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栗在府中的地位其實很尷尬。別看侯府的兩大巨頭田氏與沈淳愈加倚重他,但他卻有個不是短處的短處——他並不是李氏所出,不是說沈淳把他記在李氏名下,李氏和沈諄就真能把他當親兒子親弟弟看了。


    特別是沈栗在府中地位越來越高的情況下。


    作為禮賢侯府世子的沈梧身體不好,不能出麵辦差做事。為了維持沈梧這一代的榮華富貴,他們需要有人代替他為侯府撐起門戶,然而卻又不希望沈栗太有出息,以免他滋生野心,危脅到沈梧的世子之位。


    簡而言之,就是又想馬兒跑,還希望馬兒不吃草。


    沈栗還真設惦記這兩口草料。


    站在前世見識的高台之上,足以讓沈栗摒棄一般庶子對嫡子羨慕嫉妒恨的情緒。


    我不去搶,照樣可以榮華富貴。


    這種態度恰是李氏母子需要的,卻並不能完全消除他們的擔心。


    好在沈栗一向坦然,我有所求,然而我所求的並不會踩到你們的底線,何苦忌憚我。


    沈栗的野心還不見蹤影,田氏對李氏的態度才是如今讓沈梧更加注意的。


    古代家庭中婆婆對兒媳的態度是對媳婦的家庭地位有決定性作用的。比如《孔雀東南飛》中的劉蘭芝,哪怕人人都道她是好婦,照樣被從焦家趕出來,最後“舉身赴清池”。


    田氏看不上李氏,下人們就敢動心思架空她,哪怕她是有品級的侯府誥命夫人。


    迴了觀崎院,沈栗一身疲憊。這段時間一樁樁事情紛至遝來,樁樁棘手,到如今侯府能安然無恙的正常運行,半是運數,半是人力。哪怕殼子裏裝的是一個成熟的靈魂,沈栗仍覺精疲力盡。


    房裏的大丫鬟楊桃如今比當初有眼色的多了,端茶倒水十分殷勤:“這是新得的吉春茶,最是提神,少爺試試?”


    沈栗嚐了一口,果然頓覺清爽。


    楊桃見沈栗露出愜意的神色,方笑道:“就知道少爺會喜歡這個。”


    沈栗笑道:“你有心了。”


    “這是奴婢們該做的。”楊桃遲疑了一下,向門口看看,見無人,方壓低聲音道:“少爺,聽說老夫人訓斥了夫人?”


    傳的這麽快!沈栗皺眉道:“你打聽這個做什麽!這也是你可議論的?倒叫別人以為我這院子裏沒規矩!”


    楊桃眼淚汪汪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奴婢失禮了,奴婢……奴婢是有消息要稟告少爺?”


    沈栗挑眉。


    楊桃不敢再討巧,急急說道:“少爺,六姑娘如今常常到老夫人院子裏去,說是看望十二少爺。”


    巧了,瞌睡遇到枕頭,沈栗正一籌莫展,就有人給遞消息了。


    如今的楊桃可不是剛來沈栗跟前那時“身在曹營心在漢”了,沈栗當時不過是個整日裏淘氣的庶子,如今卻出息了。後宅中的仆人們慣會逢高踩低,如今沈栗得了家族倚重,觀崎院的仆人們也吃香起來。


    楊桃最後悔的就是自己給沈栗留下的印象不好,幾乎擺明了自己是李氏放在沈栗身邊的眼睛,心裏還曾想以此來拿捏沈栗,哪成想沈栗根本沒把她當成一迴事,反而是楊桃下不來台。


    沈栗後來提拔的大丫鬟青藕如今越做越好,楊桃當然心裏忐忑。近日裏楊桃為這個常常思來想去,猶豫不決,直到傳來田氏訓斥李氏的消息,楊桃終於下定決心,要向沈栗“投誠”。


    沈栗想了想,道:“她是親姐姐,放心不下弟弟,常去看望是應該的。”


    “可六姑娘並不怎麽親近十二少爺,倒是總愛在老夫人身邊打轉。”楊桃神秘道:“聽說,六姑娘常和老夫人說起林姨娘呢。”


    沈栗疑惑道:“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下人們是不準隨意走動打聽的,楊桃能知道沈丹舒常往田氏那裏去還勉強算正常,可她怎麽連何雲堂院裏說什麽都知道?


