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這宮中的兩位娘娘,怨氣比鬼重。”


    “誰說不是呢,皇後娘娘就仁慈多了,聽說史貴人封了嬪位,皇後娘娘娘還說,許多人在宮中熬的不容易,皇上封她們位分,給他們打賞,是極好的,說皇上早該如此了。”


    景仁宮的皇後娘娘並不好過。


    日頭落到山那邊的時候,夜幕籠罩了整個陳國。


    是個極靜謐的夜,景仁宮的宮女太監交接過後,值夜的宮女守在二門口望望天上的月光。


    這晚的月色很晦暗,無一顆星子。


    月亮像是一塊灰撲撲的布一樣掛在雲裏,似乎是風一吹,月亮就要散了。


    皇後已經到了月份,預產期還過了五天。


    太醫們已排好了班次,隻要景仁宮有需要,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能調派人來開方診脈。


    按照規矩,從宮外千挑萬選的兩位接生嬤嬤已經就位,提前半個月就住在景仁宮後院的偏房裏,以便為皇後及衛嬪接生。


    這倆接生嬤嬤,也是內務府請的經驗豐富的嬤嬤,聽說一個有三十年的接生經曆,還有一個,有四十年的接生經曆,當年太後生越王的時候,便是她們接生的。


    是老員工了。


    入住景仁宮以前,太後把兩個嬤嬤叫去慈寧宮,亦是千叮嚀萬囑咐,說景仁宮的胎非同小可,讓她們一定要小心伺候。


    兩個嬤嬤跪在慈寧宮裏說,她們定然不敢怠慢。


    太後又給太醫院的太醫們開會,讓他們隻管拿出平生的手段,不管用什麽好藥也好,要確保皇後跟衛嬪的平安。


    十一月十二這天夜裏,景仁宮果然忙碌了起來。


    大約是酉時過去沒多久,皇後娘娘吃了一塊涼糕之後,隱隱覺得肚子疼,用溫水擦洗了身體,這種疼還愈發嚴重了。


    張太醫伺候皇後娘娘整個孕期,自然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好在皇後娘娘要生產之前,宮中已經演練了多迴了。


    桂圓趕緊將重重簾子拉起來,一麵叫宮女去準備溫水剪刀等物,一麵扶著皇後娘娘躺到寬敞的軟榻上,又叫小太監去叫接生的嬤嬤。


    嬤嬤還未到,衛嬪先到了。


    “姐姐可是要生了麽?”衛嬪扶著圓滾滾的肚子,看樣子很是為皇後憂心。


    皇後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靠著高高的軟枕麵色蠟黃。


    本來肚子就很疼,看到衛嬪前來,皇後的心也慌了。就好像是拐賣孩子的人販子來了。


    “姐姐放心,我已經吩咐過那兩個嬤嬤了,等姐姐生了孩子,她們會說,孩子是我的,以後我會好好待姐姐的孩子,不會讓他受一點兒委屈。到時候他做了太子,他登基為帝,姐姐是皇後,一樣榮升皇太後。姐姐的大恩大德,這輩子我都無以為報,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姐姐。”


    “可是……本宮懷胎十月,一無所出的話……”


    “姐姐放心,妹妹已經想好對策了。”


    “什麽對策?”


    “到時候就讓張太醫說,姐姐並不是懷孕,而是腹內積水,所以才大腹便便,是他誤診了。”


    “可是……”


    說太醫誤診,太醫怕是在宮中幹不下去了。


    皇後總是於心不忍。


    “姐姐,走到這一步,已經沒有退路了。張太醫那裏,我會給他白銀千兩,夠他養家糊口了。再說皇上仁慈,到時候咱們姐妹再為張太醫求求情,或許他還能在宮中當差。”


    皇後的汗珠滴到了唇上。


    她默默咬著牙關,想著衛嬪的話。


    懷孕以後,似乎是有一根線,一直牽著她往前走。


    她的智商本就不如衛嬪。


    事到如今,好像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畢竟如果她不照著衛嬪的意思做,衛嬪又會尋死覓活,到時不但這唯一的妹妹沒了,衛家的臉麵也沒了。


    皇後心中有些沉重。


    張太醫跪在簾外低聲道:“臣願遵皇後娘娘的意思。”


    “一會兒就照衛嬪的意思辦。”


    “是。”


    矤太醫雖不情願皇後受這樣的委屈,但皇後的意思,他又不能違抗,隻能心中暗暗歎氣。


    衛嬪眼角有笑意。


    “哎呦——我的肚子好痛。”衛嬪戴著她的棉布包躺到皇後身旁:“姐姐,我怕是要生了。”


