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作為玄門宗主, 他更比外人更加了解其中的諸多隱秘, 因此鶴合歡留在秘境對他而言就如同一件眼不見心不煩的燙手山芋一般,哪怕果斷如他, 也是不敢下令懲戒鶴合歡, 而招惹一位太上長老的怒火的。


    再加上那位已經閉關千年的太上長老, 對玄門宗主而言, 也曾是他年幼一進宗門便耳熟能詳的大人物,他更加不敢妄動,畢竟玄門宗主雖是在太上長老中推選而出的, 然而太上長老之中元嬰後階與化神修為的修士都存在, 他卻是托了先輩的庇蔭, 方才能以元嬰中階僥幸進入太上長老之中, 卻也不過是太上長老中的末層。


    也因為種種機緣巧合,更大的是因為幾乎全部的太上長老都奢想飛升, 沒有投身於管理俗事的興趣,他方才僥幸得了宗主之位。


    實際上他這個宗主的修為甚至與大部分內門長老的修為相差仿佛, 因此哪怕宗門有要事,他要通稟太上長老他尚且都要小心翼翼, 和諸多長老相談,也不過是平起平坐,互相商討罷了。如此倒也穩當,千年來都未生出太多事端。


    卻未想到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一事未平,卻又再生一事。這一些推心置腹的隱秘固然不該對人言, 然而莫伶仃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如今修為雖是和他相差仿佛,然而玄門之中,若是有要事相托,他唯一能放心交於去做而不擔心事情會打任何折扣之人,便是莫伶仃,因此這些不該對人言的事,他說起時就再沒有了太多顧忌。


    而話既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玄門宗主也不再拘束地繼續勸道。


    “鶴長老一身都是太上長老賜下的秘寶,哪怕兩個元嬰修士和他對上也無可奈何,再退一萬步而言,就算他真的出了事,宗門哪怕派多些元嬰長老去救,又哪裏能抵得上太上長老神念一動,出手就能救迴?莫長老就不必再『操』心過甚了,鶴長老說不定是領了太上長老的什麽囑托,在辦些不能與人言的事情。”


    說到這般地步,玄門宗主自認自己的這番話已經是無可指摘來,他笑著開口,甚至還有閑心與莫伶仃開了一個俏皮的玩笑。


    “莫道友難不成認為這世上真有太上長老出手都不能及,卻隻有你能唯獨解決之事?”


    這番話若是常人口中說出或許尖銳,然而在緩緩望向他的玄門宗主口中說出,卻是不自覺地帶上一股讓人信服和寬慰後輩的溫厚之氣。


    說到這般地步,便連莫伶仃都覺得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宗主自然是絕無欺騙他的可能,而鶴道友又有這般深厚的根底,自然不可能再出什麽事,哪怕真的出了事,就如宗主所言,有著太上長老神念一動,一界之外便能遠遠庇護著,他這個元嬰修者若是還敢說出什麽擔心之語,就如同是螻蟻擔心自己上方的大樹一般,聽起來委實也太過可笑了。


    至於鶴道友在他臨走之前說出的那一番話,要他若是走就不用再迴來了,也說不定是鶴道友隨口一說的說笑之語,他若是今日沒有聽到宗主這般推心置腹的話,去而複返,說不定也會招引那人不屑的一句嗤笑,嗤笑自己太過自視甚高罷了。


    這般一想後,莫伶仃心中鬱結的一口氣緩緩散去,他端起桌上茶香嫋嫋的苦墓茶一口喝下,哪怕他已是元嬰修為,這口仿佛能苦得進他心肺腦中的茶仍是讓他的神智一震,他凝著眉,一口氣全部吞了下來,不讓那苦味繼續蔓延開來。


    宗主笑著望著她,卻是不住地搖頭歎道。


    “焚琴煮鶴,莫長老,下次我可不招待你這般好茶了。”


    莫伶仃正『色』地放下一空的茶杯,認真提醒道。


    “宗主雖是已經不下百次這般說了,但下次待客,還是給莫某一杯水好了。”


    中年男子笑著撫著須,如同長輩一般祥和地望著他,沒有再多言。


    最後從玄空山中出來之時,那苦味仍是留在他口中久久不散,莫伶仃覺得那苦味苦極了,仿佛苦到了他的四肢百骸之中,光是一想,他的身體便誠實地想要把它吐出來。


    然而這畢竟是玄門千年一育的苦墓茶,在翻來覆去將那茶的效果倒背一遍,勸著自己千萬不能有絲毫浪費之後,莫伶仃還是勉強忍耐了下來,然而他本來的麵『色』本是陰沉冰冷,這般忍耐著迴程時,哪怕心中沒鬼的玄門弟子,見了刑司司主這般人見人懼的麵『色』,腿上也不禁軟上三分。