    楊桃低頭道:“奴婢和老夫人身邊的吉吉要好。”


    這才是楊桃想對沈栗說的,她和田氏身邊的丫鬟交好,能知道老夫人院裏的事。


    沈栗沉默半晌,楊桃有些心驚膽戰時方道:“知道了。你既得了這個消息,索性去告訴大兄一聲。”


    楊桃有些奇怪:“少爺既然知道是六姑娘做的,何不親自替夫人出了這口氣?也叫夫人記少爺個好。”


    “這該是大兄的事。”沈栗似笑非笑道:“叫青藕和你一起去。”


    楊桃疑惑的去了。


    沈栗心裏清楚,為了不和家裏掐起來,就得讓李氏和沈梧安心,沈栗做事萬萬不能越過沈梧。親自替李氏出氣,李氏未必會記他的好,反而會覺得庶子在彰顯自己的手段,又有欺壓姐妹之嫌。


    過了一會,青藕一溜煙跑迴來,上氣不接下氣哭道:“少爺,不好了,楊桃姐姐不知為什麽惹怒了世子爺,叫世子爺打了板子,還說要發賣了。”


    “哦,”沈栗麵無表情道:“知道了。”


    青藕疑惑道:“少爺,您不給楊桃姐姐求求情?再說,楊桃姐姐畢竟是少爺身邊的人。”


    沈栗身邊的人說打就打,也太不給沈栗麵子了。


    “她媽媽還是母親的陪嫁呢,且輪不到我著急。”沈栗笑道:“不是犯了大錯,大兄怎麽會輕易處置她?”


    青藕被沈栗笑愣了。


    “你和楊桃去後,楊桃和大兄說了什麽?”沈栗問道。


    青藕遲疑道:“楊桃姐姐說有事要單獨稟報世子爺,世子爺讓奴婢們都出來了,奴婢也不知楊桃姐姐說了什麽。”


    沈栗莫名笑道:“果然如此。”


    青藕雖不明緣由,心裏卻預感楊桃怕是真的不好了,手心裏冒出了一點冷汗。


    沈栗又道:“嚇著了?”


    青藕連忙點頭。


    沈栗道:“楊桃做事不守本分,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以後做事記得不要學她。“


    青藕連連應是。


    沈栗又道:“你如今差事做的可還順手?”


    青藕道:“奴婢做得來,姐妹們相處也好。”


    沈栗道:“以後我的箱籠鑰匙都交給你管吧。”這本是楊桃的差事。


    能做頭領丫鬟是好,但青藕仍然遲疑道:“少爺,楊桃姐姐的媽媽已經去找夫人求情了。”


    沈栗笑道:“楊桃怕是不會迴來了。”


    楊桃果然沒有迴來。


    楊桃見了世子,若是不提自己和吉吉的事,自然不會暴露自己已經試圖向沈栗賣好的事,若是說了,她又是沈栗特意吩咐過來的,世子當然會猜出其中蹊蹺。


    她先是給李氏做眼線,後又投靠沈栗,眼高手低,遊移不定,無論是沈栗還是沈梧,都不會覺得把這樣的人留著會是好事,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叛變了。沈梧也不想讓沈栗身邊有一個輕易能得知田氏消息的人,因為這會增加沈栗的籌碼。


    李氏把楊桃的媽媽一起發賣了。


    借著李氏和沈梧的手打發了兩麵三刀的楊桃,又震懾了繼任的頭領丫鬟青藕,沈栗的院子裏終於有些規矩樣子。


    李氏一時半會兒卻沒找出對付沈丹舒的法子。


    自打林姨娘去後,沈丹舒就不好管了,或者說,李氏根本管不了沈丹舒。


    這女孩認定葉嬤嬤是得了李氏的暗示才狠狠折辱了林姨娘,導致林姨娘自盡。


    但凡李氏開口說她,她就跑到田氏院子裏撒潑打滾,叫著李氏要害她,要斬草除根,嚷的滿府都知道。


    就在這熙熙攘攘中,沈梧的婚禮便到了。


    熱孝裏成婚,當然不能大辦,兩家草草過了禮,請了一些重要的親朋好友觀禮吃飯,就算辦了婚事。


    好在這些天世子終於好轉些,勉強撐下了婚禮。


    容老太爺看見沈梧喜袍薄粉也掩蓋不住的病色,不由悄悄對容置業後悔道:“當初覺著實在是門好親才毫不猶豫應下,如今看,世子的體質也太差了些。”


    不像個長壽的人。


    容置業趕忙捂住父親的口道:“如今堂都拜了,還說這個做什麽!”


    娘家的人不滿意,婆家人也不高興。


    瞧著婚禮冷清的場麵,李氏心底暗暗不滿。到底是侯府世子的婚禮,如今辦得倒像是個小鄉紳人家似的,尤其侯爺沈淳還在李朝國,婚禮上缺了新郎的父親。


    田氏皺眉道:“你又在計較什麽!先是因著不能盡快成婚鬧著要退親,如今想方設法讓梧兒成婚了,你偏又不滿意。怎麽越來越……”田氏歎了口氣,怎麽兒媳婦變得這樣小肚雞腸了?


    李氏心裏氣苦,近來事事不順意,難道是新媳婦真的克夫家?


    李氏因世子久治不愈,漸漸搗鼓些偏門來,先是些百納被之類,後來漸漸發展到佛經啊祈福符咒之類,浸淫的久了,難免越加信奉起命理運數來。


    李氏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有理,自打沈梧和容蓉說親,禮賢侯府就沒安生過,林姨娘一氣死了,沈淳失蹤,世子擔心父親纏綿病榻,白蒙、何澤誣告沈淳,婆婆對自己漸漸不滿……


    這媳婦果然不是個好的!


    當初拚著得罪人,也該退了這門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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