺了吧。


    獵戶漫不經心地想道,沒有動作明確阻止,也沒有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說下去的興趣, 至於那人是不是為了保存己身而拖延時間, 他更是毫不在意, 時間, 對於一位實力哪怕十不存一的大乘期修者而言,他和金丹修者之間的差距, 便已經不是簡單的時間就可以拉近了。


    隻是這千萬年孤身呆在荒漠中的時間略微減鈍了獵戶出手的速度,當那人毫無波動地正要出手時, 他聽到麵前的青年鄭重其事地喚道。


    “君臨劍。”


    葉齊以著極為鄭重的口氣叫了一聲,他定定地望著麵前的獵戶。


    獵戶抬起頭, 並不在乎青年話語中沒有帶敬稱的不尊敬神『色』,隻是不知多少千年,他都沒有聽過這一聲稱唿了,聽著這一聲名,獵戶竟生出些恍然如夢的感覺。


    青年在奉承,還是求饒, 其實這一切他都不在意,他甚至連己身的存在都已是毫不在意的了,對於一個死人而言,便連執念都似乎顯得太過遙遠,似乎被著這千萬年歲蒙上一層厚厚的灰一般。


    然而,有一件事獵戶還是在意的,那就是他作為君鄰劍的身份。


    若是連身份他都不能確定,便連己身的存在,都仿佛變得格外可笑起來。


    獵戶大概是想抬起頭的,然而最終他略微拉低著草帽,男人低壓著嗓音,短促地應了一聲,卻是連答應這個名字仿佛都有些底氣不足似的。


    看著自己的這一聲奏效,葉齊心中有些複雜,他沒有再猶豫,便出聲問道。


    “劍尊既然希望那十二人能夠在大道之上比您走得更遠,那為何要將他們的七情六欲留下?”


    聽了他這話,獵戶瞳眸微冷。


    “你沒有經曆過那些幻境,自然不懂這事物的累贅,若是無情無求,他們怎會在那些幻境中發瘋,乃至於向自己動手?若是無情,我又何必至於今天這種地步?”


    葉齊微微一頓,平靜對上獵人的視線,開口問道。


    “劍尊既是這般說辭,那麽對於自戕一事,劍尊——


    是否後悔?”


    獵戶終於恢複了之前一般近乎無動於衷的無情淡漠,就如同他問的是一個再愚蠢不過的問題一般,但最後,那人仍是開口答道了,隻是聲音中,帶著那人幾乎都無法抑製的諷意。


    “不是自戕。”


    獵戶平靜地望著他,說道:“隻是我有不能改變的東西,所以走的這一條大道,永遠到不了頂峰,自然也救不迴我想救之人,所以我改走了另一條大道,可惜失敗了,代價便是道消魂滅。”


    那話語冰冷,卻不知掩蓋了多少千年蒼茫求索的往事。


    葉齊望著獵戶的眼,繼續問道。


    “如果換做現在的劍尊,可會做這般決定?”


    男人半邊麵容逆光陰沉著,就如同半張不透光的麵具一般,那人望著他,顯然一副不願意被提起的往事被再度提起,給人與先前幾乎完全相反的陰沉而完全冰冷的感覺。


    “不會。”


    男子斬釘截鐵地說道,然而獵戶並沒有因為說出這兩字心情便有一絲一毫的變好,相反,男子身上逸散出來的氣勢讓人以為不是處在九日之下層層熱浪湧動著的荒漠之中,而是站在被萬劍所指的冰川之巔一般。


    “既然如此,那劍尊如今可稱得上無情?”


    獵戶冷冷地望著葉齊,是完全將他看做死人的模樣。


    “那又如何?”


    得了獵戶這句話,葉齊的眼神平靜而誠懇,卻是接著問道。


    “既然如此,無情的無鋒劍尊,自然是要比萬年前的無鋒劍尊更要強才是,劍尊為何不悅?”


    這一次,獵戶久久地望著他,卻是再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如此,劍尊還不認為自己走錯了嗎?”


    青年平靜地望向麵前的男子,他眼中沒有絲毫自得和催『逼』之『色』,瞳眸就如同一潭平靜的湖水,就如同隻是向那人請教著一個已經純粹而顯然無比的問題。


    說不清過了多久,獵戶方才發出極輕的一聲嗤笑,這笑聲仿佛是從胸膛中『逼』出的一般,沒有絲毫愉悅之意可言。


    “哪怕走錯了,那又如何?走的再錯,我也還是君臨劍。”


    被獵戶這一句幾乎理直氣壯的話哽得一咽,葉齊忍不住搖搖頭,帶上些許笑意地開口問道。


    “無鋒劍尊,便是這般蠻不講理的嗎?”


