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吃虧道:“我表弟使出那招清風拂柳燕迴首的劍招,本以為定可一擊而中,哪怕不能將郭雀兒斃在劍下,也定能逼得他退後幾步,我表弟便可趁機再連連出招。誰知他一出手,身形剛轉過來,忽覺一道寒氣直襲自己咽喉,隻聽那郭雀兒冷道:‘別動!’原來我表弟趁機轉身之時,郭雀兒早已拔刀出鞘,終究是他搶先一步,大刀已頓在我表弟咽喉之處。我表弟心下大駭,早已驚出一身冷汗,原來郭雀兒手中的大刀隻須再向前輕輕一遞,或是我表弟向前再小邁一步,非要橫屍當地不可。他不由暗讚郭雀兒武功之高,遠在自己之上!”


    蕭元氣道:“令表弟此時一定瞧見了郭雀兒的真麵目,不知他長得是什麽模樣?”


    劉吃虧道:“不錯!我表弟這時終於見著了郭雀兒的真容。他隻知道郭雀兒年紀輕輕,想必也在二十五歲以上的年紀,但自打轉身過來,這才在燭光下看清,郭雀兒竟是未滿二十的小夥子,並且身材高大,約八尺之長!”眾人紛紛驚唿一聲,顯然並不相信,要知道他們意識之中,本以為入室盜竊的都是身形矮小的男子。


    劉吃虧續道:“那郭雀兒儀表堂堂,手腳皆長,單是一條胳膊便已垂到膝蓋處!”淩雪嫣然一笑,道:“隻怕是你表弟瞧花了眼,天底下怎會有胳膊恁長之人!”


    劉吃虧笑道:“我表弟跟小老兒說起時,小老兒也跟姑娘一般,自是不信,後來聽表弟說起,若非他胳膊奇長無比,怎會站著不動,隻須一出手,手中長刀便已遞到我表弟咽喉之處呢?”


    淩雪點了點頭,道:“若似你這般說,倒也合理!”


    淩敬笑道:“妹子,不過是道聽途說,不足為信,天下怎會有這等人?”


    這時坐在鄰桌的周興仁道:“那是你見識少!傳聞三國之時,蜀國開國皇帝劉玄德便是兩耳垂肩,兩臂過膝之人。”淩敬搖頭苦笑,並未理睬。淩雪道:“那不過是戲文上扮做的模樣,也不足為信。若當真如你所說,那郭雀兒將來豈不是要做皇帝啦?”說著又掩嘴一笑,道:“他一個小毛賊,日後若當真能做了皇帝,倒也稀奇。”竟真如淩雪所說,二十餘年之後,郭威黃旗加身,開國立業,做了大周朝的皇帝。


    淩雪話音剛落,忽聽的一段胡琴響起,曲調一股淒涼滄桑,隻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笑看世間事,皆由夢幻來!”一語未必,眨眼間,隻見一個黑衣老者大步而至,隻見他手中拉著一把胡琴,雙眼空洞無神,顯然是一個瞎子。那瞎子片刻而至,徑直走向一個無人之處,緩緩坐下,就好像能看見一樣。


    眾人大感詫異。


    瞎子坐下之後,叫道:“小二哥,還請上些茶水!”話音未落,隻見他左手一揚,幾枚銅板從他頭頂飛過,輕飄飄的,依次落在店小二手中的木盤之上。非但如此,每一枚銅板皆是豎著落下,插入木板之中。


    淩敬兄妹對視一眼,並未說話。淩雪卻伸一伸舌頭,暗叫厲害。非但他兄妹二人震驚,便是燕留聲師兄弟及雷長興師徒等人,見那瞎子亮了這麽一手,均是大感吃驚,似他這等手法之妙,認位之準,他們倒也可以做到。但要像他這樣,在半空中劃一個弧形落下,且下墜之勢又隱含均衡的後勁,似這等力道把握奇準,絲毫不差,眾人均是自愧不如。


    自那瞎子坐下之後,店夥計上了茶,眾人均是瞧著他,誰也沒開口說一句話。隻見那瞎子呷一口茶,道:“諸位接著講,看我作甚?”


    一語未必,眾人均是吃了一驚,但見他雙眼翻白,不似假裝的瞎子,無不大感詫異。這時他身旁一個好事之人,伸手在那瞎子眼前晃了幾下,那瞎子忽然一伸手,將他手腕抓住,道:“怎樣?”那人嚇了一跳,掙脫開來,道:“得罪,得罪!”


