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迴應他的, 卻是陸岱望狠狠在他肩頭咬了一口。早在天瀾獸張開口要咬下時, 葉齊便察覺到了它的動作,然而略微一頓後, 他不閃不避, 卻是沒有任何阻止地讓它繼續咬下。


    而對於這與平常相比略微重些的力道, 葉齊沒有太過在意。畢竟他的身體在經過真雷之劫的淬煉後, 早已比精鐵還要堅硬百倍,哪怕恢複了全部實力的天瀾獸全力一咬,哪怕他不做絲毫抵抗, 它的力道其實也如同小貓磨牙一般, 是傷不到他分毫的。


    相反的是, 他現在擔心這麽一咬, 真正受傷的反而是天瀾獸。


    想著它的一口細尖虎牙,葉齊徹底撤下身體靈氣防禦層和肌肉間的抵抗, 再『操』縱著在天瀾獸體內的靈契,確定它不會對天瀾獸造成反噬之後, 他方才徹底放鬆下來,做好了被天瀾獸磨牙咬上好一會兒的準備。


    然而卻也隻是這麽一咬, 葉齊同樣能感覺到陸岱望沒有用上全力,而在察覺到他沒有抵抗之後,陸岱望不知為何似乎更加生氣了。


    在徹底鬆開咬著的力度之後,他本以為能像以前一樣把它抱在懷中,耐心地哄好它。卻沒料到天瀾獸在他肩頭飛快一躍,葉齊隻感覺天瀾獸炸起的軟『毛』在他麵頰上一擦而過。


    很快的, 原地隻剩殘影一般,陸岱望迅速地消失在叢林之中,甚至連他的唿喊都沒有讓它停下半分腳步。


    在意識到天瀾獸第一次生氣到連哄都不想聽的程度時,葉齊方才後知後覺地想明白自己的言語對於陸岱望而言造成了多大的衝擊。


    他一直是有發現的,當陸岱望變到成年大小時,心智會連帶著成熟一些,然而若是變化成幼年形態時,那稚嫩的程度就和孩子有些接近,仿佛帶上些孩子氣一般,有時能撒上一個下午的嬌,有時又會為著那銀魄聖樹分枝口頭花花就和它打上一天貓抓老鼠的架。


    然而知道不適合打擾他的時候,又表現得一聲不出,安靜地『舔』著爪子,隻是蹭著他便極為滿足的乖巧懂事。而知道他煩悶的時候的就會撒嬌似的蹭著,將自己以前洗澡抓吃的一些往事絞盡腦汁地說出來,眼瞳灰藍清澈,尾巴輕搖著,倒是像極了纏人的幼貓。


    就連極少出現過的生氣,通常也是生不過一會兒,便被哄著全部忘記了一般又開心了起來。


    然而這次,他卻把它氣到了連哄都不想聽的地步。


    葉齊暗歎了一口氣,方才意識到陸岱望這些時日來的乖巧,已經給了他——它極為懂事而成熟的錯覺,然而它無論經過了多少百年的成長,在現在的心智上,它也還是相當於人類稚兒一般,而哪個稚兒,會願意聽到信賴之人這般沉重的涉及生死的話語?


    在意識到自己已經犯下一個大錯之後,沒有過多猶豫的,他便決定去將陸岱望帶迴來,再好好和它談談,至少這有關生死之事,葉齊無聲歎了一口氣,他考慮著,這些就不再和天瀾獸提及了,畢竟異獸和靈植無論是壽命,還是神智發育都是要比人族要慢上許多的,這些沉重的事情,再遲些讓它接觸也好。


    在想通之後,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便打算立刻順著神思中感應到的陸岱望所在方向走去,卻發現天瀾獸的速度明顯地慢了下來,甚至已經開始頓下腳步,緩緩向著來處走迴。


    感覺到天瀾獸不斷跑迴的動作後,葉齊感覺心中說不上是輕鬆還是空『蕩』的感覺泛上,讓他為著陸岱望能夠想明白這生死之事,而生出些許複雜的釋然。


    或許,遲些明白,又或者永遠都不明白,才能讓它永遠無憂無慮下去。


    他輕微地搖搖頭,卻是將心中近於怯懦的想法完全壓下。


    在這弱肉強食的世界中,若是為了它的無憂無慮,而采用隱瞞的美好一直欺騙下去,才是對陸岱望最大的殘忍吧。


    想到天瀾獸越來越親昵的依賴,葉齊感覺心間微微一顫,想要迎接上天瀾獸的腳步不知為何竟難以挪動半步來。


    他遲疑著,害怕自己若是在此時對上它清澈的雙瞳,便連自己都不能確定,他是否仍能保持這般理智冷靜的思緒,而不是不管不顧地答應它全部,哪怕連自己都無法確定的要求。


    葉齊難得地重新念起了引起入體時無比熟悉的清心咒,方才讓自己勉強冷靜了下來。


    終於從清心咒中恢複了一些往日的冷靜,葉齊想道,無論他今日這劑預防針,是否會讓陸岱望對他有一絲疏遠,可若是能因著這疏遠,而讓它成熟些,學會不要將自己的感情全部傾注在一個人身上。


