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別急,待會有你忙的,徒兒在此祝賀師父生意興隆,財源滾滾,客如雲湧。」蔥白纖指將一小縷散發撥到耳後,向晚氣定神閑將看到一半的醫書摺頁,夾入素白花箋做記號。


    「什麽生意興隆、客如雲湧,我這個迴春堂不是鳳陽酒樓,客人一多表示病患多,你想讓西寧城的百姓都到我這兒看病……」話還沒說完,前頭的藥鋪就傳來吵雜的人聲,聲音有男有女,為數還不少。


    迴春堂說是藥鋪,實則更像大雜院,一共有五進院子,前一進開鋪子看病抓藥,賣賣滋補養氣的藥材,第二進院子是曝曬藥材的大埕,三、兩間小屋當儲存用,曬幹的藥草便往這兒堆放。


    三進院子住著雷仲春,由幾個端茶、鋪床的小丫頭伺候著,他不重視吃食,故而隻辟了一間小蔚房,由位孀婦大娘掌廚,照應飲食。


    這兒還有間素雅的小閣樓,青竹為籬,女蘿附牆,小小的池塘野荷蔓生,魚蝦任長,一叢白芒長在池塘旁,野趣十足,這是向晚的私人小天地,每迴來迴春堂便會在此小歇一會,看看書、賞賞荷,飲一壺清茶。


    四進院辟成藥草圃,一窪一窪的分成各小區,雷仲春的興趣是嚐百草、種毒花,一些具有藥性,古怪的花花草草全往圃子裏栽,三日才坐堂一次,其餘空閑日子全花在他心愛的毒花毒草上,一頭鑽進去便不知日夜,廢寢忘食。


    最後的院子小了些,有個大廚房,十來間排成一排的小平房,平時讓家在外地的鋪子夥訐居住,有時忙得迴不了家的掌櫃也會在此暫住一宿,若遇重症者或不便移動的病人,挪一挪還能住人,食宿費照算。


    「師父,還不出去賣笑迎客,這迴來的全是出手闊綽的富商大戶,包管你賺得銀錢滿缽。」兩隻手怕是不夠收錢,恨不得有三頭六臂,右手診脈,左手收銀。


    「啐!不肖徒兒,居然把風度翩翩、氣宇軒昂的為師當成青樓花娘……」雷仲春嘟嘟囔囔地走向前頭,口中猶自咕噥,腹誹收了個不窩心的小徒,成天算計自個兒師父,想把師父賣了好數銀子。


    迴春堂內盛況如潮,患者蜂擁而至,原本足以容納五十來名病患的堂鋪竟擠滿一個又一個的人,密密麻麻數也數不清,起碼有百來個,景況十分驚人。


    而外頭擠不進來的人更多,主子加下人排滿一整條街,痛苦哀叫的,漫天叫罵的,哭哭啼啼求醫的大有人在,把迴春堂藥鋪圍得像市集一般’吵得叫人聽不見在說什麽。


    「安靜安靜!妙手迴春雷大夫來了,你們一個個排好別往前擠,神醫醫術精湛,別人治不好的疑難雜症到了咱們雷大夫手中肯定藥到病除,各位耐心點,不要急,很快就會輪到你……」


    嘖!這小子真誇大,把他當成無所不能的神仙了。雷仲春瞟了一眼喊話的小學徒,勾唇一撇嘴。


    「老人家請坐,我先瞧瞧你生了什麽病……」


    嚇!這是人嗎?怎麽瘦得皮包骨,上好的綢衣緞袍穿在身上像掛了一塊布似的,空空蕩蕩,風一吹還能飄呢!


    雷仲春赫然一驚,診脈的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他駭然地瞧瞧眼前的「老人」,那凹陷的雙頰,浮腫的雙眼和微紫的唇色,分明是四十不到的壯年,怎麽身體枯槁如六旬老者?