    “啊——好疼,姐姐,我快要疼死了。”衛嬪高聲。


    衛嬪痛苦的聲音傳出了正殿,宮女太監端著水盆拿著毛巾都暗暗祈禱,祈禱她跟皇後能平安生下孩子。


    皇後的肚子也疼得厲害,可衛嬪戴著棉布包躺在她身旁喊疼,還喊的格外逼真,反而把皇後弄不會了。一時之間隻顧著看衛嬪嚷嚷,她都忘記發生聲音了,隻是咬著牙關,默默忍受著。


    豆大的汗珠濕了皇後的錦袍,暗紫色繡水仙花的錦袍汗涔涔的。


    桂圓默默拿著棉帕子給皇後擦額頭的汗。


    衛嬪瞧見了,端起小幾上的茶水,對著她自己的臉潑了下去。


    衛嬪的頭發、臉上、脖子裏都是茶水,像是流了汗似的。


    皇後皺眉看著,不禁感歎自己這個妹妹有天賦。


    衛嬪的痛苦,看起來比她還重十倍。


    產床上垂著長長的一條紅紗。


    按照之前上的培訓課,這條紅紗從房梁上懸下來,做為生產所用。


    生產時若無力氣,便可拉著這根紅紗坐起來使勁兒。


    皇後還沒摸到紅紗,衛嬪已經把紅紗繞在手腕上呻吟起來:“好疼,姐姐,我快要疼死了,我快要死了。”


    接生嬤嬤過來了,一一清點了宮女們捧上來的物件,木盤上是兩碗催生湯,還有擀麵杖、剪刀、棉布等物。


    陳國有喝催生湯的習俗。


    民間窮苦人家生前拜佛,會喝一碗香灰湯,算做催生。


    宮中娘娘當然不用這一套,而是用催生的藥材,由太醫院熬好了以後備用。


    皇後跟衛嬪喝下了催生湯,衛嬪疼得撕心裂肺。


    皇後反而呆住了,靜靜地看衛嬪表演。


    桂圓見皇後雖疼得滿身汗卻不吱聲,心疼得不得了:“皇後娘娘,若是疼,您便叫出聲吧,別忍著。”


    皇後默默點點頭。


    婦人生孩子,幾乎是鬼門關走一趟。


    康熙的嫡妻孝誠仁皇後,女兒和碩溫恪公主,以及大詞人納蘭性德的原配盧氏,都是難產而死。


    太後聽聞景仁宮要生了,拄著她的小拐杖就坐到了景仁宮正殿內。


    隔著重重簾子,聽到衛嬪高一聲低一聲,太後不由得歎氣:“為皇家開枝散葉多麽不容易。等衛嬪平安生下孩子,也該給她升升位分。”


    至始至終沒聽到皇後嗷嗷叫,太後又問:“皇後怎麽不吱聲?是否疼暈了過去?”


    “迴太後,皇後娘娘在咬牙堅持。”


    平時一塊糕點都忍不住流口水的皇後,到了生孩子的關鍵時刻,竟能咬牙堅持。


    太後有些感動。


    到底是衛家的女兒。


    太後不停撥弄著手中的佛珠,又叫關姑姑去給觀音娘娘上香。


    可等了兩個多時辰,皇後跟衛嬪依然沒能生下孩子。


    兩個接生嬤嬤跪了出來:“太後,皇後娘娘……怕是難產。”


    “當年接生越王的時候,也是你們倆,哀家相信你們的手藝。皇後跟衛嬪的胎,關係著陳國的命脈,如今陳國命脈在你們倆手中,哀家隻準成功,不準失敗。”


    接生嬤嬤狠狠心,那就隻能用擀麵杖了。


    簾子內有血腥之氣。


    接生嬤嬤手上都是血。


    鮮紅的血噴到重重簾子上,米白色簾子上一片一片的紅,像是冬日臘梅。


    接生嬤嬤舉起擀麵杖放在皇後肚子上:“娘娘,您且忍忍,奴婢這就給您擀擀肚子。”


    冰涼的擀麵杖落在皇後的肚子上,皇後的肚子抽了抽,她有點兒害怕。


    接生嬤嬤用擀麵杖壓著皇後凸起的肚子就向下擀,又疼又怕之下,皇後不禁落淚。


    大片的血順著皇後的身體流出來。


    溫熱的血,咕咕地向外流,濕了軟墊,濕了皇後的錦袍。


    咕咕流出的血像是皇後的生命,一點兒一點兒流逝,皇後的臉色愈發白了,嘴唇也白生生的,先前因為忍著疼,一直沒有叫出聲,如今想叫出聲,卻覺得身上沒有力氣,像個幽靈似的躺在寬大的床上,抬頭看米白帳子低懸下來,那條紅紗飄蕩著讓人瞌睡。


    皇後覺得眼皮好沉,沉得快要睡著了。


    耳邊是桂圓的聲音:“皇後娘娘,您不要睡,皇後娘娘——”


