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耍滑頭,我要是感應不到這符,休要怪我不客氣!”棠敏繃臉張目,瞪著張塵。


    張塵默然一笑,收符在袖中。


    “不過嘛,若是你表現好,我自會有好處給你!”棠敏見狀一樂,笑道,“皇帝不差餓兵,我看你也在準備衝關了,這裏有一瓶黃龍丹,最適合衝破瓶頸時使用,算是我預支給你的了。”


    說著,棠敏從袖中又掏出一個碧玉小瓶,拋給張塵。


    張塵不客氣地伸手接過,不要白不要,現下自己一心修煉,正合用。


    至於那高瘦修士,自己若一心閉門修煉自是碰不到,那就怪不得自己了。


    耳中又聽棠敏道,“若是幫我抓到此人,賞你一株夠年份的冥行草!”


    張塵聞言一怔,點點頭,心中卻打定主意不去作那非分之想。


    棠敏對張塵的態度很是滿意,點頭起身,“我發現你這個人除了話少一點,其他的還不錯。等著你的好消息!”


    說完,直接邁步走出屋子。


    待棠敏和陶玉蘅走後,張塵自己又獨坐了一會兒。


    他將棠敏給他的感應符拿出來,一邊摩挲一邊尋思,有人告發他犯事,會是誰呢?


    他自問在礦上並未得罪過誰,而且礦上之人怕是基本都死絕了。


    陶錦年嗎?聽陶玉蘅的意思,他甚至連自己的行蹤都沒有透露,應該不會做出這種事。


    不過陶錦年送給他的那副地圖,他還是交給了陶玉蘅。既然那符上有青陽商號的特有氣息,那說明除了陶錦年兄妹,青陽商號其他人也能感應到。


    至於陶玉蘅給他的那一枚玉符,他最終留下了。不過,他還是用上次沒用完的封靈液,將此符塗刷個嚴嚴實實。


    他不是信不過陶玉蘅,而是擔心她成為有心人的突破口。


    他來黑水營半年有餘,隻想找一個清淨的地方修煉,沒想到外界的風波仍然沒有把他漏下。


    自上次從纏絲洞帶迴碧琴心的消息後,黑水老祖一反常態,對他這個外人倒是異常慷慨地接納。


    即使在自己拒絕了娶小翠之後,仍然願意送他下品中階靈眼修煉。


    這份情,黑水老祖雖然不說,但早晚是要還的。


    以棠敏的身份,來黑水營這一趟怕是也有所謀,也不知他跟黑水老祖商量了什麽要事。


    而且,從他這一次進入蠻荒來看,此處也是暗流湧動。


    眼下,一切都還要以提升修為為重。他打定主意,閉關修煉。


    當天傍晚,他取出一頂之前準備好的帷帽戴上,又換了一身從未穿過的粗布短衫。


    趁著天擦黑的當口,撲朔步運起,盡量從無人處摸到吉祥號坊市。


    將身上一應用不到的東西全部淘換掉,采購了一些必需用品,隨後便又悄悄地潛迴了小院。


    ……


    白雲一鎖,三年未開。


    茅屋臥榻上,張塵眉頭緊鎖,閉著的雙目,眼球不住滾動。


    靈海處,波濤翻滾,那一粒種子載沉載浮。


    他仿佛又來到了青虛礦,那個漆黑的夜晚。


    陳大有拍著他的背,咧著大嘴笑道,“你小子,連我也騙了!”


    “我要準備覺醒了,陳兄弟!”


    轉而,陳大有一臉驚恐的表情看著他。在他的瞳孔中,張塵看到一頭淡藍色的影子在慢慢放大。


    張塵愣愣地看著陳大有倒下。這時,“胖虎”和“瘦猴”從他的身後擁上來,對倒地的陳大有仿佛沒看到一般,“發什麽愣呢!快,放飯了,再不去就都被那幫家夥搶光了!”


    張塵被他們一人一邊架著往前走,腳不沾地。


    小隔間裏,滿是笑聲。


    大圓桌旁,空無一人。


    愣神間,煉神訣自動運轉,張塵腦中一個激靈。


    厚土決慢慢流轉,最終化出一股黃色氣息,鋪陳在靈海深處,越積越高,直至把那根根須剛好埋沒。


    張塵疑惑地轉頭,把手臂從“胖虎”和“瘦猴”的臂彎裏輕輕一掙,就把他們的手臂扯碎了。


    隨之,兩人的身形猶如風中的沙塵一般,無聲地扭曲變形,直至消失無蹤。


    黑暗中的地道裏,一個歪戴著方巾的頭顱,一直在他眼前晃蕩。


    他又想起了龍興坊市那一對灰斑鳩蛋。


    前方,是一片無窮無盡的黑暗。


    張塵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意識,任腦子一片空白,隻是機械地向前走著。


    黑漆漆的頭頂,突然從中生出一頭怪獸。兩排細密的雪白牙齒從嘴縫中露出,將這張口撐得越來越大,兜頭就向張塵籠罩下來,似乎要將他整個吞進去。


    怪獸的臉一直在張塵頭頂上方懸掛,見張塵無動於衷,無聲地嘶吼一聲,最終慢慢變成廣善的麵孔。


    廣善兩眼黑洞洞,嘴角帶著一絲不屑的笑容。


    “張小友,你的道書沒有讀通啊!”


