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義侯府。


    安舒掃了一下眼前花團錦簇的盛況,十分滿意。


    收到她的帖子,尉遲嬌、陰南珠、索雲等人不敢怠慢,於午時前後,都到了歸義侯府。此時用過了午飯,陰氏引著眾人去了後花園,略微陪尉遲嬌坐了一會兒,便借故告退。


    歸義侯府這花園占地極大,一眼望去,見不到圍牆。名雖叫做花園,花兒卻並不多,時近仲秋,隻有菊花、桂花、秋海棠等幾樣花色。樹木倒是不少,安舒便在一株冠如華蓋的合歡樹下坐了,取了阿冉燙熱的合歡酒輕輕啜飲。


    阿寧特地鋪了極大的一張波斯織毯,坐上十來人都綽綽有餘。過不了一會兒,果然便有人陸陸續續過來,找安舒敘話。


    第一個來的,便是李若蘭。


    安舒心中也正在默算,李若蘭和龍念芳,誰會先來。


    龍念芳代表龍家來賠禮謝罪,原本該最先過來。不過龍念芳似是有些忌憚她,恐怕得先做做心理準備,才會過來。李若蘭是諸女中最有行動力的,想要討好她的意思也表現得非常明確。這兩人無論誰先來,都不讓人意外。


    “今日臨行前,家兄特地托我問候大小姐。說道,欲在天香樓治一桌宴席,為大小姐壓驚解悶。不知道大小姐可肯賞光?”


    李若蘭聲音嬌媚動聽,安舒聽著,大覺舒服,微笑道:“安舒,叫我安舒即可。”


    李若蘭不意她這般好說話,眉眼一彎,也不客套,笑道:“那小妹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安舒,家兄這番心意,你領是不領呢?你告訴了我,我也好迴去,讓他明明白白地死心。”


    “聽上去,你似乎已經替我決定了?”安舒一揚眉,好笑道:“令兄有你這樣的妹子,怕不是要向風涕零,大歎倒黴?”


    李若蘭驚奇地睜大眼睛,笑道:“安舒此話,簡直恍若親見一般,再也逼真不過。我不止一次,見他對著圍牆嘟噥,道是有妹如此,不如沒有。”


    此時龍念芳也終於走了過來,聽了李若蘭這句話,不禁笑了起來:“天下的兄長都是這般模樣麽?我家大哥也日日裏念叨,道是有我這個妹子,他這歲數都要少活好幾年。”


    李若蘭笑著搖頭道:“那是我們沒福氣,攤上這樣不靠譜的哥哥。安舒與安康她們,可就比我們好多了,曹世子對待妹子,那般溫柔體貼。我家兄長要是有他一半小意,我可都要迴去燒高香,謝謝菩薩開眼了。”


    她一說到曹宗鈺,餘下眾女都情不自禁地圍攏過來,在織毯上坐下了,不過片刻功夫,這織毯上便少有能下腳之地。尉遲嬌雖自矜身份,卻究竟忍不住誘惑,也在織毯旁選了一塊地,盤腿坐下。頓時形成安舒朝西,眾人半圍著麵朝她的態勢。


    阿寧端了托盤,上麵盛了小小的綠玉荷葉小盞,斟了半滿的合歡酒,過一會兒便在織毯上穿行往還,以便眾人取用。阿冉則在旁邊點了熏香,以免花木之地,有那等小蟲子飛來飛去,招人心煩。


    李若蘭的話,大家都聽到了。陰南珠上次無意中得罪安舒,後悔不迭,抓住機會便想將功贖罪,笑道:“是呀,昨日兩位小姐被驚馬帶走,聽說世子急得跟什麽似的。我雖當時不在現場,不過聽他們描述,也可知道,世子待妹子,那真是掏心窩子的緊張在乎。”


    眾人都出言附和,安舒等她們都說得差不多了,方半側著身,含笑對身後垂首跪坐的人說道:“清菀,你可聽到了,這麽多小娘子都對世子交口讚譽。等世子迴來了,你可要好好地,一字不漏地轉告給他,讓他也高興高興。”


    又迴頭跟眾人介紹:“這是清菀,南院內宅的事,如今都是她在打理。”


    眾人看到清菀的容貌身段,頓時心領神會,大概猜出了清菀的身份。


    世家公子,這等事原是尋常,眾人非常快地交換了一個眼色。


    索雲笑道:“清菀,世子日常愛吃些什麽飲食,無事時都做些什麽消遣,你揀兩樣,說給我們聽聽。我們也好迴去,依樣畫葫蘆,調教調教自家兄長,看能不能讓他們也學著點世子的樣子!”


