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試舞弊案交由緇衣衛偵辦,作為受害者的沈栗隻管安心等消息就好。原本為兒子落榜而鬱悶的沈淳心花怒放,無論此案還有多少疑點,又將如何處理,至少沈栗一個貢生是絕對不會跑了。也就是說,再經過殿試,沈栗就會成為新科進士。雖然還需要熬幾年資曆,但終究也算正式出仕了。


    沈家的下一代總算是有個能在朝廷裏撐門麵的,沈淳悄悄鬆了口氣。家族承繼,最怕的就青黃不接,隻要一代人中沒有能出頭的,就會被人遺忘,往後的再想上來,談何容易?就算家裏有爵位,降等襲爵也不過吃幹吃俸祿,幾代下去,就成了破落戶。


    “沈家如今好歹後繼有人,九泉之下,也能對老爺子有個交代了。”沈淳暗想。忍不住悄悄拉著沈栗跑到祠堂,給沈勉上了幾炷香。


    沈栗能體會到沈淳的心思,也不多問,依著沈淳的吩咐,恭恭敬敬地給祖父的牌位磕頭。


    出了祠堂,沈淳忽然悶悶地說:“以後……若是你大兄胡鬧,你隻管做你自己的,其他……自有為父在。”


    頓了頓,沈淳還是忍不住加了一句:“你大兄不懂事,你便把他當個小孩兒看……沒準兒心裏能舒服些。”


    沈栗溫和地望著沈淳。


    沈栗是見過沈淳在戰場上英氣勃發,所向披靡的風采的。本應是國家的利器,英雄的頭領,偏偏需要“賦閑”,甚至連早朝都不怎麽上。困在這侯府之中,每日裏費盡心思為家族籌謀,高瞻遠矚也有,更多的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慢慢消磨了英雄氣,便是娶了郡主又如何?沈淳又不圖這郡馬之榮。


    沈淳看重的是什麽呢?大約除了那沒法開解的,不得不離開戰場的遺憾,就是家族的和睦興盛了吧。


    “父親不必擔心,兒子心中有數。”沈栗誠懇道:“兒子還記得,小時大兄待我是好的,退一萬步來講,大兄也同我一樣流著父親的血,兒子自會尊重大兄的。”


    沈淳仍然鬱鬱,歎道:“你大兄小時還好,如今不知怎麽了,越發左性。為父也知道這有些為難你……”


    “若是情況反過來,大兄出息了,兒子卻不成器,父親也會這般為兒子說情嗎?”沈栗笑問。


    沈淳毫不猶豫道:“當然!你們都是我的兒子,我自然是希望你們都好的。”


    “那不就是了,”沈栗微笑道:“哪怕看在父親的麵上呢。兒子知道,您絕不會喜歡看到我們兄弟相爭,所以若隻是些小麻煩,兒子不會放在心上。”


    “以他的膽量和能耐,大約也闖不下什麽大禍。”沈淳立時道,隨即失笑:“嘿,我都在想什麽。走,如今你這貢士的功名已經落在手裏,隻是如今這個當口卻是不好擺宴慶祝的,咱們爺倆喝一杯吧。”


    沈梧還被沈淳當做個孩子看待,沈淳卻已經拉著沈栗喝酒了。


    會試舞弊案到底還是在景陽掀起了風潮。不過隔了一天,竟有讀書人跑到宮門外要求上書,連國子監的監生中都有人參與進來。


    鬱辰嚇得魂飛魄散,生恐是祖父想不開,暗地裏鼓動了考生。玳國公罵道:“老夫又不傻,沒的自找無趣!你怎麽還在家裏,今日不用當值嗎?”


    鬱辰沒精打采地去尋沈栗,恰逢沈栗的姐夫宮淅也在。


    宮淅接人待物的功夫不差,雖知道眼前是玳國公的孫子,倒也沒有露怯。鬱辰暗暗點頭,沈家倒是會挑女婿。


    可巧宮淅與沈栗也正談論書生們掀起的風浪。


    “如今景陽鬧得厲害。”鬱辰道:“聽說考官們的府第都被人圍起來,雖然沒有人動手,單是那麽多人圍著也夠嚇人的。你們說,不會出事吧?”


    沈栗奇覺到鬱辰情緒不對,疑道:“鬱兄怎麽也關心起這個?”


    玳國公府滿門武將,鬱辰對文事更不關心,若說看熱鬧的心大概是有的,隻是如今這個神情看著可不像。


    鬱辰知道沈栗心思敏銳,不由有些心虛,忙道:“還不是因為你也與這事有關嘛。”


    沈栗失笑,搖頭道:“不關我事,我還養病呢。”


    宮淅道:“頭一個委屈的就是你,何必躲著?倒不如出來說幾句話,我有幾個同窗還思量著與你商量此事。因不知你的意思,我沒有答應給他們引見。”


    “千萬不要。”沈栗道:“姐夫不妨告訴他們,我沒有什麽委屈的,此事皇上已經命有司詳查,隻要耐心等著結果就好。”


    宮淅遲疑道:“其中還有這屆的考生,便是見見也沒什麽不好吧?也算結交些人物。”


    沈栗搖頭道:“我知道姐夫的意思,覺著可以在讀書人中搏些聲名,對嗎?”


