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滿臉色一沉,知道那應當是他之前從「鎖靈盒」裏,放出妻子的靈,想要她迴到體內,可她卻不依從的那兩迴。


    「你娘說什麽?」巫滿臉色一沉,掌上青筋暴突而起。


    「說她很苦、說她想離開。還要我問你,為什麽你讓我從小就學攝魂術?你就這麽希望你唯一的兒子變得不人不鬼嗎?」獨孤蘭君沒說出娘在夢中的無語,隻是問他想問的話。


    「若是你體內的魂體夠強,或許能練出新法救你的母親,因為她會如此都是你害的。」巫滿冷冷地說道。


    喜鵲感覺到師父身子的顫抖,當下氣到忘了要怕巫滿,立刻探出頭來說道:「他離開巫鹹國時也才十二歲,怎麽有法子害他娘?」


    「他一出生就害她差點死去。」巫滿眯起眼,瞪了喜鵲一眼。


    「那更不是他的錯,他隻是被你們生出來的。」喜鵲抱著獨孤蘭君的手臂壯膽,忍不住又開口反駁道:「你要這樣怪,怎麽不怪你為什麽要和你娘子成婚?不成婚就不會生下他了啊。」


    「大膽!」巫滿雙唇一抿,身軀未動,可雙手結印,驀地出掌便往她的臉上揮去。


    獨孤蘭君後退一步,手掌驀泛寒光地在周身畫出一道大圈,裹住他與喜鵲。


    喜鵲睜大眼,看見一個手掌印被擋在獨孤蘭君畫出的大圈之外,發出嘶的一聲。然後,她與獨孤蘭君的身子則隨之晃動了一下。


    巫滿冷笑一聲,後退一步,走迴妻子身邊,將她安置在長榻間睡下。


    「你果然沒讓我失望,這些年的魂體收得應該不少,功力還行。不過,內息顯然虛耗不足。我若再發幾掌,你是擋不下我的。」


    「我既迴來,便不怕死。」獨孤蘭君望著娘那張沒有神識與喜怒的臉龐,心中隻有悲慟。


    巫滿看著兒子那張與妻子幾乎如出一轍,隻是多了剛毅神色的臉龐,他驀地沉下臉說道:「雖說‘血嬰’當年是為了你娘的身子而養育出來的,但她對你也是有好處的。隻恨那個‘血嬰’竟被她父親帶走了。」


    獨孤蘭君聞言,全身僵直了起來,可臉上卻是益發地麵無表情。


    喜鵲一聽「血嬰」二字,便不停地顫抖著,抖到巫滿多看了她一眼,抖到獨孤蘭君把她推到身後,低聲命令道:「不許聽。」


    喜鵲也不想聽,急忙搗起耳朵,把臉埋入他的後背,努力地隻聽著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血嬰’和我有何關係?」獨孤蘭君無視他爹一臉不屑喜鵲的神態,繼續問道。


    「‘血嬰’從受孕至出生,還有一歲之前的行住坐臥,所服用、接觸的都是純陽之氣,如此純陽氣血能夠祛除體內陰邪。學習攝魂術之人,若能連服四十九日的‘血嬰’血,體內陽氣既足,那些陰魂哪還待得住?」巫滿說道。


    「‘血嬰’喂了我四十九天的血,還有命在嗎?」獨孤蘭君一想到喜鵲的命運原本是要被關禁終生,直到取血身亡,眼裏不由得便冒出了殺氣。


    「‘血嬰’就是一味血藥。當年,你娘就是想不通這點,硬是要跟我作對,要我發誓不得再養‘血嬰’。否則,若有了‘血嬰’,她的身體豈會這麽快敗壞?」巫滿重重地一拍桌子,不明白他們母子為何總要在這般小事情上困擾。


    「‘血嬰’也是人,否則她爹何必帶著她逃走。」


    「逃走又能如何?祭族之人離開巫山之後,沒法子活過一個月的。總之,人間既然沒有了‘血嬰’,你就認命練好‘攝魂術’,控製好那些魂體。」巫滿一拂袖,不想再提這個問題。


    「然後就跟外頭的巫族一樣,成為晝伏夜出的鬼人?」獨孤蘭君低聲怒吼道。


    「你是我兒子。你的意誌比他們堅定,你會和我一樣控製住魂魅,成為下一任祭師。」巫滿說。


    「我不會成為祭師的。」獨孤蘭君握住喜鵲的手,轉身就往外走。


    喜鵲一心隻想快點離開,見他轉身走,她便小跑步了起來。


    巫滿沒有阻止他們的離開,隻是陰沉著眼看著他們的背影說道:「你進入巫山時,我卜了卦。」


    「卜出了親人的死劫,對嗎?因為我也卜出了同樣的卦。」獨孤蘭君冷笑地說道:「那你就該在巫山設下更強的結界,不讓我進來。因為我一旦迴來,就會想法子讓娘的靈體離開,她早就該死了,早就該離開人世了。」


