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睿達神色凝重,給楊左圖使了個眼色,楊左圖會意,急忙運用真氣按在方嘯天的胸口,如此盞茶時間以後,楊左圖收掌,方嘯天緩緩長出一口氣濁氣,然後才微微定住心神,睜開眼看見這二人以後,立馬既震驚又怒目相向,“兩位,兩位這是什麽意思?”


    方嘯天心思細膩,說完以後,就立即恍然的長長昂了一聲,眯眼道:“兩位是官家的人吧?”


    楊左圖哼了一聲,“算你小子聰明。”


    方嘯天指著自己鼻子,挑眉道:“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方嘯天!怎麽?你很了不起嗎?”


    “呦,這不是知道嗎?這位兄台,那你既然知道我是方嘯天,為什麽還要抓我?這豈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方嘯天說完噝的一聲吸了口涼氣,拍下腦袋,故作震驚道,“難道,難道幾位是南邊的奸細?”


    “少廢話!”楊左圖有些不耐煩,言語中冷冽刺骨,“我們是勾陳的人,任務在身,不分敵我,像你這種小嘍嘍,更是不在話下。”


    方嘯天輕晃腦袋撇了他一眼,然後移開目光落在了一直沒說話的莊睿達的身上,一邊嘖嘴一邊攤手聳肩道:“那好吧,算我位卑言輕,但即使如此,兩位也起碼得告訴我,你們為什麽抓我吧?”


    莊睿達開口道:“你是老太監的手下?”


    方嘯天神色微變,“老太監已經死了,我跟他沒有半點瓜葛。”


    莊睿達不關心這些,仔仔細細的看著他神情舉止方麵上一切的變化,微微停頓道:“那謝安你認識吧?”


    “不認識。”方嘯天這迴更厲害,頭搖的撥浪鼓似的,這使得他又高又胖的身軀跟著搖晃,令人眼暈,一旁的楊左圖冷笑一聲:“你最好老實點兒,這裏可不是你耍花樣的地方!”


    “真不認識!”方嘯天伸長脖頸,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你們不會是要屈打成招吧?這人誰啊?是不是什麽通敵叛國的大罪之人,然後你們又偏要找個同黨替死鬼?我看戲文裏都是這麽栽贓的!”


    方嘯天說完又立刻換上了一副求饒麵孔,聲淚俱下,“兩位大哥,兩位大爺,你們都是修行中人,何苦和我一個凡人一般見識?再者說,我也曾經為咱們袁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而你們又是勾陳的人,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啊?”


    莊睿達聽著嘴角蕩起一絲弧度,眼前這個人奸滑奸滑的,還真是有點兒意思,於是笑著提點道:“你先別著急,我給你提個醒,說個人,你或許就認識了。”


    “什麽人?”方嘯天下意識開口,但很快就嘟囔道,“你還算客氣,比他好多了!我跟你們講,以禮相待還好說,屈打成招,我是一個字都不會說的,我娘以前就找人算過卦,說我這人以後一定是吃軟不吃硬的好漢!”


    莊睿達眼神微眯,方嘯天一直話癆,好像有些故意為之的意味,但仍然順著話頭繼續道:“符籙孫家,孫青城你認識吧?”


    “孫仙長?那是當然!那是我老哥們!”方嘯天說到這驀然停頓,輕咦了一聲,揉了揉眉心,“對了,你剛才說的那個名字是什麽來著?我剛才被嚇的一時半會兒可能神誌方麵有點兒含糊,請你再說一遍,讓我細細想想。”


    “謝安!他...”


    “謝安?認識認識!”莊睿達話說到一半就被方嘯天打斷,且是立馬拍了一下腦袋,好似恍然大悟,失去的記憶全部想起來的模樣,這種平滑的過渡令莊睿達都有些哭笑不得。


    方嘯天眼神一變,目光灼灼無比肯定道:“嘿!你算問對人了!我想起來了!這小子,整個兒就是一王八蛋,你們一定還不知道吧?他現在就偽裝成我那好哥們青城仙長的模樣,在你們鑒寶大會上閑逛呢!誰知道他安的什麽好心!快快,你們快把我放了,去抓他呀!”


    方嘯天越說越激昂,同仇敵愾,義憤填膺,好似受了極大委屈今日得以翻身一樣,擼起袖子狠狠拍了一下大腿,道:“不,先不要放我,惡賊人人得而誅之,我方嘯天豈能置身事外?實不相瞞,當初我還差點兒被他騙了呢,隻是無奈我一個凡人,人家是貨真價實的修行者,胳膊拗不過大腿,這才不得不屈居於他的淫威之下,否則,當時見到他,就要他好看!”


