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栗說的風趣,眾人都笑。


    其實大多數人都不大相信沈淳會有不臣之心。無他,禮賢侯府一向立場明晰,路線正確,那就是跟著皇帝不動搖,扶植太子不動搖,堅持立場不動搖。說沈淳會叛逃,嗬嗬!


    古學奕會投奔狄人,那時害人不成,看著要露餡了,不得不逃,沈淳憑什麽逃?就憑他曾失落在狄人地盤上幾天?說得過去嗎?


    這事之所以會鬧到金殿之上,一則是何澤、白蒙等人死咬著不鬆口,一則是因為神仙隻說太過稀奇,激起了眾臣的好奇心。別以為大臣就不八卦了。


    沈栗又道:“就假設家父要做不臣,當時學生還在軍前,家父為什麽還要學生迴來?”


    沒錯,投敵這種事可是要禍及家族的大罪,遠在景陽的家人鞭長莫及,就在身邊的兒子為什麽還送要迴來?眾人紛紛點頭。


    沈栗忽然看著何宿嬉笑道:“何大人,這參人問罪可是政事,不能兒戲,你可不能因為和我們家有過節,就緊追不舍啊。”


    何宿氣結,他的確是因為看沈家不順眼插了幾句話,沒想到,就算自己是閣老,也沒讓沈栗稍稍收斂言辭,轉瞬之間,就給他扣上個公報私仇的帽子。


    沈栗才不在乎呢,閣老又如何?何、沈兩家就差沒赤膊互毆了,就行你家誣陷我家,還不準我說了?


    “好了,”邵英道:“既然前因後果都已清楚,就不要再糾結此事了,沈栗,熱氣球和黑火藥的製作的製作的製作的製作方法你可準備好了?”


    “迴陛下,學生已經寫好。”沈栗倒不遲疑。


    這些有關軍事的東西攥在手裏是禍非福,自然早交出去早好。


    驪珠接過呈上。


    邵英道:“著工部加緊研製,以觀其效。”


    因為戰事還未結束,邵英沒提如何封賞沈栗,但沈栗砍了一個二王子,又有獻物之功,眾人都明白,戰後論功行賞,此子最少也要提一提勳位。


    出了宮門,沈栗長舒一口氣。大殿上寥寥幾句話,就能決定禮賢侯府一大家子的生死榮辱,沈栗表麵看似淡定,實則心底著實捏了一把汗。


    沈沃帶著人等在宮門之外,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看見沈栗出來,忽地一聲圍上來。


    沈沃見沈栗麵色輕鬆,心裏登時安穩:“栗兒,可是為兄長辯白清楚了?”


    沈栗點頭道:“萬幸,他們自家就有漏洞,何況皇上也相信父親。”


    沈沃大喜:“竹衣,快,你先迴府報喜。”


    竹衣喜氣洋洋應了。


    沈沃道:“好侄兒,上車上車,給六叔講講。”


    行至午門,竟被人群擋住了。隻見人頭攢動,喧喧嚷嚷,沈栗奇道:“發生了什麽事?”


    沈沃亦覺納罕,著沈毅去打聽,不一會沈毅迴來道:“六老爺,七少爺,前麵是叛逃北狄的古學奕的家眷被壓在午門問斬呢!”


    沈栗吃了一驚:“這麽快?怎麽在午門?”


    叛逃是遇赦不赦的大罪,禍及家人是一定的,不過一般判處死罪都是要經過有司勘驗的,走程序也要一段時間,古家人怎麽這麽快就要問斬了?


    沈沃接道:“聽說皇上龍顏震怒,直接下了旨意。還特意要求把人押至午門斬首。”


    其實午門並不是真正處決犯人的地方。一般砍頭時要去柴市或菜市口,那才是正經的刑場。


    午門之外一般隻與兩件事有關:打大臣的庭杖、戰爭勝利時舉行凱旋獻俘儀式。


    邵英特意決定把人弄到午門行刑,估計是因為古學奕在戰場上叛逃,所以邵英要在午門這個獻俘的地方用他家眷的命來震懾宵小。


    沈栗歎氣。當時古學奕不跑,陰謀敗露,他自己問罪,家人多少會受到牽連,但應該能剩下幾個;他要是跑,自己倒是能活,家眷肯定要被誅族。結果他選擇自己跑了。


    古學奕本來官職不低,也頗得皇帝信任,要不然也不會派他到軍中給沈淳做副將,結果為了害人落到如此地步,何苦呢?


    “夷三族還是……”沈栗輕聲問。


    沈毅搖搖頭,唏噓道:“九族啊!可憐,還有懵懂小兒在其中!”


    一時眾人沉默,良久,沈沃道:“不需可憐他家,若不是蒼天保佑,叫栗兒尋迴了兄長,說不定可憐的就是我們家了!”


    沈沃的孩子今年也才兩歲多,要是古學奕的陰謀沒有露餡,亦或是今日沈栗庭辯失利,沈家立時就要敗落,想到這個,沈沃就不覺得古家可憐了。


    沈毅湊過來低聲道:“聽說,古家有位少爺抄家時正在外麵,還沒抓到。”


    沈沃立時問道:“消息可屬實?”


