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非是旁人,正是淮陽王武延秀和通事舍人田歸道。


    田歸道也就罷了,但武延秀可是武則天的侄孫,來俊臣不敢不給以表麵上的恭敬。


    他幹笑一聲,下台相迎道:“淮陽王,您和田舍人不是被默咄扣在黑沙城了嗎?今日能得返洛陽,實在是可喜可賀啊!”


    武延秀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冷笑道:“哼,可喜可賀?斬殺本王的救命恩人,你來俊臣就是這麽給人賀喜的?”


    “救命恩人?您是指崔耕?”


    “不錯,正是崔長史。”田歸道接話道:“要不是崔長史早有安排,恐怕本舍人就要和淮陽王一起,被默咄的砍了腦袋了……”


    其實也沒那麽嚴重,默咄正在向大周求和呢,怎麽可能殺他們?但田歸道不是迂腐之人,他知道要想讓崔耕活命,現在必須有一說倆,有千說萬!


    當即,他繪聲繪色,添油加醋地,將崔耕出使突厥的過程解說了一遍。


    智勇雙全公主傾心,忠君愛國婉拒招親,臨危不懼智鬥默咄,見機行事逃出生天……這還沒完呢,崔耕臨行之前,還留下了一個錦囊妙計,幫助武延秀和田歸道逃出了生天。


    這二位到了大周境內之後,聽說崔耕被被鎖拿進京了。當即,心急如焚,換馬不換人,一路疾行,直奔洛陽而來。天可憐見,終於及時趕到,沒有讓朝廷錯斬了忠臣。


    田歸道屢次被武則天派遣出使突厥,那口才能差得了嗎?


    這一番言論下來,簡直把崔耕吹成了趙子龍、諸葛亮乃至蘇武的集合體,百姓們聽了個熱血沸騰,如癡如醉。


    “崔二郎,好樣的,不愧是咱們大周男兒!”


    “古有蘇武牧羊,今有崔二郎拒婚啊!”


    “如此忠良,怎麽讓他冤殺於此,走?大夥跟某家一起,去端門前請願啊!”


    “對,同去,同去,向陛下請願!”


    ……


    武則天得位不正,鼓勵告密之風,對民間輿論的壓製非常弱。任何一個平民百姓都可以給朝廷提意見,提得好了還有官做,共同請願之事並不鮮見。


    宋根海等人混在人群中煽風點火,南市內很快就聚起了一支兩三千人的隊伍,浩浩蕩蕩直奔端門而來。


    有武延秀和田歸道攔著,來俊臣知道事不可為,也隻能是揮了揮手,命甲士們押著崔耕緊緊跟上。


    ……


    ……


    一個時辰後,通天宮,第五層。


    太監武壯跑了進來,跪倒行禮,道:“啟稟陛下,淮陽王武延秀、通事舍人田歸道、司農少卿來俊臣求見。”


    武則天微微皺眉,麵色不悅道:“讓他們候著。”


    “喏!”


    “等等!”武則天緩和了下口氣,道:“端門前的百姓們怎麽樣了?”


    “隻是靜坐而已,倒是沒什麽異常。”


    上官婉兒趁機道:“洛陽百姓們為忠良請命,井然有序,不急不躁,這全是陛下的教化之功啊,婉兒為陛下賀。”


    “行了,少拍馬屁。”武則天這才露出了點笑模樣,道:“朕知道你是想為崔耕求情,隻是……朕相當為難啊!”


    上官婉兒急了,道:“可陛下方才說,若是有崔耕並未投降突厥的證據,就可以改變初衷。是君無戲言,您總不能……總不能說話……那個不算話吧?”


    “不是不算話。”武則天沉吟道:“朕為難的是,崔耕立了如此大功,朕該如何封賞呢?此子如此已經是五品官了,難道還真給他個四品官當當?”


    說到這,武則天頗為自失的一笑,繼續道:“如果朕沒記錯的話,崔耕今年才二十五歲吧?瞧他這架勢,以後指不定還會給朕什麽驚喜呢。不到三十就當上三品官,這也太驚世駭俗了。”


    上官婉兒道:“定州長史是從五品,要不,給崔耕提一級,升為正五品?”


    武則天搖頭道:“那怎麽成?身為天子,最重要的就是賞罰分明。如此忠貞的臣子,又立下了救迴淮陽王的大功,才官升一級?以後還有誰肯為我武家賣命?”


    “嘻嘻!”上官婉兒忽然抿嘴一笑,頗為俏皮地道:“陛下,您今天可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了。從五品到正五品,有些情況下可不隻一級之差哩,比如說……京官。””


    京官?


    武則天當即就會意了,一般來講,如果是同級調動,京官出外任地方官,會被認為是貶謫,當事人簡直想死的心都有。但從地方官當上京官就,被認為是大大的升遷了。


    不過,她還是有些擔心,崔耕和李昭德之間的關係不清不楚,把他放在洛陽,總是個不大不小的隱患。該封崔耕個什麽官,讓人既說不出話來,又不給崔耕實權呢?


    有了!


    武則天心中一動,吩咐道:“武壯,你去把劉老四叫來。婉兒,你開始研墨,朕有旨意。”


    “喏。”


    ……


    ……


    皇城外,端門廣場。


    聽說武則天拒絕召見自己和武延秀等人後,來俊臣已經是滿臉笑意。


    他說道:“淮陽王,關於崔耕的案子,恐怕未必如您所願啊!”