    再看看其他的患者,幾乎是如出一轍的症狀,穿著華衣美服卻神色有如餓了大半個月的難民,哈欠頻頻,全無精神,有時還會頸子歪一邊抽搐,流涎、鼻水止不住,一副虛脫無力的樣子。


    他斂下思緒,清清喉嚨,「咳咳!這位老爺說說你身上有什麽不適,我診斷診斷好配合下藥。」唉!這是腎虛,肝火鬱躁,房事過度落下的虛弱,「那裏」也應該瞧瞧吧!怕是磨破了皮。


    但雷仲春不能明言,隻能隱晦地暗示。


    「……大……大夫,我就是全身無力,老是覺得暈,一下床就腿軟,一個東西兩個影,把燒柴的黑丫頭看成杏花樓花魁柳絲絲,就把她……呃!給辦了。」就著柴房那髒地方要了好幾迴,下頭都磨出血了,爽快過後才打了個激靈,怎麽是個貌不驚人的黑炭頭,他居然吃得下肚,還當成天女下凡。


    「嗯!嗯!是幻覺。」他想起徒兒給他喝的那杯茶,也有少許的風茄花,也就是曼陀羅,會讓人產生幻覺,喉頭灼熱,一股熱氣在體內流竄。


    「雷大夫果然是神醫,一眼就能看出我的病情,神醫快救救我呀!我還不想死,隻要能治好我的病,多少錢我都願意付。」他還想多活幾年,等著抱孫。


    雷仲春搓了搓下顎,故作沉思。「別擔心,我想一想……嗯!能治,我寫個方子你找掌櫃抓藥,三碗水煎成一碗,一日三服,先喝個三、五日瞧瞧,症狀會舒緩些……喔!我多開一帖塗抹的藥膏,抹哪兒不用我多說,用藥期間要戒色,不然藥性會打了折扣。」


    一聽完,喬老爺滿臉通紅,連忙拿著方子道謝,急切地抓藥去,一錠金元寶的診金差點忘了擱下。


    而後又有老太爺、小少爺、富家太太接連著診病,大同小異的病狀看多了也沒趣,頂多依患者病情輕重酌量開藥,在藥劑上加加減減,過與不及都不好。


    診了十餘名病人後,一名羞答答的女子戴著遮麵的帷帽上前,看得出是出身良好的閨閣千金,天青色水紗袖蓋住細白小手,隔著一層衣診脈,聲若蚊蚋。


    為了男女有防,人有不道外人知的隱密,雷仲春特意拉了繪有「蓮年有魚」的竹簾子隔開,讓姑娘家稍稍安心。


    「……你是說多夢,吞咽困難,白天特別困乏,昏昏欲睡,到了夜裏怎麽也睡不著,翻來覆去作著……咳!春夢?」


    帷帽下的小臉紅得快滴出血來,死命地絞著鴛鴦繡帕。「我不喜他的,可夜夜入夢來,對我……大夫,我不想的,每日清晨一醒來褥上濕了一大片,我好怕是入魔了,可廟裏的平安符和香灰就是不管用。」


    「他是誰?」雷仲春開藥方的同時不忘伸長耳朵,聽聽小姑娘的閨房情事,關心病人是大夫的職責嘛。


    「他……是我一名遠房表哥,暫住我家東廂房,原本我不怎麽搭理他,後來他送了我一罐隆盛茶行的茶葉,我一喝就出現異狀……」剛開始隻覺得躁熱,身子發燙,輾轉難眠。


    「茶葉?」他想到自己剛喝的茶,莫非有些關聯?


    「我本來想戒卻戒不了,一日不喝便渾身難受,越喝越多,癮頭越大,前兒個茶葉沒了,我……我想著那茶味就手腳發顫……」她說著說著抽泣起來,一旁服侍的丫鬟連忙為她拭淚,小聲安慰。


    等候看病的人群中出個耳尖的,他聽到「隆盛茶行」四個字便高聲地嚷嚷,說他也是喝了隆盛茶行的茶才口舌發麻,四肢無力,昏昏欲睡提不起勁。


    一顆小石子投入湖中激起漣漪,一波波往外擴散,一個人起了個頭,其他人也跟著唿應,你一語我一言地交頭接耳,把整件事矛頭指向信譽卓越的隆盛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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