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冥土深峽被千裏的沼澤包圍著, 處於無界海西端, 每於夏季,海水倒灌而入, 便會將那深峽連帶著千裏的沼澤都淹為一片汪洋, 所以冥土深峽少有活物能夠生存下來。


    而因著千年來一直有沉霧和瘴氣密布, 凡人若是誤入, 隻會落得十死無生的地步,再加上濃霧中少有光華能透入,所以冥土深峽中靈脈不存, 靈植少現, 便一直是一塊被凡人畏之如虎, 被修者視之如雞肋的少有人影之地。


    所以當銀魄聖樹分枝決定了自己的安家之所便是在那處後, 他也開口問過它為何要選那處,但那枝條一嬌羞地開口, 葉齊便心知不妙,果然沒過多久, 他就又看見了如同常態般的天瀾獸單方麵毆打這銀魄聖樹分枝的一幕。


    但到了後來,逐漸明白這銀魄聖樹分枝的『性』子和結合著一些古籍上的記載過後, 葉齊方才明白那枝條所說的是真的。


    現在的它已是銀魄聖樹分枝的一團精魄,雖也能夠發育成種子,然而從種子到發芽這一過程中,還需要一個必要的條件——那就是擇主。


    銀魄聖樹擇主,便要訂立下和異獸銘契無異的植契,這是一種上古時便流傳下來的能和少數不多的幾種靈植結契之法。


    而這種靈植中, 便包括了銀魄聖樹和其餘的幾類靈植,它們無不是需要和主人訂下植契後,才開始生長發芽,而上古時銀魄聖樹的種子不能再人為種植出來的原因,便是因為這古法逐漸失傳,所以無論是符師還是禦獸師都不知其中的緣故,便以為銀魄聖樹真的是不能被培育出來。


    所以哪怕有人窮盡一生栽種這銀魄聖樹,沒有古法結下植契,也一樣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培育得出來銀魄聖樹的一片葉子的。


    而這銀魄聖樹分枝跟著他,並讓他護送它到冥土深峽的原因,便是這銀魄聖樹分枝想要拖延著,看能不能找到時機讓他和它結下植契,而若是他不願,銀魄聖樹分枝寧願長眠在冥土深峽這般之地,也不願再和旁人認主。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銀魄聖樹分枝認為,他和它原先的主人,是極為相像的。


    而從銀魄聖樹分枝口中聽到它的主人仗劍行天下,最愛嗜酒,美食,美『色』,豪名,生『性』放『蕩』不羈,追求驚險和刺激,交遊和紅顏知己遍天下的經曆後,葉齊委實難以找到他和那銀魄聖樹分枝口中的主人有何相似之處。


    而銀魄聖樹分枝說的真話往往聽起來都如同假的一般,但經過這段日子的響徹,葉齊已經逐漸能分清哪一些是它口頭花花的假話,哪一些是它隻是因為浸『淫』在戲坊旁邊久了,學了那一腔奇奇怪怪的戲腔,所以聽起來不怎麽讓人相信的真話了。


    而關於銀魄聖樹分枝所言的它主人的事跡,葉齊能夠判斷出來,這確實是它囉嗦花花的一大堆廢話中,難得的真話。


    至於那和原先存活了萬年的它訂立了植契,能讓它順利長大的主人,那銀魄聖樹最初也不過是用著一副傷心斷腸的樣子淒淒慘慘地說著他和它之間默契的作戰和共處,然而它話鋒一轉,卻是很快提到,在它沒有丟失大半記憶變成分枝,還是一棵完整的銀魄聖樹的時候,那人就死了。


    而那人死去的方式與那人數千年宛如烈酒般酣暢淋漓,痛快幹脆的人生不同,在紅顏老死,故交逝去,便連敵人也再不存於世之後,它已經修煉成人族大能的主人,最終是悄無聲息地因著壽元將盡,卻遲遲未能突破更上一層,而無聲離開的。


    那人在世時,盛年如同一把利劍一般鋒芒畢『露』,幾乎所有擋在他路上的敵手,都隻能落為他劍下亡魂,而那人所至之處,便有著幾乎蜂擁而來的至交和投懷送抱的紅顏,然而最後死去時,卻是世間無一人能得知,而無人敢又或者是有能力闖入他的洞府。


    直到那人連帶著他的洞府,被月陽林無聲地帶下深海,成為它們諸多收藏中不出名的一處,那人死去的消息才逐漸被人得知。


    然而這消息傳出的太遲太遲,以至於到了最後,那人生前諸多的逸聞都沒能流傳下來,而到了現在,隻有冰冷的人族大能的墓碑葬地和古籍記下來的一二字眼,才讓和那人已經完全差了數十個時代的人們了解到關於他隻言片語的冷冰冰的幾句功績。