    沈毅道:“衙門裏已經下發了海捕文書。”


    沈沃皺眉道:“近來應為兄長的事無暇他顧,竟然忽略了。”隨即囑咐沈栗道:“古家和咱們家是血仇了,如今既然還有漏網之魚,隻怕他狗急跳牆尋我沈家報複。你要記在心裏,時時提防才是。”


    沈栗鄭重應了,古家滿門抄斬固然可憐可歎,該提防的還是要提防。


    迴了府中,田氏又把沈栗叫去細細問了庭辯情形,聽說沈栗駁倒白蒙,令他丟官下了大理寺,解氣道:“栗兒做的好,這些蠅營狗苟無事生非的,就該去官下獄才是!”


    迴頭向李氏道:“如何?看你昨日慌張樣子,胡亂埋怨栗兒,如今還不是栗兒替他父親辯白?”


    李氏不意田氏又在小輩麵前下她麵子,心中委屈,還要赧然賠不是道:“母親說的是,兒媳知錯了。”又向沈栗道:“栗兒,昨日母親一時心急……”


    “這話是怎麽說的!”沈栗也沒想到田氏又提起這個茬,立時嚇了一身冷汗道:“折煞兒子了!別說母親隻是擔心父親稍提幾句,就是真的罵上幾聲,誰家當娘的教訓兒子不是應當應分的!母親肯數落我,才是真正親近呢。”


    “可不是?”六夫人宮氏幫腔道:“栗兒這話說得好,這親的才肯費心說你的,若是不數落的,豈不是生疏了?”


    田氏方才轉顏道:“老身不過提了幾句,你們就一堆話兒來對付,可見老身的人緣不好了。”


    “誰能比得上祖母?”沈栗嬉皮笑臉道:“知道祖母心疼我們這些小的,孫兒才敢放肆不是?”


    “瞧瞧這張嘴,”田氏笑道:“就給老身說好聽的。”


    眾人笑了一翻,沈栗怕田氏再說李氏,先轉移話題道:“大兄的好事眼看就到了,家裏可準備停當了,可還卻什麽?”


    宮氏笑道:“哎呦,看看咱們小七哥兒,還為他兄長擔心呢,這迎來嫁去是女人們的事兒,你一個哥兒倒問起來。”


    沈栗淘氣道:“侄兒親兄長的事,怎麽就不能問問了?這可是兄長的大事,再精心也不為過。”


    沈沃取笑他道:“我猜,栗兒這是惦記他自己成婚的時候,索性現在先打聽打聽!”


    一屋子人哄笑起來。如今陰霾盡去,自然笑得舒暢。


    沈栗赧然道:“快別笑了,我去看看大兄。”一溜煙跑了。


    到了延齡院,正碰見丫鬟伺候沈梧吃藥。


    見沈栗過來,沈梧笑道:“才剛聽說七弟在庭辯上發威,我看看,還是個挺和煦的人啊?”


    沈栗笑道:“大兄有精神取笑我,可見是好了。可是準備好做新郎了?”


    沈梧無奈道:“你這個潑皮,倒來尋我的笑話。”


    “娶妻乃是人生大事,大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笑著應了一句,見丫鬟端了藥碗出去,沈栗正色道:“昨兒和大兄說到有人挑唆祖母之事,大兄可有頭緒了?”


    “短短一天,哪有什麽頭緒。怎麽了?”見沈栗沉默,沈梧問道。


    “今日不知怎麽,祖母偏又當著大家數落母親。好歹是掌家的主母,隻怕母親下不來台。”沈栗道。


    “什麽?”沈梧皺眉道:“這可有些過了。婆婆教訓兒媳也是規矩,但祖母好歹該給母親留些麵子,日後母親還怎麽管家呢?”


    沈栗道:“我長這麽大,頭一迴看見祖母這樣不給母親臉麵,母親進來行事並無大錯,祖母怎麽忽然就不滿了?大兄,你可別不當迴事。”


    沈梧雖然總是病怏怏的,到底是侯府世子,沈淳留下的人手多在沈梧手中,他要調查什麽事,總比沈栗方便。


    “難為你肯為母親盡心。”沈梧道。


    這話別有意味。


    沈栗灑然一笑:“顏姨娘生我養我,弟弟若說是如今記在母親名下就更親近母親了,要麽兄長不信,要麽兄長會認為我薄情寡義。可我也是真心想母親好的。母親叫祖母這麽下臉麵,於我有什麽好處?難道我不是母親名下的?再者,祖母是拿母親說了我幾句這個由頭訓斥母親的,我也怕母親遷怒呢。”


    沈栗對沈梧向來坦白,遮遮掩掩的反倒叫人猜疑。沈栗又不惦記沈梧的世子之位,何苦把自己包裝成什麽赤誠之人?


    我是有些小心思,可這“小心思”不是人之常情麽?我又不搶你的,與其費盡心思提防我,不如咱們合作,先把事情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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