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如故突然湊到我麵前,說:“學長,你說我們身邊真的有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嗎?喜歡傷害自己的人……那也太奇怪了吧……”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我豁然站起身。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到了我的臉上,連教授都驚訝地看了過來。我想這一刻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但這裏我是真的呆不下去了。“這位同學,你怎麽了?”我深吸一口氣,說:“老師,我身體有點不舒服。”教授揮揮手:“那你快去醫務室吧。”我如蒙大赦,書包都沒有收拾,徑直快步衝出了教室。室外的空氣比室內要清爽不少,但我並沒有能夠喘得過氣來。教授說的每一句話都震動在我耳邊,我不知道我出來是為了逃避什麽。我很早就問過自己。我恨沈見青嗎?當然恨。他的偏執、瘋魔,差點毀了我的整個人生。可我在聽到教授的那些話的時候,卻不可自控地生出心虛和膽怯。斯德哥爾摩?我堅信自己不是那種情感脆弱的人。我很早也就知道,依附於他人是最不牢靠的選擇。那我為什麽要逃避?我在無數個難眠的深夜問過自己,我恨沈見青嗎。得到過無數次肯定的答案。而現在,我的腦海裏突然生出了另外一個從沒有想過的問題。李遇澤,當初沈見青重傷,你明明有最好的機會,你為什麽沒有走?第59章 心理諮詢“李先生,你請坐。”一身白衣的青年女人臉上是得體的笑容,短發很服帖地梳在腦後,動作幹淨利落地指著已經拉開的座椅。我深吸一口氣,勉強地笑了笑,低聲道了謝,坐在了位置上。這是一個很敞亮的房間,窗明幾淨,白熾燈的光柔和而不刺眼。我的麵前是一張實木方桌,桌上的書架上擺著不少心理學的書籍。靠牆的地方也放著一個同色調的實木書架,裏麵塞滿了心理相關的書籍。“喝什麽?”女人輕聲問,她的聲音讓人很舒服,無端給人一種可靠的感覺。我說:“水就好了。”紙杯放在我麵前,我下意識雙手環握住紙杯,溫暖的溫度傳遞到四肢百骸。“放輕鬆。”女人笑了笑,拉開我對麵的座椅坐下,“別緊張,就當我們是朋友。說說你遇到了什麽困難。”我抬眼,對上她溫和的帶著安撫笑意的眼神,點點頭。來這裏,來這個心理諮詢室,我下定了很大的決心。連夜的夢糾纏我,紛雜的念頭糾纏我,我像是溺水的人。我想我得找個人傾訴,可放眼身邊,卻沒有人。那天的講座我迴去的時候已經到了尾聲,但教授最後的話卻點醒了我。“不管以後大家去向何方,都一定要記住,如果有什麽身心上的問題,都要及時就醫。尤其是心理疾病,更不能諱疾忌醫。”於是我坐在了這裏。我沉默了很久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也沒有催促,一直很有耐心地看著我。“陳醫生,你有沒有一直都夢到同一個人?”我斟酌著,試探著開口。陳辭微微前傾身體,是很認真的模樣:“是一個怎麽樣的人?你可以先描述一下他的外貌。”我迴憶著,手裏捏著水杯:“他……長得很漂亮,眼睛上有一顆紅痣,眨眼的時候時隱時現……”“長得很漂亮。她是個小姑娘嗎?”“不。”我立刻迴應,“不是,他是個男孩子。”陳辭揚起眉,頭微側,右耳朝向我一點。這個姿勢讓我有了一些傾吐欲,我大著膽子說:“他,他很喜歡我。你不會歧視同性戀吧?”“當然不,正相反,我認為愛是不分性別的。”陳辭臉上笑容不變,“那你呢?”“我也讚同這個觀點……啊,但我,我……”我有些語無倫次。陳辭立刻抬起手,連連點頭:“我懂的。那你都夢到了他什麽?”“都有。也夢到我們最後一次見麵。”我掐頭去尾地說,“鬧得很不愉快。”“是為了什麽呢?”“他犯了錯,傷害了很多人。或許也有其他的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吧。”這個時候,我竟然在替他找借口。我忍不住想到邱鹿,想到徐子戎,心裏悶痛,“我好不容易逃離,可卻又總是忍不住會去想他。尤其是在夢裏,他總來。”“李先生,你先喝口水,平複一下情緒。”陳辭說,“看得出這個人對你的影響很深。但我經過剛才的對話和觀察,我並不認為你有什麽心理疾病。”我抬起頭,定定地看著她。陳辭接著說:“你的思路清晰,表達清楚,對於自己的情緒有明顯的感知能力。每個人都有情緒的起伏,這是很正常的。當然,比起開安眠藥,我想你更需要的是一個傾訴的夥伴。但我猜,你現在的生活裏缺少這樣的角色。”我點點頭,她確實很厲害。“恕我冒昧,你可以自己思考一個問題。對於這個男孩兒,你的情感是什麽?這是你一直在迴避的問題。”我垂下眼睛:“我,我現在還不確定。”