    繼而麵色猙獰,“還我命來!”


    張塵目不斜視,直接將他從眼前擠開。


    身後傳來一聲不甘的咆哮。


    青木訣自動流轉,一股清靈之氣彌漫,自根須往上,迅速地湧進種子內部。


    又有一雙手從黑暗中伸出來,指節粗糙得像幹樹枝,抓著他的胳膊就要往黑暗裏拽。


    “張仙師,來,晚上就在我家用飯!”


    是陳老石,臉上的褶子重重疊疊,習慣性地露出憨厚的笑容。黑暗中,笑容不免顯得有點陰冷。


    張塵茫然地看著他,腳下卻未動。


    陳老石見張塵不動,便對旁邊的田大嬸喝道,“死老婆子,快來幫把手啊!”


    田大嬸這才醒悟過來似的,伸出一雙手,也來扯著張塵的胳膊。


    陳大壯和他懷著身孕的媳婦猶豫了一會兒,兩雙手也伸了過來,緊緊地攥著張塵的胳膊。


    很快,四雙從黑暗中伸出來的手就像染了黑漆一樣,全都變成了墨色。


    張塵身子一傾,腳下一動,半邊身子就摔進了黑暗中。


    種子裏,青色靈氣迅速蓄積,越來越膨脹。


    膨脹到一個極點後,又猛地一收縮,海量的靈氣被擠迫成一個極小的點,形成一個看不見卻能感知到的存在。


    這樣的膨脹和收縮發生了很多次,種子內部蓄滿了這樣的存在,直到再也容不下一丁半點。


    這種能量無處釋放,就好像在地底潛行的活物一般,不斷衝撞著堅硬的黑暗。


    而陳老石等人所在的黑暗,眼看就要將張塵整個吞沒,煉神訣滴溜溜急轉。


    “塵叔!”


    一聲童音清脆地響起。


    張塵呆滯的眼神一轉動,黑暗的另一邊,陳小牛小小的身軀滿身泛著青光地出現。


    一雙小手扯著他的衣袖,把他往迴拽著,“還有五花糕嗎?”


    張塵的眼神活泛起來,慢慢從黑暗中將自己拔出來。


    他微微一笑,從袖中掏出一塊五花糕,遞給了陳小牛。


    陳小牛開心地接過,甜甜一笑,站在原地目送他繼續向著黑暗裏走。


    “小土,你來了?”


    是張牧叔,也像陳小牛那樣,身上泛著青色光芒,一臉和藹地看著他。


    張塵停下腳步,向他深施一躬,繼續昂著頭向著黑暗走去。


    “小土!”


    張塵腳步一滯,轉頭一看,是爹和娘。


    爹還穿著那一身由長袍改成的短衫,早已漿洗得發白。袖子卷起來,一直攏到了臂彎。娘還是他最後一眼見到的形象,臉頰癟癟的。


    他們相互攙扶著站在一起,雖在黑暗中,卻能看到他們慈祥的目光,深深地投注在自己的身上。


    張塵停下,麵向他們跪倒在地,磕了三個響頭。


    “爹、娘!請恕孩兒不能為您二老盡孝送終!”


    等他再抬起頭時,眼淚奪眶而出,頃刻間就布滿臉龐。


    爹和娘互相看了一眼,爹迴頭抬手向前揮著,示意他起來,向前走。


    娘隨後也揮著一隻手,口中喃喃,似乎在說,“傻孩子,去吧!”


    張塵默默地一點頭,起身擦淚。


    轉頭,一下又紮進了更加濃重的黑暗中。


    靈種中,青色能量被一層堅硬的黑暗死死地困住,絲毫不得脫出。


    能量越積越多,漲得張塵失魂落魄,煉神訣已經運轉到極致,卻絲毫不能抵消這樣的脹痛感。


    那顆種子表麵震顫不已,眼看著就要被壓迫得炸裂。


    張塵無意中進入本命覺醒,他卻不知道,空明丹的作用正在於幫助排除修士的心魔雜念,並且在自身靈力充斥到一定程度時,劃破黑暗,給予修士覺醒的契機。


    像張塵這樣,任憑自己闖蕩於黑暗,任憑靈力無休止地蓄積在本命靈物之中,輕則神魂受損,覺醒失敗,重則爆體而亡,修為盡喪。


    眼下,張塵正麵臨這樣的危險境地。


    這時候,如果有人能從外界給予他一些扶持,或許能夠壓製住本命靈物中的那股無名能量,使它不至於蓄積過多,並且導引其集中向一點突破。


    然而,所有的這些,張塵都沒有。沒有空明丹輔助,沒有師友出手相助。無意中開啟的覺醒,為他帶來不可想象的兇險。


    全靠煉神訣苦苦支撐,走到這不能迴頭的一步。


    然而,煉神訣書頁已然承受不住高速運轉,其上的個別古篆搖搖欲墜,眼看就要脫離書頁。


    靈海處,靈種表麵急劇震顫。張塵的臉,紅得就像一頭煮熟的大蝦。


    就連雙目也通紅一片,想是多處細小的血管已紛紛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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