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少女聽到這異域腔調,頓住身形,迴過頭來,目光一掃眾人,便落在猶自昏迷,被阿寧架著的蘇瑞柏身上,眼光在他身上轉了一圈,秀眉微蹙,一邊反身進內,一邊口中應道:“你們可是來求醫的?我便是大夫了。這位公子傷勢頗重,你們趕快扶他進去躺好,我給他看看。”


    侍立車前的婢女有些不高興,拉了下那白衣少女的衣袖,低聲道:“小姐,已經是酉時,再不趕緊迴府,明兒夫人知道,又要責怪你了。”


    少女有些遲疑,迴頭又看看蘇瑞柏,終是不忍心道:“好竹月,我便再替他看看,也不費多少功夫。這人的傷勢若不及時處理,隻怕會影響今後行走。”


    竹月無奈,隻得引著五人入內。


    蘇瑞柏在榻上躺定,阿寧方才輕拂他穴道,令他醒來。


    曹大小姐見到阿寧這手功夫,不由得張大嘴巴,滿眼裏俱是好奇。


    但蘇瑞柏蘇醒之後,劇痛鑽心,不由自主地呻吟出聲,她隻好暫時收住心思,上前替蘇瑞柏探脈,查看傷勢。


    蒙麵女郎帶著阿寧和阿冉,遠遠地立於窗邊,一雙明亮的眼睛靜靜注視著曹大小姐,見她動作輕柔快捷,在蘇瑞柏傷腿上輕輕揉捏,時而柔聲詢問,時而皺眉凝思,神情專注。


    曹大小姐原本便生得秀美,在室內燈火映照下,彷佛整張臉龐都發出淡淡的光暈。


    康納福站在蘇瑞柏身邊,按照曹大小姐的吩咐,替蘇瑞柏翻身,整理褲腿,偶一抬頭,看見蒙麵女郎的目光,心頭一動,朝她微微一笑。


    他雖貼了滿麵絡腮胡子,這笑容卻恁地溫暖,蒙麵女郎與他目光相接,不過片刻,便轉過眼去,看向窗外,不再看他們。


    約莫過了半盞茶功夫,曹大小姐方才輕籲一口氣,點頭道:“這位郎君自大腿以下,筋骨盡損,症屬折瘍。醫典有雲,斷骨脫骱為折,折者雖斷猶連,筋骨重病,當和肝補腎,散瘀止痛;跌打損折曰傷,毋論何經之傷,血必歸於肝,氣血不通,而痛甚者必汗,自汗屬風,風亦屬肝,經曰:治風先治血,血行風自滅,破血行經,必要先治氣肝,所有甚者,氣血阻塞……當以針足內踝,脈動毛之際,血出則肝氣和,而症自痊。”


    這一番之乎者也的,聽得康納福甚是頭大,然而見她搖頭晃腦背書的樣子,又深覺有趣。


    倒是蘇瑞柏,除了剛醒來時,猝不及防發出呻吟,後來便硬是一聲也不出,便黃豆大的汗珠子疼得掉下來,也兀自緊閉嘴唇。


    此時方才艱難出聲道:“既是如此,便請小姐施針!”


    曹大小姐點頭道:“行針時或有些許疼痛,還請你擔待一二。”


    竹月已備好了針具,曹大小姐就中擇了十來支,細長微顫,形如蜂針,她在蘇瑞柏腳底找好穴位,隨手施針,快捷如電,不過眨眼間,便已將針全部插完。


    又道:“這位郎君不宜移動,今夜便請在堂中暫時安歇吧!接下來數日,我家裏有事,隻怕不能兼顧到醫館。這裏有幾丸耆婆散,是上月在金光明寺上香時,一位天竺高僧所贈,於外傷有奇效,這便轉贈與你們。筋骨之傷,要緊在養,隻怕沒有數月之功,不能痊愈。這期間,你們還需小心服侍為要。”


    康納福尷尬一笑,掉頭去看蘇瑞柏,道:“蘇兄,不知你家住何方?家有何人?兄弟替你去報個家信。”


    蘇瑞柏默然半晌,緩緩搖頭道:“在下福薄,親友凋零,並無人可以報信。”


    康納福不由得皺眉:“這可怎生是好?我們也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久留。”


    曹大小姐聽了他們的交談,奇道:“原來你們不相識麽?”


    蘇瑞柏道:“我與這幾位素昧平生,有仗他們高義,見我不良於行,特地送我來醫館。”


    曹大小姐點點頭,道:“若是這樣,倒也無妨。仁安堂原是金光明寺的寺產,諸位高僧們都是普渡眾生慈悲為懷的,你便在後院裏住下,我交代下去,自有人料理你的食宿。”


    眾人把蘇瑞柏安頓好後,走出醫館,街上行人已稀,各家店鋪都在關門打烊。


    曹大小姐與康納福等人在門口作別,康納福瞧著她,心裏好生親近,卻不敢流露半分,隻能客氣道:“今日之事,多則曹大小姐!隻是天色已晚,大小則迴家可否安全?如有需要,在下等闊以送大小則一程。“


    曹大小姐尚未開口,那竹月已然搶先道:“你這胡兒,話還沒學人說清楚,便來瞎獻殷勤,我家大小姐這輛車,在敦煌城中哪個不識?哪個不曉?侯府的活菩薩小姐,有誰敢輕易冒犯?”


    康納福摸摸鼻子,笑道:“是我多事了。”


    曹大小姐含笑輕斥了一句:“不得無禮!”


    抬頭打量了康納福半晌,疑惑道:“康公子與我以前見過麵麽?怎的我覺得如此麵善。”


    康納福微微笑道:“許是很久以前碰過麵吧!倘若有緣,以後自會再見!今日就此別過了!”


    自進了醫館,蒙麵女郎便再未出過聲。康納福也不說話,便陪著她慢慢在人聲漸悄的街道上行走。


    良久,蒙麵女郎方道:“今日想是不能出城了,你可有安置我們的地方?”


    康納福展眉笑道:“在我的地頭,怎可能讓你居無所?我早遣人定了城中一處園子,又僻靜又清幽,保管你不用跟那些糙漢子擠在一處,受那腥膻氣味。”


    蒙麵女郎微微一笑:“那可多謝你思慮周全了!”


    康納福道:“你我至親,何謝之有?”


    話一出口,便知不妥,果然那女郎眼眸冷下來,道:“你與我是至親?那方才這位曹大小姐卻又是你什麽人?”


    康納福苦笑道:“她是我妹子,你不也是我妹子?你又何苦分得如此清楚?”


    歎了口氣,柔聲道:“我知你不喜歡我們這一大家子人,這麽多年在京城,你從不與我見麵,無論誰做東,隻要人家請了你,便不能請我,我也隻能認了。可你現在畢竟是迴來了,怎麽算,我們也都是你的家人。你——便低了這口氣吧!”


    他說得誠懇,可惜對方並不領情。


    蒙麵女郎眉梢一挑,冷然道:“曹世子言重了,你我交情,不及於此,還望世子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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