    劉吃虧見那瞎子怪異,但不過是遊走江湖的賣唱之人,與自己並不相幹,這才接著講道:“那郭雀兒的大刀雖是停頓不發,但我表弟仍是不服,卻說是他背後出手,搶先得手。郭雀兒笑道:‘好,我便正大光明的跟你比試一場,好教你死心。’說著便將大刀收迴鞘內。我表弟見他大刀極寬,刀身彎曲,約二尺不到,與尋常的刀大有不同,他的兵器極其怪異,我表弟心中便已沒了底氣,但仍是強打精神,要與他決鬥一場。當下又抱拳施禮,這才後退幾步,便要出招。那郭雀兒見他已擺好架勢,左手一攤,道:‘請了!’我表弟忙趁機出招,隻盼一時搶攻,能占了上風。但那郭雀兒的刀法實在太過詭異,單見他手一揚,我表弟一時疏忽,竟被砍中左臂,跟著見他連連出手,我表弟隻見滿屋全都是燭光刀影,自己隻得躲閃,絲毫無進招的機會,忽然間,郭雀兒向後一躍,從窗戶中撞出去,便已不見人影,隻聽得他聲音漸漸遠去:‘在下與昆侖派並無糾葛,又何必傷你性命。’我表弟正要追趕,忽覺全身疼痛,低頭看去,原來他胳膊及大腿上全是刀傷,每一道傷口雖是很淺,但仍是流了好多血,他這才知道郭雀兒刀法之高,遠遠在他之上。這才趕到內屋,隻見張大老爺正自昏睡不醒,顯然於外堂方才發生的事情,充耳不聞。”


    劉吃虧一口氣講完,又補了一句,道:“後來我表弟在我家中養傷半月,我這才知道此事的前後經過。”


    正在這時,雷長興歎一口氣,道:“年紀輕輕,武功已有如此造詣,著實不易,也算得上百年一見的練武奇才啦!”他身旁的眾弟子見師父歎氣,其中有人道:“那郭雀兒不過是徒有虛名,若是見到師父,非要敗在雷公轟下不可!”另有一人得意道:“海師兄說得對,那郭雀兒隻怕連十招都抵擋不住!”天雷門眾弟子當下連連稱讚師父武功了得。


    雷長興喝道:“胡說八道!那郭雀兒既然聲名遠播,武功絕非泛泛,爾等井娃,不知天地之大,竟無半點羞愧,枉費為師一片教導!為師平日是怎麽教導你們的?習武之人最忌諱的便是眼高過頂,輕敵大意!”眾弟子本想在眾人麵前稱讚師父,拍拍師父的馬屁,卻不想拍了個空,登時便各個臉色一紅,連連稱是。


    隻聽那瞎子嘖嘖幾聲,顯然是歎氣感慨,隻聽他道:“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換舊人。”跟著又吚吚嗚嗚的拉起胡琴,竟唱了起來,隻聽他唱道:“短短數載一生,為求名。無奈朝來練武晚練功。斷情緣,少寡欲,白發生。自是一場江湖一場空。”唱畢,竟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他唱的正是一首《相見歡》,雖是平仄不分,倒也算得上押韻。但聽客之中多為商人及習武之人,是以並不知他這一首詞高低,但聽得他詞意之中大有蕭索之意,均心想這瞎子定是一個習武之人,為求名滿天下,自幼苦練武功。但他終究是個瞎子,即便是武功練得再高,也還是個瞎子,仍舊無名。


    雷長興歎一口氣,大有心事相同之意,當下豪飲一杯,道:“好一句‘自是一場江湖一場空’,好詞,好詞!當浮一大白!”說著一拍桌案,桌上酒杯登時跳起,隻見他袍袖一揮,一隻酒杯緩緩飛起,徑直朝著那瞎子飛去。


    隻見那瞎子左手一伸,便已將酒杯穩穩接住,竟無半滴酒灑出,當下仰頭喝盡,道:“瞎子已十年未曾沾酒,但雷大俠的酒,卻是非喝不可!”