    奇異的是,嬉皮笑臉的銀魄聖樹在說到關於那人的經曆時,第一次沒有用那古古怪怪的戲腔,反而說的態度異常無情而冷淡,就如同是口述著毫無相關之人的經曆一般,平靜而客觀。


    然而在說完那一句之後,它微不可覺地頓了一會兒,這次沒有再像以往一般要天瀾獸打它才肯離開,而是自覺地鑽進了那木釵之中。


    然而它迴頭時,仍是看了陸岱望一眼,它葉子沉沉地壓下,和以往嘲諷輕蔑地揚著抖動不同,這次它宛如一下子成熟了一般,幾乎每條葉子都壓得極低而沉默。


    而這句話,也隻有陸岱望和它才能聽到。


    話中說不清是滿滿的自嘲還是夾雜著幾乎要溢出的惡意。


    “誒,長『毛』怪。你知道嗎,你跟著的這個人,我有時候覺得——


    他跟我原來守著的那個人,有時候看起來是很像的。”


    “所以,我守了我的那個人四千年,你最好——”


    枝條輕輕的傳音中壓抑著極為嘲諷,說不清是對著誰的惡意。


    “守著這個人,守得比我久一點。”


    “不然我現在的下場,”仿佛輕嗤了一聲,枝條話音極輕,語氣卻極為深沉地說道,“就是以後你的下場。”


    在說完這句話後,銀魄聖樹分枝仿佛就恢複了以往囂張到仿佛害怕別人不打死它的嘴賤而情緒高昂氣場。


    “喂!你聽到沒?醜『毛』怪!”


    在陸岱望一爪子掃下之時,已經再無所求的銀魄聖樹枝條丟掉了先前裝模作樣的溫和安靜樣子,立刻恢複了自己最初賤到枝葉狂甩的模樣,僅隔著一線之差,它擦著天瀾獸的爪子飛快鑽入了木釵之中。


    陸岱望打下的爪子宛如破空般響徹著,最後落到地上,卻隻能將地下的岩石爆炸般地拍成粉末,而沒有落到它想落的那樹枝頭上。


    而逃得生機的枝條在木釵中安然地伸展著,隻覺得自己要輕鬆了不少。


    它冷淡地對葉齊說道:“好了,我現在已經不奢求你當我的主人了,我也保證接下來不會再出來,惹你的寶貝長『毛』怪生氣了,我要睡覺了,等到了那地方,你隨便把我丟到峽穀裏麵就好了,我要好好睡上個千年,我現在困了,有事沒事都不要再煩我。”


    毫無停頓地說完這一大番話後,銀魄聖樹便陷入了沉睡之中,而在那之後,仿佛銀魄聖樹便真的陷入了沉睡一般,他嚐試過喚它幾次,也沒有再得過它的絲毫迴應。


    “嗷嗚。”


    天瀾獸悶悶不樂地磨著爪子,為著這又從它爪下逃過一劫的銀魄聖樹分枝。


    葉齊卻是蹲下,輕輕抱起它,忽略著自己剛才聽了枝條一番話後產生的沉重,他輕車熟路地哄著陸岱望道。


    “我們不生氣,那銀魄聖樹,以後就不來纏著我了,岱望高不高興?”


    陸岱望鼓著包子臉,毫不慚愧地將那銀魄聖樹分枝剛才和它偷偷說過的話加油添醋著和人類又說了一遍。


    “嗷。”


    ——它說葉齊,和它主人一樣。


    “在它眼裏,人類可能長得都一樣吧。”葉齊用著靈力『揉』著天瀾獸的『毛』發,明明是和以前一樣讓它覺得無比舒適的力度,可這次不知為什麽,天瀾獸隻覺得心裏悶悶的,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不是,這樣的。


    “嗷。”陸岱望的聲音又高了一個音量。


    ——它是說,葉齊和它主人一樣,也會死!!


    望著陸岱望暴躁地跳上他的肩頭,用著恨不得能將自己的皮『毛』蹭禿的力度拚命蹭著他的樣子,葉齊卻沒有覺察到這句話有什麽不對,葉齊無奈地笑著,便想要將陸岱望抱到懷間來。


    “人總是會死的。”葉齊柔和地撫著它的頭背,平靜地望著陸岱望的眼睛看向它,在這修真之地中,不知多少危險掩藏著,哪怕有著對凡人而言漫長至極的壽命,葉齊也設想過自己死去的場景。


    當時他無牽無掛,卻是沒有多麽在意生死,然而看著陸岱望現在暴躁的模樣,想到天瀾獸可能變成銀魄聖樹分枝那般怪模怪樣的樣子,他就忍不住想要現在便安撫於它。


    “哪怕我真的死了,岱望答應我,也要快快樂樂地活下去,好不好?”


    青年眼中噙著溫如春水般的笑意,如同往常一般溫和地望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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