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對禮賢侯府的信任,是建立在沈家一直安守臣子的本分和忠誠上的。


    對邵英來說,沈勉、沈淳、沈栗三代人一直是站在正確的立場上,做著正確的事。


    沈家的子弟基本上沒有作奸犯科的,不安分的沈涵叫沈家自己解決了,沈淩雖然有個瀆職的罪名,卻沒摻和進三晉窩案,如今也解職了。沈沃好嬉遊,但結交的人選也不混亂,不說多麽拿得出手,起碼沒有惹忌諱的。


    可以說,禮賢侯府一直在為邵英、為朝廷出力,卻沒有拖後腿的時候。


    曾幾何時,玳國公府也是如此。沒有邵英的眷顧,玳國公府又怎麽可能爬到“第一武勳”的位置上呢?


    壞就壞在玳國公府的子弟們覺著自己家聖眷正濃,漸漸開始飛揚跋扈了。


    諸如鬱楊放在嘴邊上的,“我們家是武勳裏的頭一家,出了事,自有皇上做主。”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了再說。鬱楊不是頭一個,也肯定不是第一次。


    他們卻沒有意識到,所謂的聖眷,是需要小心翼翼維護的。而他們曾經擁有的寵信,就是在這一次次不講規矩中慢慢被消磨掉的。


    鬱家仍是忠於皇上的,但如此飛揚跋扈的忠誠,皇上他不稀罕。


    禮賢侯府一樣需要小心維護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形象。


    有了冤屈,要交給官府審理,這才是“正規途徑”。沈淳私下殺了鬱楊容易,皇帝此次自然也會站在禮賢侯府一邊,然而,同樣是勢力不小的武勳,同樣不經官府暗地下手報複,邵英難免會對號入座,擔心禮賢侯府會不會衍化為第二個玳國公府。


    為了一個鬱楊,破壞禮賢侯府三代人苦心在邵英麵前經營起來的形象,對禮賢侯府絕對是得不償失的。


    沈栗誠懇道:“咱們家需要考慮的不是玳國公府,而是聖意。”


    沈淳深吸一口氣,點頭道:“不錯,為父隻想著報仇了,卻忘了身為臣子的本分。”


    看著臉上仍帶著塊烏青的兒子,沈淳讚賞道:“提醒的好,你如今越發曆練出來了。”


    沈栗赧然道:“非是父親疏忽,您是為了兒子才如此發怒的。”


    沈淳苦笑,他何止是發怒。沈栗叫竹衣等人抬迴來時,沈淳心髒都要停止了。親兒子,家族未來的頂梁柱,要不是當時搞不清是誰下的手,不知道應該砍誰,當時會發生什麽,沈淳自己都說不準。直到柯太醫說沈栗並無大礙,沈淳的頭腦才稍稍冷靜下來,開始考慮事情。


    如今雖讓沈栗勸下來,到底心不平。


    沈栗察言觀色,笑道:“父親不必介懷,兒子覺著,此事還沒完。”


    沈淳眉眼一動:“怎麽?咱們家已經撤了狀子,馮修賢那裏也鬆口了,此事難道還會有後續?”


    “還是那句話,此事已經不是咱們沈家和玳國公府的私事,有沒有後續,得看皇上的意思。”沈栗微微冷笑道:“若是鬱楊沒跑,兒子還真說不準皇上會不會趁機動鬱家。但誰叫玳國公府演了這出除族大戲呢?兒子可以肯定,皇上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玳國公若是叫孫子老老實實認罪伏法,邵英說不準還會輕拿輕放。這一出除族大戲,玳國公自以為是搪塞沈家呢,殊不知,此舉會實實在在地激怒皇帝。


    玳國公把注意力放在沈家身上,卻沒意識到,皇帝更關注的不是鬱楊打了誰家子弟,而是玳國公的孫子打了朝官。許是真的自滿慣了,鬱老國公是在用解決私怨的態度去應付公案。此時相關眾人還不知道,邵英連“欺君”都喊出來了。


    沈栗悄聲道:“若僅此也還罷了,鬱老國公今日竟然還能押著咱們禮賢侯府撤了狀子!父親想想,皇上會如何看待此事?”


    沈淳默然半晌,忽輕笑道:“能上門要求咱們家撤狀子,果然是第一武勳啊。”


    禮賢侯府與玳國公府一同擁立邵英,也在邵英麾下分庭抗禮,其中自有皇帝平衡權利的意思。可如今玳國公府竟能押著禮賢侯府讓步,忍了沈栗挨打之事,落在皇帝眼中,就是鬱家的權勢徹底壓過了沈家。


    臣子間權利失衡,是皇帝最忌諱的,何況還是武勳?為了製止玳國公府一家獨大,失去控製,邵英也會忍不住下手的。


    “怪道玳國公一提,你就立刻答應了。”沈淳伸指點著沈栗,笑道:“我還道你心軟麵子薄,禁不住鬱老國公求情,感情你這是要推波助瀾啊。”