    這般的目光他本是再習慣不過的,然而不知為何,莫伶仃卻不由想起一人與之完全迥異不同的嘲諷視線,至少那人眼中,是沒有對他哪怕一絲一毫的懼怕或者厭惡之感的。


    至少,和那人在一起時,他是難得有些自在之感的。


    這般想法從莫伶仃腦中零星出現,卻被他很快地拋在腦後,歸根結底,他與那位鶴道友也不過是數麵之緣,而他閉關之後,那人再從秘境出來出來,他們至少百年之內都不會再相見了,這樣一個在他道途中不過是無關緊要的路過之人,無論如何,也應該不會和他再有太多交集才對。


    這般想著,莫伶仃很快地便到了洞府所在山峰之後,刑司司主的大名足以使得這一片山峰成為諸多玄門弟子望而生畏之地,哪怕是占地盤,諸多玄門弟子也絕不會打這一處的主意,而在查探到四周都沒有外人存在後,莫伶仃才略微放鬆了下來。


    他從來不是擅於與人打交道之人,弟子中也不乏有人說他是玄門中的煞麵長老,他也不以為意,對他而言,自己隻要能一直守護宗門,再有個安身之處安靜修煉便好,住處的荒涼,能夠不與外人打交道更是他求之不得之事,哪裏會有什麽孤寂產生?或許也正是他這般自得其樂的心思,莫伶仃從不為外物困擾。


    他閉上了眼,不過一瞬便進入了入定之間,這一次他不僅打算將自己的赤金流瞳修煉到頂階再度出關,而且決定好好修煉自己的心境,不再因外物而產生過多的動搖。


    這兩樣看似簡單,然而莫伶仃卻是清楚,將這兩樣修煉完成之後,當他再度睜開眼後,即使自己感覺不過是一瞬,外界也已過去了百年,而凡塵間,卻是不知道經曆了多少輪凡人的生死更迭。


    所以俗世滄桑,生離死別,對他這般的元嬰修者而言,卻也不過是再度渺小不過的事情了。


    莫伶仃在入定之前緩緩歎道,他的心境清無一垢,再不想外物半分。


    然而下一刻,他就睜開了眼。


    從入定的狀態中強迫地醒過來並不是一件感覺多麽美妙之事,然而到了他這個層次的修者,若是入定中突然醒來,那必定是因為有什麽和他切身相關之事處於危急關頭。


    然而還有什麽能和他切身相關呢?


    莫伶仃不過一想,神念一動,便直接向玄門宗主問道。


    ——宗主,玄門出事了嗎?


    對於信任之人,他說話從來幹脆利落,沒有過多心思做太多掩飾。


    而玄門宗主自然也沒有那麽快進入閉關,仍在品茗之時,收到莫伶仃的神念,中年人習慣了莫伶仃的作風,卻是毫不在意地笑著迴道。


    ——宗門之內風平浪靜,莫長老無需心憂。


    莫伶仃沉默了一瞬,心上某種刻意按壓下的不安再度浮上心頭。


    ——那我要去找鶴合歡。


    再度接到莫伶仃傳訊的玄門宗主,麵上的笑意就如同被蒸幹的『露』水一般緩緩消失著,晃『蕩』著手上的苦墓茶,他學著莫伶仃的喝法一口吞下,方才發覺這般喝法雖然如同牛嚼牡丹,但也確實讓人的身心感到一股說不出的痛快。


    然而與那痛快相當的,便也是那成千上萬倍的濃厚苦意。


    孩子大了,就是不聽勸的。


    玄門宗主放下茶杯,沉沉地歎了一口氣。


    ——你若是想去便去吧,但就如我所說,鶴合歡不可能真的身陷險境,所以我隻允你用化身進入。


    ——而若是他真的身陷險境,你稟告給宗門,宗門定會請太上長老去救援。


    莫伶仃聽出了宗主話中對他多有迴護的意味,他心中升起了些許自己宛如稚童一般因著有大人依仗所以不講理的感覺,然而那絲心頭說不清道不明的聯係仍是讓他眉宇微凝著,解釋的理由消弭在唇齒之間,最後他隻是認真地迴道。


    ——多謝宗主成全。


    ……


    與水紋降下時清澈無垢的包裹不同,當第三縷天地氣息徹底降下後,葉齊感覺到宛若整個世界的森鬱泥土都包裹而上,縱使身體分文不動,他也覺得自己被一股沉厚而廣博的力量一寸寸推入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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