    “此言怎講?”


    來俊臣道:“閻知微投敵賣國,無恥至極,他的話也能信?那個突厥人熊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更是不值一提。現在問題來了……陛下為啥不召見咱們,為崔耕平反呢?恐怕陛下要殺崔耕的原因,並不僅僅是因為這個案子!”


    說著話,他麵色一肅,陰惻惻地道:“所以,崔耕今天還是非死不可!”


    “這……”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這話可說到了武延秀和田歸道的心坎上,齊齊麵色一黯。


    “哈哈哈!”正在這時,崔耕忽然朗聲笑道:“燕雀安知鴻鵠之誌,鴟鵂焉曉所求?來俊臣,陛下的心思又豈是你所能測度的?”


    這話可狠,把來俊臣比作了渺小的“燕雀”和肮髒的“鴟鵂(貓頭鷹)”。最令來俊臣鬱悶的是,這是拿他和武則天對比,自己就是再生氣,也完全不敢反駁。


    他大怒道:“崔耕你休懲口舌之利,這事兒是明擺著……”


    “明擺著是你猜錯了!”崔耕本來隻是想羞辱來俊臣一番,但是,此時此刻,他忽地眼前一亮,伸手前指道:“你看看……那是誰來了?”


    啊?


    來俊臣舉目望去,但見端門中走出來一隊太監,為首之人身著淺緋袍官袍,白白胖胖,笑容滿麵,正是上官婉兒的心腹,崔耕的便宜大哥,劉老四。


    如果崔耕要倒黴了,他還能是這副表情?頓時,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了來俊臣的心頭。


    不消一會兒,劉老四到了眾人的近前,道:“陛下有旨意,崔耕接旨!”


    “吾皇萬歲萬歲!”


    “製曰:有博陵崔氏崔耕者,賢能皆具眾口稱讚,文詞華美當世無雙……拒突厥招親頗顯忠義,救淮陽王於囹吾功莫大焉……著從今日起,為著作局著作郎,欽此。”


    “謝主隆恩。”


    崔耕剛剛站起,馬上就有兩個小太監各托著一個朱漆木盤上來,上麵有著作郎的一套正式官服。


    劉老四笑意吟吟地道:“二郎,這官服可是陛下欽賜的,以補償你這些日子受的牢獄之災,快快穿戴起來吧。”


    不得不說,武則天辦事兒真的頗有手腕。盡管崔耕明知道她原本要殺自己,此時還是心裏一陣熨帖。


    他也不矯情,當場將囚衣脫下,換上烏紗、官服和官靴,頓時,一個豐神俊朗的儒雅官人,出現在了的眾人麵前。


    “怪不得突厥公主哭著喊著非要嫁給崔大人呢,人家真是俊雅無雙啊,也隻有我大周才有如此人物。”


    “好險啊,要不是淮陽王及時迴來,要不是咱們及時請命,崔大人恐怕就要身首異處啊!”


    “要我說,最主要的還是陛下英明,及時領悟到,崔大人是一個大大的忠臣。瞧著吧,著作郎才是開始,崔大人日後定有大用。”


    “對,陛下聖明,千錯萬錯都是那奸臣的錯,早晚老天收了他。天打雷劈,出馬被馬撞死,生兒子沒雞兒!”


    ……


    ……


    大夥參加了拯救崔耕的行動,深感與有榮焉,興奮至極,漸漸地嘴上就開始沒把門的了。


    一方麵把崔耕誇到天上去;另一方麵開始對來俊臣夾槍夾棒起來。


    來俊臣聽在耳中,氣在心裏,惡狠狠地道:“崔耕,你也別太過得意!告訴你,著作郎雖然是正五品官,但不是什麽好職司,這裏麵的水深著呢!至於陛下是不是要重用於你,那更是不一定呢。”


    說實話,崔耕還真不知著作郎是幹什麽的,看向劉老四道:“大兄,這著作郎……”


    “關於著作郎的職司,還是讓老夫來說吧。”正在這時,人群中忽然兩個老者越眾而出。


    左邊那位身材矮小,頭發蓬亂麵容醜陋,正是河內王武懿宗。右邊一人,看年紀在六十歲上下,國字臉高鼻梁,麵色白淨頭發花白,看起來精神狀態不太好。


    武延秀一見此人,趕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道:“不肖的孩兒延秀,參見爹爹!”


    “秀兒快起。”那老者趕緊以手相攙,老淚縱橫道:“想不到我父子今生還能再次相見,好,好啊,上天也算待武某人不薄。”


    崔耕此時已經明白過來了,眼前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魏王武承嗣。


    當初李昭德帶人強闖推事院,武承嗣就在其中,隻是人太多也沒引薦,崔耕沒有把人名和長相對上號罷了。


    待武承嗣和武延秀暢敘別情之後,他趕緊上前見禮,道:“下官崔耕參見魏王千歲,多謝您當日在推事院中施以援手。”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倒是二郎你救了秀兒迴來,才值得本王大謝特謝哩!呃……你不是想知道著作郎是幹什麽的嗎?且聽本王細細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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