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溜~~


    崔耕跑的比兔子還快,身形一轉,躲到了李顯等人的身後。


    武則天和田歸道不同。首先,她是現任的皇帝。其次,她的兒子,是未來的皇帝。


    這可怎麽交涉?輕了,你這是不忘舊主,對新主不忠,應了景兒,就是一條大罪。重了,你對舊主都不忠,焉能指望你對新主有什麽忠心?再者,你對皇帝他媽不客氣,你究竟想幹啥?


    得了,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還是把這個燙手山芋交給別人吧。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眾人紛紛往後一退。


    當然了,別人能退,李顯不能退。


    他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細密冷汗,跪倒行禮,恭恭敬敬地道:“兒臣參見聖人!”


    “免了。”


    武則天眼泛淚光,顫聲道:“吾從廬陵迎汝來,固是以天下授汝矣,何至與此?何止與此啊!”


    “兒臣,兒臣……”李顯既為母親的積威所懾,又自覺理虧,接下來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武則天又看向李湛,道:“李湛,朕待汝父子不薄,你也叛朕?”


    李湛他爹,就是大名鼎鼎地的奸相李義府,武則天的鐵杆。因為李義府得罪了高宗皇帝,武則天不得不同意將李義府貶謫。出於補償的心理,她對李湛非常照顧,如今李湛官封右散騎常侍,秩三品。


    “……”李湛被武則天說得滿麵羞紅,不能發一言。


    然後,武則天又看向崔玄,道:“別的宰相都是有人舉存,朕才提拔。唯有你,是朕親手選拔。萬沒想到,今天你也會出現在這裏。崔愛卿,你真是對得起朕啊!”


    崔玄跪倒在地,道:“微臣……微臣有負聖恩!”


    按照曆史的正常發展,崔玄這時會迴道:“臣之所以如此做,正是為了報陛下的大德。”


    現在之所以沒有這樣說,無非是現在武則天手裏有兵。


    真實曆史中,武則天身邊隻剩下了二三十名侍衛,他顛倒黑白,武則天也拿他沒辦法。但是現在,真把老太太逼急了,帶千騎突圍怎麽辦?別的不說,李顯是武則天的親兒子,誰敢拿著兵器朝老太太身上招唿?


    簡短截說,武則天連問十餘人,大有諸葛亮舌戰群儒之勢。最後,武則天的目光,落在了崔耕的身上。


    “崔愛卿,朕待你不薄吧?”


    “確實不薄。”


    “既然如此……”正在崔耕以為武則天會質問自己的時候,女皇陛下卻轉過身去,道:“你跟朕來,朕給你最後一道聖旨。”


    言畢,施施然,往長生殿內走去。


    進長生殿?幹什麽?難不成裏麵埋伏著幾個甲士,女皇陛下要把我亂刃分屍?


    崔耕當時就有點腿軟,求救的目光,看向了李顯。


    李顯趕緊勸道:“聖人讓你進去你就進去吧,讓她消氣兒要緊。咱們總不能一直這麽僵持下去吧?”


    “好吧。”


    無奈之下,崔耕也隻得亦步亦趨地跟在武則天後麵,進了長生殿。


    咚!


    隨著一陣沉重的響聲,長生殿的大門緊緊關上。


    殿門外,眾朝臣竊竊私語。


    “怎麽了?女皇陛下叫崔耕進去幹啥?”


    “廢話,今天這事兒是誰挑的頭?玄武門是誰打下來的?張氏兄弟是誰殺的?剛才是誰在勸田歸道反叛?都是崔耕啊!不殺他,怎能消陛下的心頭之恨!”


    “嘖,說得也是。這麽說……那崔耕是死了?”


    “絕對的,沒跑!希望能用他的死,換陛下妥協吧。”


    ……


    一時間,崔耕去長生殿送死為女皇陛下消氣兒,成了人們的共識。


    武三思更是低聲對太子李顯道:“剛才殿下曾經答應崔耕,把安樂嫁給他?”


    “是有這麽迴事兒,你不是在現場嗎?”


    “不是,微臣是想……崔耕死了,安樂公主不就沒著落了嗎?您覺得崇謙這孩子怎麽樣?安樂公主也老大不小了,總得嫁人吧。”


    武崇訓已經娶了成安郡主李季薑,武三思現在拿出來的是他的四兒子武崇謙。


    李顯沉吟道:“崇謙這孩子是不錯,不過……崔耕進了長生殿,未必就會身遭不測。這事兒再說,再說吧。”


    “嗨,您還報啥希望啊?陛下叫崔耕進去,還能是別的事兒嗎?”