    張太醫隔著簾子給皇後把脈,也是嚇得不輕:“皇後娘娘氣血不好,怕是撐不住……”


    衛嬪看著皇後鼓鼓的肚子,又看看漸漸想合上眼睛的皇後,忍不住抓著接生嬤嬤的胳膊小聲道:“你們兩個到底行不行?若皇後娘娘有三長兩短,你們兩個怕是出不了皇宮大門。”


    “奴婢……奴婢當盡力而為,隻是在城中為王爺侯爺家的夫人接生時,遇見難產的,擀一擀也就生下來了,皇後娘娘這胎卻始終生不下來,可見皇後娘娘是不會用力的,皇後娘娘,您要半坐著,抓緊紅紗用力啊。”


    皇後隻覺得眼前越來越混沌,嬤嬤說話的聲音在她耳旁飄來飄去,似真似幻,她努力想抓住紅紗,可手上卻無一點兒力氣。


    桂圓在一旁眼睛紅紅:“你們兩個不能接生,反怪皇後娘娘不會用力。”


    “奴婢接生過這麽多產婦,無一人像皇後娘娘這樣不會用力的,奴婢也沒有辦法。”


    “別說了,你們快接著擀,無論如何要保住皇家血脈。”衛嬪給接生嬤嬤使眼色。


    接生嬤嬤心下明白,舉著擀麵丈又壓到皇後肚子上。


    聽高讓說景仁宮皇後要生了,接生嬤嬤已經去伺候著了,杜僅言就放心不下。


    陳國落後,沒有現代的接生條件,這個時候婦人生孩子,能有一半母子平安就算燒高香了。


    她惦記著皇後的安危,漏夜前往景仁宮,恰遇太後及幾位妃嬪在殿內坐著。


    院內太醫急得團團轉:“皇上,皇後娘娘難產,如今失血過多。”


    “皇上,接生嬤嬤正在裏麵看著,臣等已經為皇後娘娘熬了提氣補血的藥湯,如今藥湯也灌下去了,可婦人生子,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若再生不下來,恐怕……”


    皇上來了,院中一個跳大神的女半仙跳得更歡脫了。


    這是陳國生產的氣氛組。


    女半仙手中拿著紅鼓,赤腳穿黑袍,臉上塗著又紅又黃的顏色,一邊蹦一邊拍打著手中的鼓,嘴裏念念有詞:“玉帝王母顯顯靈,驅邪庇護,惡靈走開,天靈靈地靈靈…...”又蹦又跳,差一點兒踩了杜僅言的腳。


    皇上在時,宮裏也鮮少搞這樣的封建迷信。


    都什麽時候了,皇後娘娘生死未卜的時候,女半仙還在這兒嗚嗚咋咋,還差一點兒踩倒杜僅言,若放在平時,高讓高低得罵她兩句。


    杜僅言也嫌女半仙聒噪,隻給女半仙一個冷冰冰的眼神,女半仙還算有眼色,收拾了紅鼓夾著包袱跑了。


    妃嬪們見皇上到了,紛紛行禮。


    簾內皇後氣息微弱靜靜躺著,衛嬪喊疼的聲音一浪接過一浪:“太後…..太後…….我要疼死了…….好疼啊……”


    衛嬪喊疼喊的中氣十足,看來沒事。


    倒是皇後,聽不到她的動靜,恐怕兇多吉少。


    得進去看看。


    杜僅言上去就要掀簾子。


    簾子未開,一股血腥之氣撲麵而來。


    妃嬪們已經拉住了杜僅言的衣袍。


    “皇上,婦人生子雖危險,但也是每個婦人必走的路,皇上是男人,是不能進去的。免得衝撞。”


    “是啊皇上,婦人生產多有血光,皇上是九五之尊是天子,天子貴重,凡有血光之災的地方皇上是不能去的,皇上您要保重龍體啊。”


    見鬼的血光。


    杜僅言要是怕,就把每月的大姨媽掐了。


    如今皇後怕是兇險重重,她不能不顧皇後的安危。


    皇上去北定之前,還特意交待杜僅言,讓她看好皇後的胎,她不能辜負皇上的信任。如今這個孩子,能保的,她要保,不能保的,她還要保。


    杜僅言執意要去看望皇後,太後都坐不住了:“皇上怎麽不聽勸呢,皇後跟衛嬪正在生產,皇上若是進去染上血光之災,自己受罪也就算了,若皇上你有個好歹,陳國百姓該怎麽辦?”


    杜僅言一頓。


    又拿百姓說事。


    每次一拿百姓說事,皇上就會乖乖就範。


    還好杜僅言是假皇上。


    太後想拿百姓綁架,硬是沒綁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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