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戶在一旁平靜地看著, 那道虛浮幻影在他身前如同雲霧一般成形著, 略微現出人型時便給人一種幾乎利劍出鞘般能將人刺傷的難以匹敵的鋒銳之感。


    而哪怕那道幻影所成的人形氣勢並沒有獵戶那般強烈,與幾乎劍氣內斂, 再看不出絲毫當年無鋒劍尊氣勢的獵戶不同, 幻影中浮現的青年麵容和獵戶是近乎九成相似的。


    然而兩人站在一起, 竟襯得獵戶就如同雲泥之別的泥一般再不起眼, 反而是那青年時期的君臨劍更讓人覺察到當年無鋒劍尊那一劍出而斬九日的凜冽寒銳氣勢。


    幻影化成的人型逐漸凝成人型時,就如同是真的人一般,身著一身白衣的青年時期的君臨劍眼眸黑亮, 身姿麵容是因著洗筋伐髓後近乎蛻盡了一切鉛華的潔然無垢, 那人僅持長劍, 無聲冷然相望的眼在寂靜之中便讓人覺得仿佛那人就已經一把足以劈開九霄, 斬裂蒼穹的銳然之劍。


    當這樣一把劍向他刺來時,哪怕他和君臨劍的修為相當, 葉齊隻覺整片天地之中,他的眼裏便隻有那如星點一般淬著冰冷而仿佛世上無一物可以擋在這把劍途中的寒芒。


    那一劍平平刺來, 沒有絲毫劍式可言,卻已經仿佛大道之簡, 而所經之途,不會再有任何能抵擋之物。


    而哪怕使出這樣一劍,青年時期的君臨劍麵上也沒有絲毫自得之意,就如同他自己就是一把無情無欲的劍一般,無論是這劍最後會帶走何人的『性』命,在那人看來, 這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甚至不用流『露』出喜悅之情的事情,就如同那人篤定他刺出這一劍時,一切便已經塵埃落定了。


    望著那劍朝著自己刺來,明明葉齊能清楚這劍刺來之途,他卻隻覺渾身發寒著,如同自己還是一個凡人時被一條帶毒的毒蛇盯上一般。


    而他固然能看清劍勢,卻隻覺那劍比那毒蛇,比那箭,甚至比他目力所及還要更快!


    而縱然沒有絲毫聲音發出,卻如同一道劃破九霄的寒芒一般,那人隻是平靜握住劍,然後隨意刺來,便給人一種仿佛他己身便被那劍芒定住,又仿佛他身旁的每一處空間都被劍芒圍住,自身絲毫沒有退路的絕望之感。


    而在這仿佛緩慢,卻不過瞬息的劍式就要抵達他麵前時,葉齊隻來得及做出一個動作。


    他同樣拔出黑劍,與那劍芒同樣對上。


    然而在出劍的那一刻,葉齊心中便已經明白,他是不可能勝過這一劍的了。


    而其實從一開始他便明白,若是生死廝殺,他或許還有勝過同階的君臨劍的一絲可能,然而若是以劍術而這人相比,他和君臨劍之間的差距,便是牙牙學語的幼兒,與身備法器修者之間的差距,也不足以道萬一,那已經不是雞蛋碰石頭了,這幾乎可以說已經是能夠預見得到最好的便是他還能全身而退的結局了。


    這不是妄自菲薄,也不是他未戰先怯。


    隻是和修煉到金丹這百年來,都在畢全力於劍術的君臨劍相比,他在劍道一途上就如同一個剛剛起步的幼兒,單論劍道而言,隻怕百年修習劍道,還沒有築基的引氣入體的修者都要勝於他。


    而當他拿起黑劍的那一刻,葉齊便已明白,和君臨劍對上,這便已經是一場必敗的較量了。


    然而他還是拿起了劍。


    他不得不拿起了劍。


    因為在得到那些星點的記憶之後,葉齊就已經清楚了自己的目標。


    在這一輪較量中,他不是來勝過君臨劍的。


    因為“君臨劍”至始至終的目標,都不是他。


    而是站在化為幻影的青年時期“君臨劍”身邊的——


    君臨劍。


    ……


    當那一點鋒銳無匹的劍意被他用黑劍灌入幾乎金丹中儲存的幾乎全部的靈氣時,就如同一顆停滯的星點陡然被注入了足以讓它再度前行,甚至足以讓它燃燒掉自己照亮一切的力量和動力一般,它平靜返身著,以著決然而奮不顧身的態勢向後刺來。