    莊睿達雙手環抱胸前不說話,靜靜看方嘯天一個人表演,方嘯天眼珠子倒是靈動之至,轉的骨碌骨碌,“哎?走啊!我帶你們抓他去呀!他就在藍色區域十八號!”


    “行了!”莊睿達淡淡道,“抓人的事不必你操心,我隻想知道,真正的孫青城在哪?”


    方嘯天心思電轉,他馬上就知道了對方的來意,孫青城是孫家老掌櫃極為愛護的人,孫仙長消失在他那裏,孫家遷怒到袁氏身上,這一點,令他們勾陳損失巨大,所以才這麽火急火燎,孫家可不是普通的修行家族,那是有著極厲害符籙的傳承家族,雖然後輩子孫不肖,但是符籙卻是真真兒的。


    方嘯天摸著下巴,露出狐狸尾巴,眯眼道:“我要是說了,你們能放過我嗎?”


    “少廢話!”楊左圖平生最恨的就是方嘯天還有老太監這種陰詭狡詐的人,更何況他和老太監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老太監盡管死了,但沒死在他手上,他心中的仇恨自然而然的遷怨到了方嘯天的身上,可不料這時方嘯天竟然一反剛才點頭哈腰的態度,目光冷靜的迎上楊左圖,微哼道:“怎麽?難道你們打算就是我說了,也不肯放過我?堂堂勾陳難道就這點兒本事?同室操戈倒是無所不用其極,對付外人就慫包了?”


    “你!”楊左圖怒極,眼神中閃過森然殺機,莊睿達不悅道:“左圖!”


    楊左圖狠狠瞪了一眼方嘯天,然後低下頭去,莊睿達看著方嘯天笑道:“方將軍誤會了,即使你不說,我們也不會繼續關著你了,事實上,我們抓你進來,從頭到尾都是一場誤會,真正的原因並非是因為孫家之事。”


    方嘯天嘿嘿一笑,語氣也緩和下來,“這才是勾陳的度量嘛,國之棟梁,可不能隻有手上的功夫不是?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古人的話也得牢記心上呢。”


    方嘯天說完看向低著頭悶悶不樂的楊左圖,“大人,您知道這句話嗎?不,我應該這麽問您,您讀過書嗎?”


    “你!”楊左圖這迴火冒三丈,若不是白衣文士在此地,他早就一掌削平了此人的腦袋。


    方嘯天笑哈哈道:“對不起大人,打擾了打擾了。”


    莊睿達擺了擺手,楊左圖強自壓下怒火,莊睿達隨即收起笑臉,眼眸寒光吞吐,“方將軍,兜了這麽久的彎子,現在可以說了吧?”


    莊睿達此刻已經確定,方嘯天的話癆是有意為之的,這個人從一開始到現在,話屬他說的最多,可真正有用的信息卻連楊左圖那一句自報家門都不如。


    隻是不知道方嘯天出於怎樣的目的,照理來說,如此聰明的人,應該很清楚自己的處境,不說出點兒真材實料來,這事兒他莊睿達怎麽可能就如此善罷甘休?


    方嘯天也一下子收起笑臉,鄭重起來,想了想才緩緩道:“既然你說會放了我,我跟你說說也沒什麽不行,不過孫青城現在具體的下落我也不知道,但我最後一次見他的那個晚上,大名府青天堂的人來襲擊營地,領頭的就是侯少峰,還有他們青天堂的堂主,叫白…白什麽來著忘了,不過侯少峰你們應該認識吧,所以我判斷孫青城雖然被謝安偽裝,但謝安不會濫殺無辜,所以真正的孫青城一定是在後來青天堂打掃戰場的時候,落入到他們手裏。”


    “嗯,有道理。”莊睿達眼神微動,“可你又怎麽知道謝安不會濫殺無辜?”


    “他?他要是肯濫殺無辜,那天晚上我就沒命了。”


    “謝安為什麽會找你?”


    “喂,”方嘯天扯了扯嘴角,伸出兩根手指,“這好像是第二個問題了吧?”


