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的母妃分位低卑,又死得早,而五皇子五歲那年從馬上落下摔斷一條腿、成了瘸子,如今發話讓李萱到永平宮,皇帝待李萱是什麽心意已是昭然若揭。


    別人心裏想的,李萱也想到了,若非事關己身,她也想跟著冷笑幾聲。


    皇帝話雖沒說死,可明眼人都清楚是怎麽一迴事,皇帝是打算把她配給周煜鏞,隻待三年孝期一過便「成其好事」吧。


    李萱蹙眉,她能說不嗎?君無戲言,一句話便是兩人的一生。


    她緊咬下唇,所以那個梅花村去不了了嗎?她隻能從一個冷宮移到另一處冷宮?失望在胸口堆疊,眼底閃過茫然,她無言以對。


    眾人眼神紛紛投向跪在後頭的周煜鏞,隻見他咬牙切齒,額間青筋暴露,眼底射出戻氣。


    他憤懣、他怨懟、他不平!憑什麽,憑什麽周旭鏞不要的女人他得接手?!


    一個被奪去封號的假公主,一個剛從冷宮放出來的惡毒女子,父皇竟用這種方式來羞辱他。


    恨恨地,一雙冷絕目光射向李萱纖弱的背脊,好啊!父皇不教他好過,他也不會令她從容。


    大喪期間,李萱以公主身分守在皇後靈堂前,她謹守分際、做好該做的每件事情。


    李萱不多言,盡管皇帝恢複她的身分,她還是口口聲聲稱自己是奴婢,因為再沒人比她更清楚那個「公主」是個多麽空洞的詞匯。


    千載勳名身外影,百歲榮辱鏡中花,過往不過虛夢一場,夢醒,她心底清楚分明。


    德妃在大喪之後仍禁足於慈禧宮,得皇帝恩典,能與李萱深夜敘舊。


    她們談過往、談分別的三年,也談未來,德妃沒有旁徨恐懼,她避重就輕地說:「這三年我想得透徹了,我和皇後都不是有野心的女子,而後宮容不下我們這種人,因此越居高位越危險,能夠待在安靜的地方遠離風口浪尖,是我一心所求。」


    「既然如此,為什麽皇後娘娘會死得那樣早?不是因為傷心絕望,不是因為對皇上……」


    接下來的話李萱沒說出口,因為隔牆有耳,更因為一出口便是大逆不道的罪惡。


    德妃看一眼周遭,許多事不能說破,許多事不說比說了強,眼前仍然不是好時機,因此有些事實……再等等吧。


    「明白是一樁,做到又是一樁,皇後掛念著當年夫妻情義,掛念大皇子、二皇子,甚至是掛念待在冷宮裏的你,她與我不同,我孑然一身,對於從來都沒有過的事物,我沒有可以掛心的。」德妃緩緩歎息,心疼地撫上她臉龐的舊疤,柔聲問:「還痛嗎?」


    「不痛,很早就不痛了。」


    李萱的手疊上德妃的,微溫的暖意貼在臉頰,她貪婪地感受這份溫暖。


    「是淑妃動的手對吧?她恨你破壞她的計劃,那個冷宮原該是我和皇後娘娘待的地方……」藉著摟抱動作,她低聲在李萱耳畔問。


    「沒事的,過去的事就別提了。」


    「好孩子,我沒猜錯,你會好好活下去的,你外表纖柔,心卻堅韌無比,你能從失去父母的哀慟中站起來,區區冷宮能耐你何?」


    李萱笑了,這聲母妃不是喊假的,三年的母女情分,她果然知她、懂她、理解她。


    「所以,想明白了?」她的笑容讓德妃鬆下心情,她很高興萱兒沒有變成滿懷怨慰的女子。


    「嗯,想明白了。」她點頭,順勢倚進德妃懷中。


    「出宮是真心真意,不是虛與委蛇?」


    「對。」


    「可惜,皇上不可能放你出去的,他……有他的為難。」她隱晦道。


    「我明白,我會另外找到法子的。」


    「你打算怎麽做?」


    「也許,從五皇子身上下手。」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五皇子對於皇上將她送進永平宮這件事有多反感,倘若她能夠取得他的信任,也許可以假裝染疾而亡,也許他願意助自己一臂之力放她出宮,也許……


    李萱不願意悲觀,她想為未來盡心盡力,她不肯當第二個皇後娘娘,不要在哀傷中逝去。


    國喪結束,李萱依旨搬往永平宮。


    周煜鏞與李萱齊齡,可至今尚未到宮外建府,也許再過幾年也不會,因為他身有殘疾。


    李萱隨著太監宮女前行,蓮步輕移,即使臉上有道疤痕,她仍然美得驚人,所到之處常常引得人們迴頭,隻是在看清她臉上的傷疤後,仍忍不住歎一聲可惜。


    李萱並不在乎,可惜也罷、醜陋也好,再無人能影響她,她挺起背脊緩步而行,知道前頭還有一場硬仗等著自己。


    吸一口空氣裏傳來的淡淡花香,是她喜歡的茉莉,冷宮裏沒有花香、沒有人語,隻有一片汪洋般的死寂。


    那種孤獨會讓人發瘋發狂,不願意瘋狂的人隻能不停思考、不停想像,不斷地重複著手邊可以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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