“首先,人有對錯,但情感沒有。李先生,你要先學會接納自己。”陳辭聲音平穩,“等你對於這個問題有了明確的答案時,你如果覺得仍有需要,可以再來諮詢室找我。”我的問題她似乎並沒有幫我解決,但走出陳詞辦公室的時候,我卻覺得心裏壓著的那個無形的石頭好像鬆了很多。她好像說得很對,我真的是非常需要一個傾聽者。現在天還早,我不打算再窩迴家裏,便收拾了包迴到學校,找了個自習室坐下。我看書的間隙無意間一抬頭,正好看到了一個纖瘦的人影立在不遠處的書架下。她發間編著細銀絲帶,我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那人微抬頭,我立刻轉過視線,重新看迴書上。可沒多久,對桌卻突然出現一個人影。我抬頭一看,正是剛剛在書架下的趙如故。她眉眼彎彎,很狡黠的模樣,雙手捧著下巴,說:“李學長,你剛剛看我,被我抓到了!”我尷尬地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趙如故卻接著說:“我就說學生助理當得值。以前在圖書館,我就坐在你對麵,你根本正眼都不看我一下。我做了你三年直係學妹,你卻不認識我。”“以前?”我還真沒注意過對麵坐了什麽人。趙如故坦蕩地說:“對啊,誰讓別人說,李學長最愛泡在圖書館,我隻能想這個辦法偶遇了。”幸好現在自習室裏沒有什麽人,隻遠遠地隔著幾張桌子坐著幾個同學。她那眼睛亮晶晶的,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明顯話還沒說完。“其實,我……”我怕影響了別人,趕緊指著外麵,示意她出去說。趙如故欣然起身,往門外走去。我自然知道她的意思。那躍躍欲試的眼神我曾經在很多人身上也見過。但從前的我並不覺得那裏麵是喜愛。現在,我依然不覺得裏麵是喜愛。因為充滿愛意的眼神究竟什麽樣,我現在已經見識過了。我們找了個沒人的露台。趙如故倒絲毫不扭捏,抬起眼睛看我,說:“學長,我真的挺喜歡你的。那天的講座要不是你也會參加,我都不願意做學生助理呢。你要不和我試試,珍惜最後的一年,談一段校園戀愛?”她比我矮了些許,個子隻到我鼻尖。我垂下眼睛,說:“那你喜歡我什麽呢?”趙如故一愣,沒有反應過來似的發出一聲無意義的:“啊?”“我說,你喜歡我什麽呢?”“你長得就是我理想型。”趙如故想了想,憋出兩句,“文章也寫得好,還拿了三年獎學金。”她說話的時候,我的視線忍不住又落在她發間。趙如故似乎也發現了,抬手扯了扯那條纖細的發帶。“沒有了?”我問,“那你以後遇到更理想型的長相呢?”趙如故撇撇嘴,說:“哎呀,學長你也不要那麽保守嘛。現在談戀愛不就是看對眼就可以試試嗎?你搞得怎麽好像麵試一樣?”我突然間覺得很沒有意思,心裏生出一種失落感來。“而且,你不是還常盯著我看。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天在講座你就看著我發呆。”“我沒有……”解釋的話沒有說完,我猛地停住。腦海如靈光乍現,我看著她發間飛揚的銀絲帶,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我總莫名覺得她眼熟。或許趙如故說對了,我無意識間看了她多次。可那隻是因為,她發間編織的那根細銀絲帶,和沈見青發間常帶著的銀飾有那麽幾分相像。與其說在看她,不如說,我在下意識看著和沈見青相像的東西。第60章 醫疾療心趙如故的出現就像是一道流星,短暫地劃過就消失了。自那天我狠下心拒絕她後,她便消失在了我的視野裏。這樣也好。我想,或許這才是人之常情。人生本來就很短暫,但凡見識過這個美好的世界,都不會選擇在一棵樹上吊死。就像我父母,因為一時的激情而選擇結合。當激情褪去,發現彼此之間不值得再浪費時間,便果斷地抽身離去。這才是人之常情。這周末,是班長組織的“班級生日”活動。我們班裏的同學,來自於五湖四海,最後大家也注定歸於人潮。但從大一開始,我們便定了個“班級生日”,並且每年慶祝。我覺得這不過是給班級活動找了個由頭,但大家卻都覺得意義非凡。“班級生日”的時間定在了每年的深秋,差不多是與冬天交接的時候。今年的這一次慶祝活動也是最後一次了,班長張栩說要搞一次重大的,他在蕖山上定了露營點,我們可以在山上活動露營。他也是我之前的室友,我們關係一直還算不錯,我自然支持他組織的活動。我記得蕖山上有座很老的道觀,香火鼎盛得很。我之前一直想去,但因為種種原因沒有成行,這次剛好可以一起遊覽了。蕖山離我們學校並不遠,步行十多分鍾便能到達。隻是登山的路途多了些辛苦,幾個同學偷偷去坐了纜車。班長迴過頭來清點人數,驚覺少了幾個,搞清他們去向後,不由得假模假樣地痛罵了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