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審訊室內,白熾燈強烈的光線打在秦飛揚的臉上,幽冷,不帶一絲溫度。


    舒曼曾經在這裏審訊過無數的嫌疑人,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在這裏,親自審訊自己身邊的人。


    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眸,安靜之中,又仿佛隱隱的透著一絲複雜的情緒。舒曼就這麽靜靜的看著秦飛揚,身旁是李大寶。兩人的臉色都有些尷尬,畢竟,眼前的人,不是什麽窮兇極惡的犯人,而是他們曾經在一起,無數次出生入死的同事、朋友。


    秦飛揚的表情還算平淡,並沒有因為被突然間提審而激動慌亂。


    舒曼深吸了一口氣:


    “老秦,你知道死者,就是七年前,你母親的男朋友李廣良麽?”


    秦飛揚:“之前不知道。”


    舒曼:“可是他手上的六指特征很明顯,當初你就沒有過一點懷疑麽?”


    秦飛揚反應很平靜:


    “沒有。”


    舒曼:“為什麽沒有,李廣良失蹤了七年,一點消息都沒有,我聽你母親說,當初你們的關係還很不錯。難道這七年,你就沒有想過去找他,或者是擔心他出了什麽意外?”


    聽聞了舒曼的話,秦飛揚隻是笑笑:


    “有什麽好找的?他自己選擇離開的,你能找到一個假裝離開的人,可是你卻沒有辦法把一個決心要離開的人,找到之後,再帶迴來。


    既然如此,我為什麽要多此一舉?”


    秦飛揚的迴答沒有一絲破綻,而且也在情理之中,舒曼聞言不禁暗自捏了捏手指:


    “可是找到骸骨之後,你為什麽沒有提出,要用倒模技術來還原死者的麵目?”


    秦飛揚:“最近工作有些忙,忘記了,這是我工作上的疏忽,我願意承擔責任!”


    秦飛揚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誠懇真摯,剛剛舒曼問他的那幾個問題,他都迴答的有理有據,毫無破綻。


    按理說,這樣一來,他們就沒有任何的證據,再繼續懷疑秦飛揚,可是舒曼卻總覺得,秦飛揚在這件案子裏的反應有些異常。


    想到這裏,舒曼不禁微微斂了斂心神,換了下一個問題:


    “聽說,你還有個妹妹叫秦小柔?”


    說到秦小柔,舒曼很明顯的看見,秦飛揚眼睛裏的光芒暗淡了下去,他微微垂下頭,似乎是不想讓舒曼他們看見他眼底流露出的情緒。


    頓了頓,秦飛揚開口:


    “小柔和李廣良的關係一直不好,當初,為了反對李廣良和母親在一起,她就李家出走了。直到現在,都沒有迴來。”


    “是麽?”


    聽聞了秦飛揚的話,舒曼卻微微蹙起了眉頭:


    “我問過你母親,她說她當時想要來警局報案,可是你卻告訴她,你已經報過案了。


    不過,很不湊巧,我們翻遍了七年前的所有記錄,都沒有當初你來申請人口失蹤調查的備案。


    老秦,對於這件事,你有什麽解釋?”


    聽舒曼這麽說,秦飛揚的臉上還是微微露出了一絲訝然,但是很快,便恢複了平靜:


    “和李廣良一樣,既然我妹妹自己離家出走,那麽她就一定鐵了心,不想讓我們找到她。所以不管我們怎麽努力,即便是找到她,她也不一定會迴來。


    因為李廣良,她和我母親的關係十分的惡劣。”


    舒曼:“可她是你的親妹妹!李廣良你可以不擔心,難道你自己有血緣的親生妹妹也不擔心麽?”


    秦飛揚聞言突然間撐起眼眸:


    “誰說我不擔心小柔?”


    秦飛揚這一句仿佛是下意識的反應,說完之後,自己仿佛也意識到了不對,連忙收整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輕輕的籲出一口氣:


    “我當然擔心她,可是我知道,我妹妹雖然性格有些任性,但其實心裏是好的。


    隻要她想通了,想我們了,自然就會迴來的。”


    舒曼一雙眼眸宛若鷹隼一般,銳利而又筆直的,毫不避諱的直直打在秦飛揚的身上,無形之間,仿佛帶著某種居高臨下的逼仄氣勢。


    “秦小柔離開家的時候隻有十六歲,你就不擔心,她出什麽事情麽?”