    “大人問你話你就說!”一旁的楊左圖語氣不善,欺身向前,踏出一步,地板瞬間龜裂,延綿十丈有餘。


    “好好好,我說我說。”方嘯天搖搖頭歎氣道,“你們可真難纏,謝安找我是因為我手裏當時有一株千年人參,他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消息,然後見財起意來搶我東西了,他這個人就這樣,魏都城這片兒地,你打聽打聽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


    “就這麽簡單?”莊睿達有些將信將疑。


    “就這麽簡單!別的人家圖我啥呀?”方嘯天當然不會說出謝安問他張富貴一事,免得自找麻煩。


    莊睿達沉默不語。


    “好了吧?該說的我都說了,那現在可以放了我吧?”方嘯天往遠處望去,隻見一眾荷槍實彈的兵丁軍士,害怕道,“求求你們了,快放我出去吧,我真的全說了,你們不能卸磨殺驢啊。”


    “請方將軍放心,不過還有兩個問題,要請方將軍賜教,我保證這是最後兩個問題,而且隻要方將軍說的準確,我保證不僅放你出去,而且地宮之內,沒有人再能動你。”


    莊睿達說著緩緩走到冷豔女子和那個孩子的身邊,孩子頓時嚇的抓緊了女子的衣襟,方嘯天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眉頭深皺道:“你要幹什麽?”


    “據左圖和小威說,這孩子非常不簡單,不光是無魂無魄,而且對修行者的法術也有著逆天的消融之力,這話是真是假?”


    “當然是假的,這孩子隻不過是個普通的孩子而已!你們,你們難道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方嘯天大驚失色,低聲嘶吼,麵目猙獰,拳頭緊攥,這是他從水牢裏被放出來以後,第一次神色如此失態。


    女子也麵露驚恐,俏臉發白。


    “是真是假,檢驗一下便知!”莊睿達當然不信,笑眯眯說罷,不顧方嘯天如何失色,他眼簾低垂,突然瞳孔一縮,指尖處光華閃動,周遭天地元氣凝聚,立刻便有一道拇指粗細的劍光輕而易舉就洞穿了那孩子的身體!


    “不要!”女子和方嘯天同時驚喊出聲!響徹整個地宮!


    楊左圖胸有成竹,看了一眼方嘯天,冷笑出聲。


    然而緊接著,濃鬱的劍光過後,那孩子竟然仰起頭重重噴出一口鮮血,幼小而脆弱的身體上頓時被鮮血染紅大半,一個拇指粗細的血洞貫穿前心後背,孩子五官扭曲到一體,嘴唇烏青,一口一口的溢出鮮血,女子刹那淚流滿麵,將孩子緊緊摟在懷中,十指翻飛,替孩子封住血脈要穴。


    莊睿達和楊左圖同時瞳孔緊縮!


    這電光石火間的一切,太令他們意外了,尤其是楊左圖,不禁悄悄望了一眼莊睿達,一臉震驚!


    孩子沒流淚,疼的說不上話來,但緊緊咬著牙,好久以後才牙縫裏輕聲對女子說道:“大..大姐姐,不...不疼,你別..哭。”


    女子搖頭流淚,緊緊摟著孩子,“不哭,不哭,大姐姐不哭,小貝貝也不疼!”


    孩子睫毛顫抖,已經奄奄一息,全身染血,但仍在最後關頭,艱難的咧開嘴,一邊笑一邊嘔血,輕輕道:“大...大姐姐,你真的...真的好美的。”


    女子心如刀割,方嘯天大吼一聲撲上前去,他高胖的身材這一刻蜷縮蹲倒在地,抓著孩子的小手,哭道:“小貝貝,小貝貝,你,你堅持住,大哥哥給你找大夫!”


    孩子眼睛幾乎徹底閉合,隻留下一條極小極小的細縫兒出來,滿臉粘稠的血汙,孩子看著方嘯天,嘴唇輕輕抖動,眼淚忽然忍不住的從眼角滑落,但終究也沒說出什麽話來,莊睿達的一劍幾乎是徹底攪碎了孩子的心肺,孩子終於沒再撐出一句話的功夫,小手一鬆,閉眼了。


    “小貝!!”方嘯天仰天怒吼!


    女子也麵如死灰!


    方嘯天嘶吼之後,猛然迴頭像一隻猛獸一樣,雙眼血紅看向楊左圖,楊左圖此刻處於極大的震驚中,他明明在之前看到了這孩子可以免疫法術,怎麽,怎麽到了大人的手裏,就成了這副模樣?!


    “劊子手!我跟你拚了!”方嘯天猛然跳起,他本手無縛雞之力,但此刻一拳衝過去,竟是虎虎生風,已經是拚命的把式,可楊左圖很快眉頭皺下來,殺機展露,輕而易舉就避過方嘯天的一拳,而且心中突然歹念橫生,正愁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殺了這個老太監的親信,此刻不正是他自己找死嗎?


    方嘯天衝勢巨大,被楊左圖躲過以後,收不住拳腳,繼續向前衝了幾步,然而當他迴過頭來的時候,楊左圖身形倏忽飄動,猛然一指戳向方嘯天的天靈,這一招與方才在房間裏點孟穿腸的那一招,如出一轍!