    那或許……也是一件好事吧。


    第一次,葉齊對於自己的想法有了不確定而極為動搖著的念頭。


    不過片刻,天瀾獸已經迴到了他的麵前,然而與以往不同,它已經恢複成了往日的形態,便連幼年時清澈動人的灰藍獸瞳,在轉化到成年的形態後,略微低著頭,平靜望向他時,似乎透出了一股和往常親昵極為不同的冰冷平靜。


    而望著葉齊緩緩伸出,要落在它頭上的手,陸岱望往後一退,便極為靈活地避開了。


    “嗷。”


    ——我覺得,你說的對。


    第一次,天瀾獸完整地用對了你我的稱唿,而不是像之前一般總將自己叫做陸岱望,而不是稱作我,也不像之前一般再將“你”字叫成他的名字。


    迎著它冰冷卻不容再觸的眸光,他意識一晃間,卻是迴憶起了了第一次和天瀾獸相遇的日子。


    似乎在一團焦雷之中,他也曾看到過這般威風凜凜,冰冷而高不可侵的異獸,低下頭時,將他視如草芥的一眼。


    而今日這一眼,和那日的一眼,何其相似。


    “嗷。”似乎還嫌不夠一般,天瀾獸繼續叫了一聲。


    ——我現在,好像也沒有那麽喜歡你了。


    ——等到了冥土深峽,我們也,分開走吧。


    青年沉默著,竟在此時產生了一種懷疑,又或者說希望自己聽錯的錯覺。


    ……


    陸岱望眸中的光仍是極為極為冷然的,在眼睛一轉不轉地緊盯著那平日望向它時眼中仿佛盛著光的青年間,它隻覺得自己的心髒仿佛被蟒蛇緊裹著,傳來讓它近乎不能再動的窒息。


    它縮在身後的長尾緊張地繃緊著,心中祈禱般的無數遍念道。


    不要答應。


    不要答應!


    不要答應!!


    葉齊不要答應!!!


    然而它縮緊冰冷著的豎瞳卻似乎傳達給了人類某種截然相反的感情。


    長身玉立的青年眸中神『色』一暗,仿佛便顯得有幾分失意一般地低垂著眼,陸岱望狂喜著,尾巴幾乎恨不得打成繩子一般狂喜的繩子,它幾乎壓抑不住自己要上去『舔』那人的衝動,然而那人的下一句話,卻是讓它仿佛墜入冰窟一般冷到透不過氣來。


    葉齊仿佛歎息一般輕聲歎道。


    他說了一個字,那個字和以往無數遍一般仿佛縈繞在青年唇齒之間,帶著說不清的溫和和無奈,就如以前總是在它的糾纏下帶著些許溫柔而縱容一般地輕聲說出著,便讓它足以感覺到從尾巴徑直蔓延開的的冰寒。


    “好。”


    葉齊又不要岱望了。


    陸岱望全身冰冷地想道,它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那人類,企圖還能從他口中聽到別的迴答。


    ……


    在聽到那來自天瀾獸預料之中的冰冷問句時,葉齊一怔,在懷疑這句話的不真切之間,腦子裏陡然閃過了許多和陸岱望朝夕相處時平靜無瀾,現在想來卻極為溫柔而美好的日子。


    他有什麽理由,來阻擋陡然陸岱望生出想要離開他的念頭嗎?


    是它還不夠強大的實力讓他不放心嗎?或許這擔憂也是有的,然而此時,他的腦中沒有任何原因便立刻升起的想法便是。


    ——他不想讓它離開。


    這想法毫無緣由,也毫無邏輯,便如同是被他一直壓抑著的感情猛然爆發出來時產生的想法一般,幾乎如同驚濤駭浪一般擁有將理智完全壓倒的優勢。


    而真正可怕的是,他想來占據上風的理智,也毫無壓倒這駭浪般猛烈情緒的想法,甚至相反的,他能感覺到理智在悄無聲息地後退著著,給這拚命壓來的巨浪讓開它一直來占據的土地。


    然而天瀾獸的目光如同劍刃般鋒利無情地穿透他,便似乎能讓他的神智清醒些,說出自己理應在此時最該說的一句話來。


    “好。”


    他從來將陸岱望視為自己私有的想法,然而在此時真正麵臨分離時,他卻是沒想到,原來不僅僅是陸岱望在依賴著他,在某種程度上,或許他要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深的,也在依賴著陸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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