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床邊,把背包和隨身帶的東西妥善地整理好。山中的風橫衝直撞地闖過窗戶,鑽進了室內,吹得我脖頸發涼。整頓好了一切,我沒事情做,便出門到樓下去。他們三個都還在房間裏,我路過時還聽到了邱鹿和溫聆玉嬉笑打鬧的聲音。樓下,沈見青在廚房裏忙碌。廚房裏總算是有了些人間煙火味,灶台是泥塑的,上麵架著一口大鍋,隱隱可以看到鍋底下正燒得旺的火。角落裏有個陳舊的櫥櫃,臨窗的位置則搭了一根竹竿,上麵吊著一排臘肉,已經熏得很好了,我隱隱都能聞到臘肉的鹹香。沈見青正站在灶台邊,動作利落而熟練地揭開鍋蓋。鍋中的熱氣遇冷化霧,蒸騰而起,繚繞在沈見青周圍。他俯下身去,似乎想要聞聞味道,及肩的長發隨重力而披散下來,讓少年俊朗的下頜線多了幾分秀美。注意到我杵在門邊,沈見青直起身,笑著說:“李遇澤,你收拾好了?”“嗯。”我走進廚房,“有什麽可以幫你的嗎?”沈見青說:“不用,這些我都是做慣了的,很快就好。”想到我在他這個年紀,雖然沒感受到多少父母親情,但物質上從沒有過短缺,親戚朋友的關照也不少。他看起來年紀輕輕,卻早早地離群索居。相比起來,我倒還算幸福了。而且這些農家的事情,我還真不太會做。我父親就總罵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雖說他找我茬的地方多了去了,但這句倒沒有罵錯。看我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沈見青粲然一笑,忽然說:“我其實一直都有個問題想問你,但是有你朋友在,總不好意思開口。”我茫茫然地說:“什麽問題?我知道的一定告訴你。”沈見青說:“我很少去外麵,見識過的地方也少,你們那裏的人都像你這樣好看嗎?”“啊?”我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問我什麽?好看……?這不應該是問女孩子的問題嗎?我隻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臉上頓時一片火熱。“這……我……”沈見青見我窘迫,緩緩地眨了眨眼睛,右眼眼瞼上的那顆紅痣就像活的一樣時隱時現。“其實剛才我已經想到答案了。”沈見青一臉天真,或許在他的意識裏這個問題並不唐突,也無一絲曖昧,“你的三個同伴都,不及你一半好看。外麵的人肯定也不過如此。”我這迴徹底喪失了語言功能。從小到大喜歡過我的人也不少,我也遇到過大膽直白的女孩子。可被男孩子這麽誇,我還是頭一迴。沈見青俯下身子看我,眼神澄澈幹淨,沒有一絲雜欲:“你怎麽了?我沒有說對?”我:“……”此刻他的臉湊得離我極近,我輕而易舉地數清了他卷曲纖長的睫毛。空氣灼熱幹燥,廚房裏悶熱得讓我喘不過氣。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你們在裏麵做什麽?”徐子戎木木地站在門口。救星!這是我一片空白的腦海裏唯一的想法,徐子戎的臉也前所未有地親切可愛起來。我眼皮一跳,後退兩步和沈見青拉開距離,眼神飄忽著不敢看他的臉:“我,我去外麵看看……”後麵的聲音簡直像蚊子呐呐,話音還沒落地,我已經逃也似的離開了廚房。“哎……”我走得太快,徐子戎剩下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我衝進客廳,坐在那唯一的條凳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平複心緒。門外冷風灌進屋裏,我亂哄哄的腦子也逐漸冷卻。徐子戎從門外進來,一臉莫名地說:“阿澤,你是不是惹他生氣了?”我愣住:“誰?”徐子戎眼珠子一轉,示意隔壁的廚房。廚房,沈見青?我哪裏惹他生氣了?難道我不迴答他的問題就讓他不開心,讓他覺得我沒禮貌了?“對啊。”徐子戎說,“你是沒看到他剛剛看我的眼神,冷颼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偷了他東西被他抓了現形呢!”沈見青心思單純,對我們這些陌生人都善意滿滿,怎麽會這麽看徐子戎。我說:“廚房裏煙霧重,你看錯了吧。”徐子戎無語凝噎。過了沒一會兒,飯做好了,邱鹿和溫聆玉也從樓上下來了。“隻有這些,你們將就著吃吧。”沈見青擺好碗筷,把一碟切得厚薄均勻的臘肉擺上桌,旁邊還配了一道小鹹菜。我們已經好幾天沒有吃頓好飯了,聞到飯菜的味道,口水差點沒滴下來。“很香。”臘肉片片晶瑩潔白,肥而不膩,有煙火熏過之後的鹹香和柴火味。徐子戎刨了一大口飯,已經沒空說話了,隻連連點頭。沈見青得到我們的肯定,歡喜地笑起來。