    沈栗微笑道:“兒子這頂多算順水推舟,反正人已經叫玳國公府放跑了,咱們家何苦糾纏呢?大家麵上都不好看,怪傷和氣的。”


    笑話!自打沈栗穿越至今,還是頭一次叫人如此痛打,沈栗心裏要是不記仇才怪。玳國公府不肯講理,自己非要作死,沈栗總不會攔著。


    “與你同為伴讀的那個鬱辰”沈淳問道。


    “辰兄應該不會受到波及,”沈栗道:“湘州未平,皇上還是要用到鬱家的,此次風波多半不會傷到鬱家元氣。”


    皇帝是要打壓鬱家,而不是把鬱家一竿子支到底。鬱辰作為鬱家第三代最出息的一個,還是要保下來的。


    “這些權謀之事,你是在東宮陪太子讀書時學來的?”沈淳奇道:“太子能讓你聽這個?”


    沈栗不料父親竟想到這裏,失笑道:“這有什麽難的?多讀些史便知道了,還用特意學?”


    沈淳搖了搖頭,沈栗剛才說的已經涉及到一些帝王之術了。這些對臣子來說需要避著人才能議論的話題,不在朝廷中混跡多年,不爬到一定位置上,就算知道,也不會有切身體會的。自己這個兒子年紀輕輕就能領會到,確實是有幾分天賦的。


    “既是如此,咱們府倒是省心了。”能在不與玳國公府火並的情況下解決事端更好,沈淳笑道:“隻待皇上做主就好。”


    就如沈栗所料,事情非但沒有平息,反而越鬧越大。


    玳國公從未如此焦頭爛額。


    皇帝的確是“很念舊情”,沒有出動緇衣衛,隻令順天府緝拿鬱楊。在世人看來,皇帝這是看在玳國公府麵上給了鬱楊逃跑的機會。就連玳國公自己也這樣認為,若是緇衣衛出手,就憑鬱楊那個紈絝,絕對不可能逃脫追捕。


    然而玳國公沒有料到,順天府一天沒有將鬱楊緝拿,朝廷上參玳國公府的折子就一天不停。


    玳國公府作為深得皇上信賴的武勳,又一直有著百無禁忌的風格,在朝中怎麽可能沒有政敵?亦或心懷嫉妒的?平日裏大家都還忍著,此次玳國公府全不占理,大家都覺著忍無可忍,一哄而上,參!


    尤其是嘉明伯邢穆,他的二兒子邢禾也是被鬱楊打的,自然不可能輕易放過此事。玳國公給禮賢侯府賠罪時,也派了世子去嘉明伯府上道歉,邢家連門都沒讓人進。


    起先,還是參玳國公治家不嚴,縱容子孫毆打朝官,傷及朝廷顏麵等等。漸漸地,幾乎所有玳國公府的子弟,尤其是玳國公幾個掌權的兒子,都教人參了個遍!


    什麽原因都有!什麽強占民田啊,欺男霸女啊,好賭成性啊,排擠同僚等等等等。開始還是有理有據,到了後麵,什麽稀奇古怪的罪名都有,據說還有男扮女裝騎牆頭的。


    邵英一直對此避之不理,直到被大臣們追的沒法,才非常為難地、不情願地,處置了那麽一兩個無足輕重的鬱家子弟。


    這非但沒能滿足大臣們的要求,反而教他們嚐到甜頭,以為勝利有望,以更加積極地態度對玳國公府大參特參。


    整個玳國公府,從門前石獅子擺放的位置,到剛滿七歲孩童的名字,均無幸免。


    文人墨客、旅居學子一向對朝廷的風向再敏感不過了,沒用幾天,整個景陽都在議論鬱家有多麽罔顧皇恩,有多麽飛揚跋扈。過街的老鼠都比鬱家的名聲好。


    玳國公無比心痛地看著自家子弟一個個被皇帝“無奈”地罷官、問罪。鬱家的勢力不斷被削弱。


    自己明明已經求得沈家、易碩和馮修賢的諒解了,這起子文官怎麽就如此不依不饒呢?


    玳國公起先隻是想護住一個,卻不料連累了更多。想要維護鬱家的榮耀,反而教府中背上了惡名。此時,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希望鬱楊能逃掉呢,還是希望順天府能快點抓住鬱楊。


    原他還打算叫鬱楊避過了風頭,過上幾年,等事情平息了,再給他找個差事,或是教他換個身份,再迴到家族。如今家裏這麽多子弟被他連累,壞了前程,隻恨他不死,鬱楊怕是再也不能被家族接受了。


    此時再迴想事情起因,不過是一場宴會上的幾句口角,誰能想到最後竟讓鬱家塌了半邊呢?


    經過此事,玳國公真是下了狠心教導子弟們,無論如何,不能再給家族惹禍了。


    驪珠終於明白皇帝為什麽不肯令緇衣衛出手,反而堅持讓順天府緝拿鬱楊了,原來抓不到也有抓不到的用處。與削弱玳國公府勢力想比,一個小小的鬱楊算什麽?


    帝王心術,著實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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