    李顯長歎一聲,道:“唉,二郎也算是為孤王盡忠了,我還真是有些對不住他。”


    ……


    然而現在,人們認為已經死定了的崔耕,正跟女皇陛下對坐,下著一盤五子棋。


    啪!


    武則天輕輕將一枚棋子兒放下,道:“怎麽了?二郎。你這年紀輕輕的,怎麽連我這老太婆都下不過?你都輸了好幾局了。”


    “微臣……微臣怎是陛下的對手?”


    “哼,恐怕並非是下不過朕,而是心不在焉吧?”


    被女皇陛下說中了心事,崔耕索性直接把棋子放下了,道:“陛下把微臣招來,總不會是為了下五子棋吧?您到底有什麽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怎麽?二郎還盼著突然衝出來幾個刀斧手不成?放心,朕這長生殿裏沒埋伏。”


    “那您為何把微臣招進來?”


    武則天沒正麵迴答他,而是好整以暇地道:“你們今天是如何起事的,說來給朕聽聽。”


    “是。”


    這沒什麽好隱瞞的,崔耕就把二張如何害死盧雄,自己又如何開了玄武門,乃至殺二張的經過,詳說了一遍。


    最後,他沉聲道:“微臣為報父仇,親手殺了張氏兄弟。陛下若要為他們報仇,盡管來,微臣絕不怨您。”


    “朕幫他們報仇幹什麽?”出乎崔耕的預料之外,武則天一臉的滿不在乎之色,道:“這倆小子,朕本來是準備帶進棺材裏去的。提前個一年半載的,也沒什麽關係。”


    “那您不怪我帶人破了玄武門?”


    “說不怪也是假的,不過,這算不得什麽深仇大恨。”武則天道:“朕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隻是沒想到張昌宗如此沉不住氣罷了。二郎你重感情,為父報仇,原也不算錯”。


    “呃……”


    事到如今,崔耕都被女皇陛下搞迷糊了。有那麽一瞬間,他都懷疑武則天是不是有什麽強大的後招,才穩坐釣魚台。


    武則天似乎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道:“你放心,朕也沒什麽後招。二郎,你可想過,朕為何要把批閱奏章的大權,交給二張?”


    崔耕原來是以為,女皇陛下不願意大權旁落,才讓一心做著皇帝夢的張氏兄弟掌權。不過,他現在卻不怎麽肯定了。


    崔耕道:“微臣愚鈍,還請陛下解惑。”


    武則天道:“想當初,朕和吉頊有一段對話。他問朕,把水和土和成一塊泥,會有紛爭嗎?朕說沒有。吉頊又問,那把泥分為兩半,一塊塑成佛祖,一塊塑成天尊,會有紛爭嗎?朕說會的。吉頊就勸諫道,李武兩家各守本分,則天下安定。如今太子已立,而武氏卻依舊為王,這是陛下為他們造成將來的必爭之勢,臣怕他們會兩不得安。朕當時默然以對。最後,吉頊為朕提出了李氏掌政~權,武氏掌軍權之策。”


    崔耕道:“後來陛下就是如此做的。不過,這個建議隻是表麵上看起來很美,實際上,李武兩家最後還是免不了一場龍爭虎鬥。”


    “確實如此。”武則天道:“後來,朕也察覺這個方案的不妥之處,這才有了允許二張批閱奏折之舉。二張倒行逆施,武李兩家勢必合力相抗。有了第一次合作,就會有第二次,乃至……無數次。”


    崔耕還是有些不以為然,道:“武李兩家未必一直有個共同的敵人,最終還是免不了要分出勝負。”


    “的確,武李兩家不會一直有個共同的敵人,但是,他們可以有個共同的朋友。”武則天正色道:“崔愛卿,你我君臣一場,朕給你下的最後一道聖旨,就是在新朝盡力消弭武李兩家的矛盾,讓兩家和睦想處,共享富貴。你能答應朕嗎?”


    其實,武則天的這個想法,在崔耕為劍南道查訪使的時候,已經說過了。如今,女皇陛下算是舊事重提。


    崔耕想了一下,正色道:“對不起,臣不能答應。”


    “為什麽?”一向智珠在握的女皇陛下,終於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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