    修行者對上凡人,連壓倒都談不上,隻電光石火之間,就要讓方嘯天血濺五步,但這時一陣芬芳傳來,女子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楊左圖的身後,手上出現了一條紅色的飄帶,飄帶如蛇,天地元氣湧動,瞬間變指向楊左圖的後心,楊左圖冷哼一聲,後背罡氣猛然爆發,一股比女子力量不知強大多少倍的勁風瞬間便如潮水向後湧去!


    整個過程不過寥寥一兩個唿吸之內,女子和方嘯天幾乎同時身陷楊左圖的巨大殺招之內!


    然而,驀然此刻,白衣文士突然動了。


    楊左圖的速度已經夠快了,起碼比之仇恨攻心,不要命一般全力一擊的女子不知快了多少倍,這就是三境界和二境界的天差地別,其實就算楊左圖不防備,單是憑借三境界的元氣化罡,布滿全身,那女子的神通就傷不得他分毫!


    但莊睿達失望就失望在這一點。


    楊左圖已經徹底惱羞成怒,且對老太監的仇恨已經徹底遷怒到了無辜的方嘯天和女子身上。


    莊睿達最討厭的就是,第一就是欺騙,第二就是報私仇,屠殺無辜的人!


    他的速度,比楊左圖更快!


    隻見,原地一道白影閃過,莊睿達的殘影尚未消失,本尊就已經再次迴到了殘影的位置,好似什麽也沒發生一樣。


    可地宮內,驀然響起一聲淒厲吼叫,這不是方嘯天的,也不是女子的,女子被楊左圖的罡氣反震倒地,但毫發無損,空中的楊左圖卻血灑半空,整個人臉色瞬間麵如土灰,發出殺豬一般的叫聲,然後重重落在地上,一臉委屈、痛苦和不置信的神色!


    “廢了你的三境修為,以示懲戒!剩下的等此事了了,迴勾陳再說!”莊睿達冷冽的聲音淡淡響起,楊左圖鋼牙都快咬碎了,指著方嘯天還有那個女子怒道:“大人,大人!這兩人一定有什麽陰謀!我千真萬確的看到了那孩子的神異之處,否則,否則我和他無冤無仇,我為什麽要栽贓陷害他!大人!”


    “住口!”莊睿達冷哼一聲,“你處處殺招,還說無冤無仇?勾陳之中,攜帶任務的屬下,第一忌諱是什麽?說!”


    楊左圖虎目泛淚,嘴裏邊不斷吐出鮮血,急火攻心,哭求道:“大人,大人!我楊左圖在勾陳中多少年來,哪次不是肝腦塗地,難道,難道您就這麽信不過我?”


    “說!”莊睿達言語中已經怒不可遏,絲毫不容楊左圖解釋,他此刻情緒激動,既是對楊左圖生氣,也是對自己生氣,看著那無辜孩子的慘死,他真後悔自己為什麽明知道楊左圖和老太監有血海深仇,可仍然就信了楊左圖的一麵之詞!


    楊左圖立即住口,怔在原地,良久以後,失望透頂,飽含委屈,低聲嗚咽道:“第一忌諱,不許帶私仇。”


    莊睿達長出一口氣,閉上眼不再看他,“滾吧。”


    楊左圖苦笑幾聲,默默起身,不再多說什麽,沿原路返迴上邊的地麵,走的顫顫巍巍,沿途軍士一言不敢發。


    莊睿達這才看向地上方嘯天和女子,滿懷歉意道:“對不起,兩位,劊子手…是我。”


    方嘯天一聲不吭,表情呆滯,輕輕走到女子身邊拉起女子,然後又走到孩子的屍身旁邊,輕輕抱起孩子,這一抱,隻覺孩子身體餘溫還在,仿佛沒死,隻是睡著了一般,兩人不禁悲從中來,心腸寸斷,再次哭出聲來。


    孩子名叫小貝。


    小貝最喜歡的是說他的大姐姐漂亮,但大姐姐這幾日常常心事重重,總是不愛搭理他,在那日和謝安一行中剛入地底的時候,女子還嚴厲說:大人的事,小孩子別插嘴。


    孩子懂事,從那以後再不敢說了。


    但這不代表,孩子心裏沒記著,一直到剛才,他臨死前,才再說出這麽一番話來。


    那是孩子的真心話呀。


    方嘯天和女子一步步下了台階,一步步過橋。


    莊睿達悵然若失,忽然道:“小威。”


    蕭威其實有所感覺到外邊發生的事,這時從裏邊出來,麵色深沉,但不說話。


    何大人走後,他總覺得不得勁。


    莊睿達幽幽歎了一口氣,“命人送送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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