    秦飛揚的頭垂的很低:


    “我擔心,可是我也相信,小柔很堅強,也很能幹,一定能照顧好自己。”


    舒曼不再開口詢問,隻是微微抿著唇,直直的看著秦飛揚。


    按照他們現在掌握的線索,並不能斷定,秦飛揚和李廣良的案子有關。而且,經過一番審問,秦飛揚的表現也沒有什麽讓人懷疑的地方。


    可偏偏就是這樣,舒曼覺得越來越不對勁。


    頓了頓,微微斂了斂心神,舒曼緩聲開口:


    “既然這樣,我們暫時沒有問題了,麻煩你了老秦。”


    秦飛揚聽舒曼這樣說,隨即站起身,麵無表情道:


    “沒事,都是我應該做的。”


    說著,似乎不想再在這裏多停留一秒似的,直接提步就朝外走。


    李大寶剛剛坐在一旁負責記錄,雖然一直都沒有開口說話,但其實後背早就已經被汗水浸濕。秦飛揚和舒曼這倆人哪個都不是好惹的,如今居然變成這樣……


    好在,最後也算是完美收場,想到這裏,李大寶不禁如釋重負般重重的唿出一口氣。


    然而,這口氣剛吐出一半,就被生生的憋了迴去。


    因為下一秒,舒曼趕在秦飛揚走出審訊室之前,開口,一字一頓:


    “我見過你母親,她一個人,生活的好像不是很好。”


    李大寶都快哭了,人家的家事,老大你管那麽多幹什麽啊!


    明擺著啊,秦小柔出走了,秦飛揚這個做哥哥的,一定很怨恨自己的母親,當年因為一個男人,而逼走他的妹妹。


    可是,舒曼卻完全不這樣想。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秦小柔出走的背後,好像隱藏著更深的什麽原因。


    聽聞了舒曼的話,秦飛揚的身影不禁微微僵硬了一下,隻是,他背對著舒曼,什麽話都沒有說,片刻,又重新提起腳下的步子,快速的離開了審訊室。


    舒曼見狀,不禁眉心一擰。


    看來,她得找機會,再去找謝秀蘭聊聊。


    從審訊室裏出來,舒曼剛好看見從隔壁監控室開門而出的江焱,兩人心照不宣的對視了一眼,隨即各自心下了然。


    舒曼讓李大寶先迴辦公室整理一下資料,自己則是和江焱一前一後,來到消防通道。


    消防通道裏的光線依舊有些幽暗,地上的煙頭似乎又多了一批,隻不過,不是從前舒曼看見的那批,已經臃腫腐爛的。


    江焱站在應急燈下,高大挺拔的身軀籠罩在一片熒藍色的光亮之下,仿佛是雪山之巔走下的王者一般,整個人的氣勢都無比的壓抑。


    他的眼睛依舊深邃漆黑,宛若黑曜石的珠子,閃耀著暗啞而又迷人的光亮。


    “你有什麽看法?”


    舒曼開口,直截了當的開門見山。


    江焱神色還算平靜,眼神深如浩海:


    “他在撒謊!”


    舒曼一怔,一雙眼睛,不由得微微撐了撐:


    “你說什麽?”


    江焱:“很顯然,秦飛揚受過專業的訓練,對於犯罪心理學,微表情心理學這些學科都很精通,但是人的微表情,和在聽到某件事時下意識的應激反應,有時候是沒有辦法掩飾的。


    剛剛在審訊的時候,秦飛揚明顯在當初發現李廣良白骨這件事情上,撒了慌。”


    江焱聲音暗啞婉轉,卻悅耳動聽。


    舒曼一下子就明白了江焱的意思:


    “你是說?其實老秦早就知道,那具白骨,就是李廣良?”


    江焱輕輕頷了頷首:


    “以剛剛他在接受審訊室的表現來看,確實可以這樣說。”


    舒曼聞言不禁下意識的咬住了唇瓣,垂在身側的雙手,也隨即用力攥緊了起來。


    老秦果然隱瞞了李廣良就是那具白骨的事實麽?


    可是,他為什麽這麽做呢?


    難道……


    “不是!”


    就在舒曼的心底冒出那個大膽念頭的時候,江焱的聲音,又再一次在耳畔響起。


    舒曼一愣,抬眸間,就見江焱神色篤定的看著自己,一字一頓:


    “秦飛揚不是殺李廣良的兇手。”


    舒曼眼睛一亮:


    “真的,你有證據?”


