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天色漸漸變暗,家家戶戶門前的燈籠被點亮,漸漸地有人走出屋子,街上也開始有人活動。


    喜鵲看著那些人麵無表情的青白臉孔,不自覺地朝著獨孤蘭君身邊挨近。


    「他們看起來怪怪的。」她小聲說道,身子抖了一下。


    「有些巫族人因為練攝魂術,控魂不成,反被鬼魂所控製,如今都成了太陽下山後才會出現的半人半鬼。」見她又拚命往他懷裏鑽,他看著她臉龐輕聲問道:「後悔來了嗎?」


    「當然不後悔。」她馬上坐正身子,一拍胸脯,滿臉正氣凜然地說道:「我怎麽可以讓你一個人待在這麽危險的地方。」


    獨孤蘭君撫著她的臉龐,露出編貝玉齒一笑。她頓時雙膝發軟,慶幸好險自己是坐著的。


    「你不要拖累我就好了。」他揉了下她的發說道。


    「我最多就是飯吃得多一點,拖累應該還不至於啦……」她對著他傻傻癡笑。「少主,我們即將進入地宮。」轎外傳來一聲恭敬的報告。


    「嗯。」獨孤蘭君冷應了一聲。


    「地宮?地宮不是死掉的皇帝住的地方?」喜鵲發現他們正被往下抬著走,屏著氣問道。


    「祭師的宮殿蓋在地底之下,這裏陰氣最重,最宜修法。」


    喜鵲發現每往前一點,氣溫便愈來愈低,她先是擁著雙臂,繼而抱緊了他,到最後幹脆把轎子裏披在一旁的狐裘抓起來裹住兩人。


    「這裏好冷。」她雙唇發白地說道。


    「是你不適應。」他拿過狐裘,低頭為她穿上。


    喜鵲飄飄然,現在就連雙頰是在發熱還是發冷都不知道了,愣愣地被他半抱著走出轎子。


    隻是,才出了轎子,一陣寒氣便隨之盤旋而上,她打了個哆嗦,驀地迴過神來。


    這座蓋在地底的宮殿,觸目所及都是清一色的白。白玉燈柱、白玉桌椅、白玉擺飾、白色蘭花,白得讓人心頭發毛。


    她的手輕觸了下獨孤蘭君的,他手掌旋即握住她的。


    她發現他的手比平時更冷了,於是將它們舉到手邊嗬著氣。「少主,這邊請。」兩名臉色蒼白的黑衣少年,提著白色燈籠為他們領路。


    「他們兩個長得一模一樣,幸好他們沒穿白色衣服,不然我鐵定會嚇到哭出來……」她說。


    「巫鹹國裏隻有我娘可以穿白衣。」他說。


    「其他人穿白衣會怎樣?」


    「死。」


    「可你老愛穿白衣,現在也穿著白衣。」


    「也許我一直是活得不耐煩的——」


    喜鵲的手掌直接蓋住他的嘴巴,還瞪他一眼後才說:「以後不許你穿白衣,都給你做紅衣好了。這樣襯得你氣色好,瞧著也精神。」


    她開始教訓人之後,便不那麽緊張了,於是扯著他的手,走過一座像是用水晶雕出的透明小橋,再彎入一座有著白玉迴廊,迴廊兩側牆麵全以蘭花裝飾的廳堂。


    「奴才送到這裏。」黑衣少年在白玉迴廊前鞠了個躬,轉身離開,快到像是足不點地。


    喜鵲轉身想道謝,卻赫然發現那兩個黑衣少年的腳竟然飄在空中。


    「他們……」她嚇到說不出話來-隻牙齒不停地打顫。


    「是鬼奴。每一戶都有幾隻不得超生的鬼,會在夜間出現代替主人做事。」喜鵲嘴角抽搐,用力地偷捏了自己一下。太好了,她還有痛覺,沒被嚇死。


    養鬼為奴,巫鹹國難道沒有一點正常的事嗎?


    「嚇到了?」他拉她到身前,撫著她的臉龐問道。


    喜鵲勉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因為不想被看扁。


    「那我們也會有一隻鬼嗎?」她邊說邊打冷顫。


    「我們有一隻餓死鬼。」獨孤蘭君挑眉看著她。


    「餓死鬼?」喜鵲小臉雛成一團,抓住他的手臂,頓時緊張又害怕了。「那他會不會跟我搶飯吃?鬼不用吃飯吧?」


    獨孤蘭君勾唇一笑。「就是你這隻餓死鬼。」


    他這一笑,喜鵲就又恍神。


    「師父,你不要再對我笑了。你這一笑,真是秀色可餐。」她眼神恍惚地說道。


    「還沒看習慣嗎?走吧。」獨孤蘭君笑著敲了下她的腦袋,扯著她的手往前繼續走,停步在一扇上頭鑲著十顆銅球的白色大門之前。


    「父親,我是巫冷。」獨孤蘭君說道,臉色卻也在瞬間凝成死寂。


    喜鵲見狀,隻是更加用力地握緊他冰冷的手,希望能給他一些溫暖。


    「進來。」一個威嚴的男聲說道。


    獨孤蘭君推開銅門,手卻一麻,胸口像被人驀揍了一拳似地震動了下。


    門上的銅球全都安了鎮魂符,他爹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來開門。」喜鵲看他不動,以為他覺得門太重,一個箭步上前推開大門後,才又拉著獨孤蘭君的手走進屋內。