這樣單純的人,怎麽可能用惡意的眼神對著徐子戎?沈見青說:“我家裏東西少,不夠招待你們。等吃了飯,我帶你們進村子,向大家借些東西。”他離群索居,但卻為了我們願意放下麵子迴去求助。我說:“方便嗎?如果不方便我們就這麽住也可以。”沈見青撩起眼皮:“沒什麽不方便。我想,他們都會,很新奇,很歡迎你們的。”第16章 橋頭紅絹歡迎?所有的記錄和流言都告訴我,生苗是不歡迎外來人的。但沈見青對我們這麽熱情,我想,孕育了他的村莊肯定也不會太冷漠。果然是盡信書不如無書,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溫聆玉放下飯碗,說:“我還以為我們的到訪並不受歡迎呢,聽你這麽說我們就放心啦。”吃過了飯,我們就在沈見青的領路下去往生苗群居的村寨。我們之前在山崖上時看到過他們的炊煙,隻覺得並不遠。可他們實際上卻在山的另一頭,我們要繞著山腳走一大圈才能抵達。約莫走了一刻鍾,我們拐過彎道,眼前豁然開朗。隻見層層密林退去,一彎碧水竟藏在這崇山峻嶺之間。那河水極寬,一道石拱橋如彩虹般懸在上麵。兩岸碧草蒼茫,蘆葦遍生,風一吹過就齊齊折腰。水的那邊,遠處有隱隱青山,在山與水的包裹下,裸露出富饒肥沃的土地。農田被灰色的田埂劃分成一塊一塊的,青綠色的農作物生長在田野裏。目光再放遠,可以看到一片茂林修竹下,是棟棟吊腳樓。那些吊腳樓依靠著山勢隨意落成,但每一戶相隔都並不遙遠。儼然一副世外桃源的仙境風光。“哇”邱鹿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感歎,“這裏麵居然還有這麽美的地方!”和我們自小生活到大的城市不同,這裏的美不帶任何鋼筋鐵骨的科技感,是大徹大悟後的返璞歸真。沈見青傲然地挑起嘴角,說:“和你們,生活的地方比呢?”邱鹿連連擺手:“那不一樣!這裏完全不一樣!”沈見青歪著頭,狹長的眼睛明亮澄澈,看人時給人一種別樣的專注感:“那讓你選,你會留在這裏嗎?”他說話時,眼神一直落在我臉上,好像是在問我一個人似的。聯想到剛剛他在廚房裏問我的問題,我就有些不自在。這少年率樸自然,未必有其他想法,而且我們還都是男人。隻是我愛多心亂想罷了。恰在這時,溫聆玉無意上前一步,剛好隔在了我和沈見青之間,阻擋了他的視線,我也就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邱鹿說:“讓我選,我還是想迴家裏去。這裏好是好,做個度假的地方就夠了,這兒連個電器都沒有,也沒有wifi,也不能充電上網,什麽都做不了。”徐子戎適時表忠心:“鹿鹿在哪裏我就甘願在哪裏一輩子!”邱鹿抱著他的胳膊用腦袋拱了拱,兩人笑鬧在了一起。“這裏很美,很適合生活,如果我可以我倒是願意留在這裏。”溫聆玉細聲細氣地說,“李遇澤,你呢?”“我?”這是我從來沒有思考過的問題,對於我而言也沒有現實意義,“我不會有這種選擇,所以不知道。”“是麽……”沈見青低低地呢喃著。他剩下的話飄散在了風裏,我沒有聽清。“什麽?”徐子戎追問。沈見青搖搖頭:“沒什麽,走吧,我帶你們進去。”說完,他率先而行。我們來到堤壩,河邊的風吹得很大,邱鹿和溫聆玉披散的長發拂在空中飛舞。石橋上有木頭搭建的扶手,扶手上綁滿了紅色的絹帶,它們在風中烈烈作響,如有生命一般。有的紅娟帶還很鮮亮,看起來像是剛綁上去不久;但有的卻已經完全褪色,很難看出原本的色澤。“這是什麽?看起來好特別。”邱鹿好奇地湊上去,剛想去觸碰,就被沈見青毫不客氣地一把抓住了手腕。“別動。”聲音冰冷,並不因為對象是個姑娘而變得寬容。邱鹿臉色一白,露出痛苦的表情:“好痛!”徐子戎上前來,但沈見青已經鬆開了手。邱鹿纖細白皙的手腕上,留了一圈深紅的指印,可見沈見青用力之大,沒有絲毫留情。徐子戎看得心疼,想要說什麽卻被邱鹿給攔住了。“這是什麽東西?禁忌嗎?”我一邊說,一邊插進了徐子戎和沈見青中間,預防他們會爆發矛盾。他們兩人本來就站得近,這下倒顯得我是自己要往沈見青懷裏鑽似的。我本以為沈見青會退步讓開,可沒想到他隻是垂著眼睛看我,腳卻和生了根似的一動不動。最後還是徐子戎在邱鹿的拉扯下退開了兩步,讓我的位置不那麽尷尬。沈見青說:“這裏的每一根紅絹帶,都是一位已經死去的人。”我們愣在原地。沈見青說:“地方有限,人死之後不能,入土。所以死去的親人我們都會火化掉,將他們的骨灰灑進河水,再在橋頭綁上紅娟帶寄托思念。我們相信,親人的靈魂隨河水飄蕩,當再次經過這裏時,紅絹帶會提醒他們,這裏就是家鄉。”這些紅娟帶原來是象征著死去的親人,難怪剛剛邱鹿想要觸碰時,沈見青反應那麽大。這不就像是在子孫後輩麵前踢人家祖宗墓碑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