    那便是徹徹底底能夠再度劈裂開九日,讓天下無一物不臣服的一劍。


    而在君鄰劍一生當中,當他使出這般近乎可以開裂星辰的一劍時,阻擋在他途中的任何阻礙都隻能化為劍下的一縷亡魂。


    然而,當這光芒耀烈得仿佛足以將烈日光芒都掩蓋的一劍迴身刺去時,這曾經足以斬裂開一切的一劍似乎就帶上了悲愴至極,一去便不會再複返的悲豪之意。


    因為這是金丹期修者,對一位大乘期修者使出的一劍。


    因為這是過去的“君臨劍”,對著未來的君臨劍刺出的一劍。


    而這比青年時期的君臨劍和他對上更要懸殊而無望的差距,便橫亙在那一劍和獵戶之間。


    所以在刺出那一劍的時候,結果已經知曉。


    然而這一劍還是要刺去,就如同在這裏的十二年團精魄,每一團都曾這樣出手助君臨劍一臂之力一般。


    就在那團幻影力盡將要消散之時,青年模樣的君臨劍平靜轉身,他向著葉齊微微頜首,那人啟唇,平靜說了兩個字。


    “多謝。”


    至此,那團幻影便徹底煙消雲散。


    而在這片荒漠之中,九輪烈日靜靜懸掛著,它們在這裏的千年間,一共看到了十二人進來,看到了那團幻影,曾在十二人的靈氣相護下,向著那平凡無奇的獵戶一共刺去了十二劍。


    而每一劍,獵戶都受了,然而他都沒有死,因為千萬年前,君臨劍已經一劍將自己殺死了。


    而如今守在這荒漠之中的,不再是那個睥睨於修真界任何人,僅憑一劍便能斬退一切站在此處的無鋒劍尊,而是一個不知為何而存在,不敢和這方天道融合,也不敢再死去,甚至連再進一步的雄心都不敢再有,在這方人間,最普通而尋常不過的一介獵戶罷了。


    然而當一個再尋常不過,卻再沒有絲毫雄心的意識,仍殘留著曾是萬界之上第一人的記憶和能力時,這萬年不敢求生,也不敢求死的年月,就如同另一種殘酷的折磨無異了。


    連同守著那個人的執念一起,變成牢牢的枷鎖將獵戶囚禁著,永遠囚禁在這一方荒漠之中。


    金丹試煉,確實是有九轉的。


    隻是當一個大乘期修者的殘魂參與進了這方天道之中時,就如同一個顛倒荒唐的笑話一般。


    不是天之驕子,或是在經曆第四關丹煉時失敗的人物擁有了能夠達到五轉金丹的可能,而擁有著足夠能力的人卻永遠隻能在一個囚徒的注視之下,在成功渡過第四轉丹煉之後,進入一個完全與丹煉無關的試煉之中。


    而在那試煉之中,本應作為能力比試的天地意識,卻不過是那囚徒可以隨意賜下的獎懲。


    而進入這裏的人,都會被獵戶留下與他同一種形態的,本該屬於那些天之驕子的一部分。


    ……


    獵戶無喜無悲,就如同他早就預料到了這般結局一般,那仿佛能夠開天辟地的一劍,在他身上留下的不過是一個隻有針芒般大小的血洞,而透過那血洞,可以清晰地看見他身體阻擋的另一邊的景象。


    那洞,是完全透過身體的。


    獵戶在烈日下裹緊的衣裳略微破開,而他的心髒之上,前十一道勉強愈合的傷口受著那劍氣牽引,便再度破開,汩汩留下的血間,是十一道清晰可見的血洞。


    那傷口無論哪一道落在凡人身上,都是活不成的,然而獵戶隻是他隨手一握,那十二團精魄便再度在他手上顯現,沒有等那些精魄再吵嚷,他就如同塞著破布一般將那十一團精魄硬生生塞到自己傷口之中。


    傷口被撐大了幾分,留下的血『液』被那獵裝吸收著,黑的顏『色』似乎更深了一層,讓人想起隔著多年而凝固的血跡。


    獵戶平靜地抬頭看他,對身體上的一切無痛無覺,那人並不在意他助力灌入的靈力,或者說那人已經完全不在乎這世間的一切。


    然而獵戶還是出聲問道。


    “為什麽要幫“他”?你也覺得,哪怕我是大乘期修為,也比不上一個金丹的“君臨劍”嗎?”


    獵戶是仿佛說著家常一般的尋常口吻,男人平靜地望著他,透不出一絲光的眼中是近乎永恆的凝固的黑。


    那一刻,葉齊隻覺他的記憶和張舢重疊著,似乎再度見到了幻境破裂時,那朝他齊齊看來的人毫無波瀾如同線條般純粹的黑『色』。


    而看著他不答,獵人的聲量加重了幾分,那聲線極為平穩,卻帶著讓人發寒的幽然冷意。


    “你既然問過了你的前十一個人,就應該明白,向他出手尚且還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可為什麽,你們沒有一個人是站在我這邊的呢?


    獵戶定定望向他,那讓人發麻的瞳眸透『露』出幾乎完全不似人的黑意。


    “你也覺得,我不像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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