    一屋子的蘭花清香隨即飄來,入目所見的桌椅都鋪著白長毛裘,一名白衣女子正坐在窗邊長榻上。


    「哇。」喜鵲一看到女子的麵孔,當下目瞪口呆。


    眼前這個仙女一樣的人,長得跟師父簡直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這年輕模樣,說是師父的姊姊都不為過,怎麽可能是他娘!


    獨孤蘭君看著他娘裴雪蘭,胸口驀地一窒。


    裴雪蘭迴望著他。


    喜鵲在一旁,激動到差點站不好,一心著急這對母子怎麽還沒抱在一起,所以用力推了師父一下。


    「娘的身體變好了。」獨孤蘭君定定看著裴雪蘭。


    裴雪蘭麵無表情地迴望他。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入侵我母親的身體。」獨孤蘭君右手結了一個手印,一股黑鬱之氣頓時從他指間疾射而出。


    他又緊接著化出了幾個手印,每一個手印都形成一道無形氣息,驀地鎖住了裴雪蘭的前後左右。


    裴雪蘭想逃走,可她身子隻要一移動,便立刻發出燒灼味。


    裴雪蘭動彈不得,努力地想在黑煙裏頭縮起身子,可臉上依舊是木然模樣。喜鵲在一旁急得跳腳,卻又什麽事都不能做。隻能看著獨孤蘭君像要置人於死地的陰沉臉孔,還有那個像枯萎蘭花一樣地倒下的白衣女子。


    忽而,一陣大風吹散所有黑煙,屋內所有門窗全都因此砰砰作響。


    「哪裏跑!」獨孤蘭君看見一縷灰魂正從母親後背肩胛中央往上飄,他伸手就要攝魂。


    「住手!你想害死你母親嗎?」


    一個沉聲大喊及一道掌風同時朝著獨孤蘭君刮去。


    獨孤蘭君後退一步,立刻將喜鵲護到他的身後。


    一名身穿黑衣鬥篷、年約六十的男子從屏風後現身,他雙手互結著不同的手印,嘴裏念念有詞地將那抹灰魂在瞬間收入掌間,變成一顆發著微光的圓球。


    男子剛毅臉龐上的濃密三角眉及眉宇間深刻的皺痕全都有種不怒而威的氣勢。而當那對嚴峻的黑眸盯上獨孤蘭君的麵容時,那眼裏閃過太多的情緒,最終竟化成一抹戾氣,看得喜鵲不寒而栗。


    男人持起魂球按入裴雪蘭的後背雙胛之間,裴雪蘭身子一震,再次睜開眼睛。


    「她不是我娘。」獨孤蘭君對著他父親巫滿說道。


    「沒錯,這是旁人的魂。但你娘若沒有這些魂體支撐,早不是這副光景了。」巫滿扶起裴雪蘭坐在桌前,端起一碗藥湯喂到她唇邊。


    「你讓這些魂進入她的體內,讓她能吃能動,但那終究不是她,這樣又有何意義!你把娘的‘靈’收在哪裏?」獨孤蘭君望著爹的一頭白發,望著他對娘仔細嗬護的神情,不自覺地握緊拳頭。


    「那不關你的事。」巫滿的目光再度在獨孤蘭君臉上停留了一會兒。


    「你果然拘了她的‘靈’。」獨孤蘭君從齒縫裏迸出話,看著那個沒有一絲表情的白衣女子。「她早該死了,娘不會希望你這樣做的。」


    喜鵲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卻又全身起雞皮疙瘩。眼前的這名白衣女子身子雖是獨孤蘭君的娘,但靈與魂卻顯然都不是,這樣還算是他的娘嗎?


    「她是我的妻子,她會做任何我希望她做的事。」巫滿把目光看向兒子身後的女子身上。「這是你的女人?」


    喜鵲被他一看,雙腿一抖,小臉害怕地埋迴獨孤蘭君的肩臂裏。


    「沒用。」巫滿說。


    「她是我妻子,輪不到你批評。」獨孤蘭君攬住她的身子,冷然地說。


    巫滿看他一眼,冷冷地問:「你迴來做什麽?」


    「我曾經夢過娘兩次。」獨孤蘭君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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