    「滾!」巫滿大喝一聲,整間屋子頓時為之震動不已。


    此時,原在巫滿身邊睡著的裴雪蘭被這一吼驚醒,目光茫然地看著巫滿。


    巫滿瞪著這個沒有一絲表情的女人,想起妻子過去在他麵前的無畏自在。


    他抓住女人的肩臂,想把她狠狠推開,可一看到那張纖柔麵孔,他便隻能咬緊牙關、狠狠地一拳縋向牆壁。


    喜鵲被身後傳來的這記重擊聲,嚇得驚跳起身,但卻完全沒停下腳步。


    她害怕巫滿、害怕巫滿不把人命當命的態度、害怕師父行屍走肉般的娘、害怕這個地方,她希望再也不要迴到這裏。


    獨孤蘭君沒阻止她飛快的步伐,因為即便連他——


    都不想多待半刻啊!


    隻是,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女子劇咳聲,咳得掏心挖肺地久久沒法停止。


    喜鵲咬著唇,停下腳步,拉著獨孤蘭君,一起迴頭——


    裴雪蘭咳到口吐鮮血,整個人趴在巫滿肩上,慘白模樣恰似一抹幽魂。


    「她怎麽了?」喜鵲低聲問道。


    「即便有了魂力,但畢竟不是一般人的身子。」巫滿拿過手巾拭去妻子唇邊的血,拿過一丸丹藥喂她吃下。


    獨孤蘭君緊握了拳頭,拉著喜鵲的手轉過身,頭也不迴地說道:「我們識得一名醫術極佳的大夫上官瑾,我明天便派人捎信給他,要他進入巫鹹國替娘看病。」巫滿沒接話,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們的背影,直到他們即將推門而去,他才開口說道:「我會派人去接上官瑾的。」


    喜鵲腦中因為盤旋著巫滿所做的事,還有她雖然搗著耳朵還是斷斷續續聽到的血嬰之事,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地宮的,她隻知道緊緊地握著獨孤蘭君的手,並再次由著那頂十六人大轎抬著離開了地宮。


    獨孤蘭君擁著她入懷,輕撫著她的後背,直到她身子比較不發抖之後,他才出聲問道:「關於血嬰的事情,你都聽到了嗎?」


    「我搗得很緊,可是有時候還是會聽到一些,像是‘血嬰就是一味血藥’、‘祭族人離開巫山之後,沒法子活超過一個月’……」她把臉又埋進他的胸膛,小臉又皺成了一顆包子。「師父,他真的好可怕。」


    「放心吧。」獨孤蘭君隻慶幸她沒聽到他身上的攝魂術可經由她的血而淨化,否則以她待他的程度,還能不把命掏出來給他嗎?


    但他——寧可自己死,也不願她為他而死。


    獨孤蘭君胸口一窒,望著在他懷裏蜷成一團的她,完全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原來,想帶她同行迴到巫鹹國、讓她喚他為相公,無非是對她的在乎啊。


    「師父,你爹為什麽那麽恨你?」她扯扯他的衣袖,輕聲問道。


    「我娘生我時血崩,身體從此大壞,他因此對我有恨。等到我娘身子快撐不住時,她私下要我快點離開,就怕我爹傷害我。剛好那時東羅羅國因為神官體弱,因而送上大筆銀兩,希望能有新神官上任,便將我派了過去。」他說得雲淡風輕,像是在談論別人的事情一樣。


    喜鵲捧住他的臉龐,想安慰人卻偏偏不是那塊料,想了半天,隻能對他說:「師父,你以前真的很慘。不過,你放心,現在有我陪你,你以後不會再慘了。」獨孤蘭君凝視著她,雙唇隨之一揚,笑了。


    喜鵲的心一顫,發現她全身都發軟了。


    獨孤蘭君撫著她的臉頰,低頭用唇撫摩著她溫熱的肌膚,在她眼眸氤氳渙散之時,再次低頭吻住她的唇。


    喜鵲揪著他衣服,不懂師父為什麽要吃她的舌頭,難道他很餓嗎?


    「唔……」她想說話,可她發現沒法子,因為師父接下來對她的唇齒所做的事情,讓她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起來了。


    待得他嚐夠了她的味道,渴望終於稍稍饜足之後,才勉強抬頭在她唇上說道:「等我救出我娘的‘靈’之後,我們就離開。」他戀戀不舍地又咬了下她被吻紅的雙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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