    “聽著有些意思。”鬱辰道:“你們文人不就是愛弄這些文會什麽的,指點江山之類。“


    “若是他們再鬧下去,隻怕就永遠沒有指點江山的機會了。”沈栗道。


    鬱辰挑眉。宮淅驚問:“這是為何?”


    “科舉是為朝廷取士,朝廷則是按照皇上的規矩運轉。”沈栗道:“所以說到底,這些人能不能做官,能居於什麽位置,最後還是要看皇上的意思。便是有再大才能,在士林中博取再大的聲名,皇上不肯用,也沒有出頭之日。”


    鬱辰恍然大悟:“皇上此時絕不喜歡這些讀書人鬧事。”


    沈栗點頭道:“若是會試舞弊的事還沒有曝出來,他們跑去上書,算是為求公正,皇上不會不滿。但如今案子都已經交由緇衣衛探查了,隻要耐心等著結果就好,還有什麽可不滿的?”


    宮淅眨眨眼,道:“說是聲勢大些,督促緇衣衛盡快調查,怕拖著久了耽擱了殿試。”


    “督促?緇衣衛是什麽樣的衙門?自有皇上督促。他們算老幾?”沈栗漠然道:“再不依不饒下去,隻會讓皇上覺得他們是無事生非,故意擾亂朝廷秩序,這還是輕的。要知道,人越多,場麵就越不容易控製,讀書人又特別容易熱血上頭,萬一有人動了手,見了血,隻怕就要到衙門裏走一遭了。”


    讀書人愛鬧事,但絕不會喜歡到衙門裏做客。宮淅忙道:“為兄這就迴絕他們。”


    正說著,有丫頭在門外晃來晃去,沈栗揚聲道:“外麵是誰?”


    “迴七少爺的話,奴婢是六姑娘的丫頭,來尋我們姑爺的。”那丫頭在門外小聲答道。


    沈栗不覺皺眉。宮淅麵紅耳赤訓斥道:“沒眼力見的東西,什麽大不了的事叫你跑到這裏來尋人!”


    鬱辰忙道:“想是有急事,在下今夜當值,也該告辭了。”


    丫頭不顧規矩跑來尋人,宮淅隻顧著羞愧,倒不好開口留客,沈栗笑道:“來日與辰兄一起喝酒。”


    鬱辰笑道:“敢情好,先前因你病了,咱們兄弟喝酒倒不好請你。”


    鬱辰告辭而去,宮淅朝丫頭大發脾氣:“這是什麽地方,你也亂闖!你的規矩呢?”


    雖是沈丹舒的陪嫁,然而如今連沈丹舒都是宮家的人。這丫頭沒規矩,宮淅算是丟臉丟到嶽家了。


    沈栗溫言道:“六姐身邊的人規矩不差的,既然如此匆忙,想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姐夫且不忙訓斥,先問清楚再說。”


    宮淅道:“還不快說。”


    那丫頭也知驚了客人,犯了大錯,有些害怕,隻是確實顧不得了。跪著向宮淅稟告,眼睛卻去看沈栗:“夫人與姑太太吵起來了。”


    “什麽?”宮淅和沈栗一口同聲驚問,互相對視一眼,都覺著匪夷所思。


    丫頭說的姑太太指的是宮淅的姑母,沈沃的妻子宮氏。從娘家這頭算,宮氏是沈丹舒的嬸娘,從婆家算,沈丹舒又是宮氏的侄媳婦。兩頭都算小輩,沈丹舒是怎麽想著和宮氏吵起來的?


    沈栗急問:“都有誰知道?”


    那丫頭來尋宮淅,倒不如是說來尋沈栗。沈丹舒在娘家的人緣並不好,姑爺礙於情麵,也不好在宮氏麵前維護妻子。如果此時還有誰能為沈丹舒說句話,也隻有七少爺了。


    見沈栗問話,不像是要袖手旁觀的,不禁熱淚盈眶。忙道:“道:“奴婢尋來時還在姑太太那裏,並無他人,如今卻不知道。“


    沈栗忙道:“快,姐夫先行一步,若來得及,千萬攔著不要叫長輩們知道。愚弟聽這丫頭說說緣故,隨後就來。”


    不管怎麽說,沈丹舒是小輩,此事若是叫長輩們知道了,無論沈丹舒有沒有理,一場罰是躲不過的。


    宮淅六神無主地點點頭,拔腳往後頭去了。


    沈栗問:“到底是怎麽迴事?快說。”


    沈丹舒雖然脾氣倔些,倒也沒有和長輩吵架的癮頭。自打出嫁,已經把脾氣收了又收,想著做個賢妻良母的架勢。可惜,到底叫宮氏給惹毛了。


    宮淅小時,宮家已經開始衰敗,因此他並不覺得宮家有什麽了不起,能娶到禮賢侯之女,已經心滿意足。偏沈丹舒也是想著和他好好過日子的,自出嫁後,連嫁妝都拿出來,貼補宮家的營生,教宮淅不必再為生計發愁,隻管安心讀書。對婆母也孝順,請安伺候從不推脫,婆媳兩個每日裏說話解悶,好的直如親生母女。母子兩個都對沈丹舒很滿意。


    隻有姑太太宮氏不滿意。與宮淅不同,宮氏出嫁的時候,宮家還在興盛之中,因此她心氣就高些,隻覺自己侄子千好萬好,怎麽能娶個庶女做大婦?若是別個也罷,偏是她最看不上的沈丹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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