    雷長興見他識破自己,先是一怔,心想這瞎子好生怪異,竟猜出我的來曆,說道:“大俠二字,太過沉重,在下焉能相受?慚愧,慚愧!”瞎子笑道:“聽聞雷大俠在西川之時,每月都要救濟受窮苦百姓,這等作為,又豈配不上‘大俠’二字!”雷長興見這瞎子竟對自己如此了解,而自己對他卻是一無所知,當下忙搜刮肚腸,武林之中可有武功奇高的瞎子?但他思索半日,竟未能想出。


    隻聽那瞎子道:“雷大俠聲名遠播,想不到竟不辭艱辛的趕至關外,原來也是惦記那天下第一的名號,嘿嘿……”說著又連連搖頭,直道可惜。


    雷長興知道他言下之意是嘲諷自己,想要奪天下第一的名號,當下也不生氣,嘿嘿一笑,道:“還請先生彈一曲《如夢令》的曲子。”隻見說話之際,左手一揚,一錠銀子已落在那瞎子茶杯之處。他這一手暗器既穩又準,已見他功夫一斑。那瞎子笑道:“好說,好說!”當下吚吚嗚嗚的拉了起來。


    隻見雷長興滿飲一杯,唱道:“空活塵世當下,妄稱西川大俠。奈何盛名下,既壽永昌於他。也罷,也罷,半生無愧何怕?”一詞唱罷,又滿飲一杯。他作這一首詞分明是答那瞎子嘲諷自己,雖說平仄不分,文理欠通,但其中一句“既壽永昌於他”,那是暗指傳國玉璽落在阿保機手中。那傳國玉璽上刻有八字,正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那瞎子“哦?”了一聲,道:“原來雷大俠……”未等說完,雷長興打斷道:“在下邂逅先生,自是緣分,多說無益,還是喝酒的好!”那瞎子嘿嘿一笑,道:“雷大俠高風亮節,瞎子倒以小人之心度之,慚愧,慚愧!”


    正在這時,燕留聲大笑一聲,道:“先生一曲是求名,雷大俠一曲也是求名,晚輩不才,也想唱一曲,勞煩先生再彈一曲。”話音一落,當下從腰間取出一錠銀子,隨手一扔。那錠銀子緩緩飛出,不偏不倚,正巧落在雷長興先前打出的那錠銀子之上,穩穩落下。眾人紛紛喝彩叫好。原來燕留聲看似隨手一拋,實則這一手暗器,力道拿捏上,著實花了很大功夫。


    瞎子聽得聽音,麵露驚疑欽佩的神色,將頭轉向燕留聲說話方向,問道:“不知這位少俠要聽什麽曲子?”燕留聲道:“勞煩先生彈一曲《江城子》。”


    瞎子道:“好說,好說!”當下又吚吚嗚嗚的拉起了胡琴。


    隻見燕留聲站起身來,朝四方行禮,道:“在下文識淺薄,唱得不好,還請多多擔待!”當下縱聲唱道:“人生一世百忙中。又西風,歎此生。碌碌無為,百感交集痛。可笑鐵劍燕留聲,夢一場,皆幻空。三十年來求利名,今方懂,羞愧容。大好青春,鮮少克有終。等閑未必識英雄,金玉外,敗絮中。”


    他一曲吟罷,眾人紛紛拍手叫好。連雷長興也連連點頭。


    那瞎子微微一笑,道:“好一句‘等閑未必識英雄!’瞎子雖然眼盲,心卻不盲。江湖傳聞:‘西雀東燕’乃當今武林後起之秀。想不到今日瞎子竟得見鐵劍門燕少俠,失敬,失敬!”


    燕留聲躬身作揖,極為恭敬,道:“晚輩賤名,有辱尊聽。慚愧,慚愧!”


    眾人見燕留聲禮數周到,又聽那瞎子提到“西雀東燕”,無不暗暗吃驚:“想不到他竟然與郭雀兒齊名!”別說是眾人,連淩敬兄妹也頗感驚訝,他二人久居藥王穀,極少出穀,自然也是孤陋寡聞了。


    那瞎子緩緩起身,將桌上的銀子收入懷中,淡淡地道:“瞎子本想遠赴關外爭個威名,卻不想今日撞見這許多高手,此次一行,隻怕也是徒勞無功,罷了,罷了,還是蒙頭大睡為妙!”說著緩緩向關內而去。


    眾人見他佝僂的背影在烈日下緩緩遠去,不禁心生憐憫,連道可惜。


    注:本章之中,瞎子和雷長興、燕留聲所作詩詞,都是作者本人閑來無事的打油詩。古人所作的詩詞與現代人所作的詩詞有很多不同之處,比如某些字的發音也有不同,也有因方言差異導致平仄難以區分的。而作者本人所作的詞大多是平仄不分,在此賣弄文采,倒有些貽笑大方了。燕留聲所作《江城子》一詞,作者曾在微信朋友圈中發表過,其中“可笑鐵劍燕留聲”一句,原是“唯有空杯敬殘月”。為增添小說色彩,也為了塑造燕留聲這樣一個文武雙全,溫文爾雅的人,特意修改了一下,令諸位看官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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