    獵戶麵上陡然『露』出些仿佛孩子氣似的幼稚神『色』,男人嘴一咧,『露』出一口白牙,卻是笑著說道。


    “我便是如此蠻不講理,那又如何?反正不想和我講理和比我還要蠻不講理的人,現在早都化為一抔黃土了。”


    說完這句話,男人身上的氣勢一變,就如同一把早已埋入土中,鏽跡斑斑的劍陡然洗盡鉛華,再度展『露』出之前一般無人可擋的樣子。


    “你可知道,我的這一把劍比天下所有人的劍都要鋒利,世人為何卻尊我為無鋒劍尊?”


    仿佛閑聊一般,男人隨意地問道。


    葉齊自然明白,君臨劍不需要他來迴答這個問題。


    那人眼神微眯著,望著空中的九輪烈日,宛如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樣望著一般,『露』出極為專注迴想的神『色』,仿佛在記憶中找到了自己想找的那個人,整個人就如同一把氣勢頂天的劍一般的男人麵容一向冰冷不動著,卻在此時『露』出了些許柔和的神『色』,那是不憑借外力,便足夠讓一把劍收斂鋒芒並從此收入劍鞘的神『色』。


    君臨劍的麵上,第一次展『露』出不是刻意的譏諷,也不是應付似的笑容。


    他認真地想著那人的一字一句,認真地說道。


    “因為在我遇到臨淵劍時,我不願讓這樣一把利劍呆在劍鞘之中,便從未想過給它配上劍鞘,我帶著這把臨淵劍出門時,她每每很擔心,卻不直接勸我,便整日在我麵前說它是一把鈍劍,然後執意喚它無鋒。其實現在想起,其實比起臨淵劍能夠無鋒,她更希望的是我能夠無鋒無芒,就此平靜度過一生吧。”


    然而想到了什麽,男人的眉宇間最後顯現出了仿佛強自按耐著,卻仍是遮擋不住的鋒芒畢『露』得足以刺透常人五髒六肺的鋒銳之『色』,然而那鋒芒,卻是對著君臨劍自己的。


    直到此時,葉齊方才再度從獵戶身上看出了畫卷中的君臨劍的影子。


    天中的九日微晃著,以著幾乎如同隕石般隕落的勢態飛快朝著地平線之上衝去。


    在那明晃晃的九日朝著他們飛速靠近之時,獵戶的身影微晃著,顯出幾分虛凝來,那人的語氣陡然變得有些虛無縹緲,仿佛是從上古隔著千萬年時光,向一個金丹修者問出了一句平淡無奇的話。


    “你這小子,是看出了我即將消散,便抓住這個機會來動搖我的道心,好讓自己出去吧。”


    被那燦烈『逼』近的光輝包裹著,青年誠懇地望向眼前之人,然後深施一禮,開口時語氣平和得如同歎息一般輕和。


    “晚輩以道心起誓,若是道成之日,定當找迴前輩和您的愛妻之魂,若是不成,哪怕終成大道,最後定然道消神隕,以心魔入體為懲。”


    獵戶沒有答話,他靜靜地看向那九輪朝他衝來的九日,就如同千萬年前,他將九日斬落時,平靜地看著自身九竅爆發出的威力將自己淹沒時的場景一般從容而鎮定。


    如同星點一般璀璨的光芒從男人身上逸散而出,君臨劍身上再看不出絲毫的凡間獵戶氣『色』,就如同那道幻影所成的人影一般,那人氣質卓絕,便是靜靜望著那足以湮滅他的九日衝來,也讓人有種仿佛一把自上古開始,便亙古長存,貫穿宇宙的長劍長立於這方天地之間,足以斬滅這天地間一切的鋒銳無匹之感。


    待到那金芒近乎將他的身影湮滅,君臨劍方才迴頭,淡淡看了他一眼。


    “你倒是比那十二個人,都聰明些,不過你的鋒芒固然收斂著,卻不一定比我要少,若是日後不想後悔……”


    男人陡然頓住,卻是搖搖頭,釋然地說道。


    “罷了,我連自己都勸不到,哪裏還能勸得了旁人……”


    君臨劍最後轉身望了一眼他,再開了口。


    在君臨劍的身影即將湮沒在那九輪烈日終於撞上那荒漠之上的摧殘烈茫的前一刻。在最終在陷入昏『迷』之前,葉齊仍是聽清了君臨劍最後一聲中再簡單不過的重若千鈞的兩個字。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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