    看著舒曼一副急切的樣子,江焱不禁輕輕扯了扯唇角,幾乎是條件發射一般的,很自然的抬起手,在舒曼的發頂輕輕揉了揉。


    舒曼有些不悅:


    “別弄亂我的發型啊!”


    麵對舒曼的小矯情,江焱也隻是寵溺一笑:


    “證據倒是沒有,但是看秦飛揚的表現,我幾乎可以斷定,他不是兇手。


    但是查案總歸還要有證據……”


    “我明白我明白!”


    舒曼下意識的唿出一口氣:


    “除了這個,你還看出什麽來了?”


    江焱眼眸深深,凝望著舒曼:


    “我看出什麽來了,你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麽?”


    被江焱這麽一揶揄,舒曼本能的,毫不猶豫的朝著他飛了一個宇宙無敵大白眼,這麽臭屁,真的好麽?


    隻是,心裏雖然在腹誹,但是舒曼還是開口將自己的疑惑說了出來:


    “我覺得,在秦小柔離家出走這件事情上,老秦似乎也沒有說真話。”


    江焱點點頭:


    “他確實,沒有說真話!”


    得到了江焱和自己一樣的猜測,舒曼薄薄的唇瓣隨即抿起。


    秦飛揚為什麽要就秦小柔離家出走一事撒謊呢?難道,秦小柔的出走,和李廣良的死也有什麽關係?


    可現在,根本沒有證據足以支撐這一點。


    另外……


    “還有一件事,我也有點想不通。”


    正事說的差不多,江焱隨即也放鬆了一些,臉部棱角分明的線條,在燈光下,變得柔和起來。長而魅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下巴微揚,看起來極盡慵懶、邪肆。


    “什麽事?說出來一起想不通一下。”


    “……”


    敢不敢帥過三秒?


    “我和老秦在一起工作這麽多年,他雖然平時為人很冷淡,幾乎沒什麽表情,但是整個警局的人都知道,他是個很好的人。


    對待手下新來的同事,很有耐心。


    而且,我還知道,老秦每個月都會利用兩天假期,去敬老院裏義務出診,給老人家檢查身體。”


    舒曼越說,眉頭皺的越緊:


    “我實在是想不通,老秦對其他人可以這麽隨和,可是為什麽對自己的母親,那麽苛刻?


    當時去謝秀蘭家的時候你也在,你也看到了,她那副狀態,還有家裏那個情況……


    你覺得,是我多想了麽?”


    說起這個話題,江焱的神色也微微正經了一些:


    “不是多想,其實,我也有這樣的懷疑。”


    舒曼:“大寶跟我說,老秦是因為李廣良和謝秀蘭的關係,導致的秦小柔出走,所以才怨恨謝秀蘭。


    但是我總覺得有哪裏好像不對勁。


    可究竟是哪裏……我現在也想不通!”


    江焱微微抿著唇瓣,看著舒曼一張小臉的五官都快要擰在一起了,不由得笑了笑:


    “現在想不通就不要想,說不定下一秒,答案,就會主動出現了。”


    雖然知道江焱這樣說,也是安慰自己,但眼下也隻能如此,舒曼隻好輕輕點了點頭。


    驀地,她眸光一暗,謹慎的朝著四周看了一圈,確定不會有人聽見他們的對話之後,還是壓低了聲音,湊到江焱跟前:


    “你之前去調查張東來案件的卷宗,有什麽發現?”


    既然“懲治者”躲在暗處,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舒曼隻能在表現上維持著現狀,讓對方覺得,一切盡在他們的掌握之中。


    而私下裏,她卻從能夠著手的地方,重新開始深入調查。


    如果張東來的案子和當年江焱父親的死,真的有什麽共同之處,那麽張東來和張悅,恐怕就是她找到“懲治者”大門的,第一把鑰匙。


    消防通道內的氣氛,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隱約間,舒曼仿佛感到有一陣幽冷的微風,穿過衣衫,穿透脊背。


    而江焱卻擎著一雙漆黑的眼眸,定定的望著她,片刻,緩緩開口:


    “有!”


    一個字出口,舒曼隻覺得渾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開始隱隱的沸騰起來,一頭名為激動的野獸,叫囂著,在身體裏到處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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