    她這話原本有些顛三倒四,不合邏輯,不過她提的問題,卻都是大家想問又不好意思問的,所以眾人都當沒聽出她這話裏的毛病,反而含笑望著清菀,等她開口。


    清菀沒想到安舒帶她出來是這個用意,一時為難極了。


    她雖在南院內宅裏主事,其實一日到頭,也不見得能見到曹宗鈺幾麵。曹宗鈺要不就在府衙裏做事,迴府之後,多半時間都在棲梧庭裏,陪著安舒。她這個名義上的世子大丫鬟,其實見曹宗鈺的時間,還不如阿冉阿寧多。此時被眾人圍著,無可奈何,隻好硬著頭皮,搜腸刮肚地找些話語來搪塞。


    安舒麵帶微笑,讓清菀到前麵來,跪坐於眾女之前,弄成個專門答問的形式。她自己則趁人不注意,悄悄從人群中退出來。轉身去了亭子裏,尋了塊糕點,嚐了兩口,覺得不合口味,扔在一旁。


    旁邊有個秋千架子,現在空蕩蕩的,無人乘坐。她輕輕跳上去,便有丫鬟過來,想要推她。她擺擺手,示意不用,就這麽晃悠悠地坐著,看看眾人圍著清菀的盛況,眼底升起一抹笑意。


    今日之後,府裏上下的滿腔熱忱,多半都會放在對這些小娘子們的評頭論足之上。誰能有幸成為世子夫人的問題,一定會壓倒一切,成為人們最津津樂道的議題。


    一旦人們開始站隊,便一定會相互辯駁,彼此對立。


    自然,她也非常樂意,時不時地挑一些時候,請一些特定的人來,製造一些美麗的誤會,或是不經意的邂逅,諸如此類,讓下人們的興趣,能夠高高興興,長長久久地持續下去。


    而清菀出了這場風頭,一定會成為府裏丫鬟們嫉妒眼紅的對象。


    丫鬟們之間的爭鬥,有時候比小姐們的競爭更為激烈殘酷。清菀會落得什麽樣的結局,就不是她所能預料的了。


    她設計清菀,自然不是因為什麽拈酸吃醋的情緒。不過是敲山震虎,做給陰氏看的罷了。


    她對陰氏,從一開始就有個基本的判斷——陰氏有兒子。這就使陰氏與曹宗鈺之間,絕不可能心無芥蒂地相處。


    別人的兒子能繼承爵位,自己的兒子卻隻能仰他人鼻息而活。陰氏出身比曹宗鈺母親出身高多了,這樣的結果,她必定不願接受。


    歸義侯能壓製陰氏多年,使其安分守己,一方麵固然是曹宗鈺在京城,她鞭長莫及之故。另一方麵,歸義侯也一定做了某些準備,讓陰氏心生忌憚。


    若是曹宗鈺一生循規蹈矩,不讓她抓到錯處,說不定她也就認命了,不再妄想生事。


    然而,曹宗鈺千不該萬不該,犯下了最可怕的錯誤,最能讓陰氏睡夢裏都能笑醒的錯誤,最可能讓歸義侯失望透頂的錯誤。


    ——他愛上了曹安舒,鍾情至深。


    陰氏甚至不用自己出手,她隻需耐心一點等候,隻需退後一步,悄悄推波助瀾。那麽兩個相愛的年輕人,朝夕相處,兩情相悅,會做出什麽樣的事來,可不是直白地寫在那些話本子裏的麽?


    安舒想到這裏,甚至抿嘴笑了一下。他二人至今未曾如陰氏所願,這可真是抱歉得很。


    陰氏出手整治流言,無非兩個目的,其一,流言這種事,本就是你壓製越大,反彈越烈的。她不過是希望這事在水麵之下,傳得越香豔越玄乎才好。


    其二,故作姿態,放任甚至慫恿安舒與曹宗鈺:你們放心,我沒有懷疑你們,沒有人懷疑你們。你們盡可放心大膽,隨心所欲。


    安舒在腦海裏描摹了一下陰氏這樣假惺惺說話的場景,不由得輕輕笑出了聲。


    便在這般坐著秋千,枕著秋風,想著心事,自得其樂的時候,門口有個小廝,手裏捧了個軟紅色的木匣子,一路走了進來,四處張望了一下,徑直走到安舒身前,躬身道:“大小姐,門外有個姑娘,送了禮物來,指明是送給大小姐的。”


    “送禮的人呢?”安舒微一皺眉。


    “她放下盒子就走了。小的們怎麽也追不上。”


    “那姑娘長什麽樣子?”


    “迴大小姐,小的也說不出來,她全身穿著紅衣服,從頭到腳包著,若不是她開口說話,小的們便連她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


    紅衣女郎?


    安舒從秋千上跳下來,身子不由自主地繃緊,凝神看著小廝手裏的匣子。


    那匣子從外觀看來,並無什麽異樣,便是市場上最常見的糕點食盒。


    “讓小的來開吧!”


    安舒迴頭一看,張隱岱已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後,仍舊是喬裝成下人模樣。


    安舒點點頭,看著他從小廝手裏接過匣子,雙手放在匣子上,過了一會兒,方小心地揭開蓋子。


    安舒目光落到盒子裏,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涼氣。


    盒子裏裝了滿滿的果餞,蜜棕色,紡錘狀,大小如杏子。


    椰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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