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也是一臉懵逼,聽封常清這麽問,他也是左右為難。


    不僅僅是因為契丹人身份尷尬,最關鍵的是,他知道,史上所載,一年後契丹人孫萬榮會起兵造反!


    如今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自己把蚯蚓養雞之術教給了契丹人。等孫萬榮反叛之時,會不會有政敵拿來說事兒呢?恐怕來俊臣便是第一個首當其衝的吧?這事兒一旦被來俊臣坐實,對自己而言,對清源崔氏的家人而言,甚至是對博陵崔氏而言,都滅頂之災啊!


    但是現在孫萬榮的子女都已經混在人群中聽到了這門技術,而且他們說得也在理,既然公布於眾了,就不算偷竊秘方了。自己總不能把孫萬榮的兒子和女兒都扣下來吧?


    眼見崔耕麵色陰晴不定,孫萬榮的次子孫仲立急道:“難道崔長史也和那狗官趙文一般,視我們契丹人如豬狗嗎?”


    “咳咳咳……什麽契丹人?”


    就在這時,被氣暈的範光烈,突然悠悠醒轉。


    崔耕見狀,立馬開始甩鍋,說道:“範參軍,這三位乃是誠州刺史孫萬榮的公子和小姐,如今喬裝改扮,來我定州學習蚯蚓養雞之術。範參軍以為,本官應不應該他們走呢?”


    “放啊,那當然得放啊!”


    範光烈一聽城州刺史契丹人孫萬榮的公子小姐,眼睛頓時放出光來,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氣,剛才病怏怏的身子突地從地上站起,中氣十足說道:“崔長史,契丹人就不是我大周子民了?他們來定州學習蚯蚓養雞之術,又有何不妥?”


    “唔……”崔耕沉吟了一下。


    “崔長史,你若不放他們走,是會破壞契丹部族與朝廷的和睦關係的啊!”範光烈見崔耕貌似不為所動,急忙忙地在群中尋覓著,口中大叫道:“孫刺史,孫刺史,您還現身出來說句話啊。”


    “呃……來了。”孫彥高也是匆匆抹掉了臉上的鍋底灰,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很快擠出人群,衝著崔耕微微一拱手,道:“崔長史請了。”


    崔耕一見孫彥高也舍得現身了,當即故作驚訝地啊了一聲,隨後擠兌道:“孫刺史,您怎麽也在這?呃……你怎麽衣衫襤褸的,你看頭發淩亂,臉上還灰溜溜的,你這是讓狗給攆了,還是咋的啊?”


    孫彥高當然也知道自己今天這事兒幹的不地道,他可範光烈那麽沒臉沒皮沒羞沒臊的,他被崔耕這麽一擠兌,唰地老臉一紅,勉強解釋道:“咳咳,本刺史是聽說有百姓來黃城村鬧事,唯恐出了什麽亂子,特來黃城村那個…那個微服私訪。嗯,見著崔長史指揮若定,從容化解了民怨,本官也就算放心了哈!”


    “哦,原來如此。”


    擠兌兩句崔耕也覺差不多,他還等著孫彥高來當背鍋俠呢,隨機直入正題道:“這三個契丹人,孫刺史以為該如何處置呢?”


    孫彥高藏在人群中,自然知道剛才發生的事情,聽崔耕問及,他不假思索地迴道:“當然是無罪釋放!若是把他們扣下,惹惱了孫萬榮,破壞了朝廷與契丹部族的關係,不是你我所能擔待得起滴!”


    孫、範二人本以為崔耕還會猶豫一番,誰知崔耕哦了一聲,竟然異常恭敬配合地迴道:“既然是孫刺史下的令,範參軍提得議,那崔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隨後,他衝孫萬榮的三個子女揮了揮手,說道:“既然有孫刺史和範參軍替你們作保,那你們就走吧。”


    好了,甩鍋成功!


    孫萬榮的長子孫伯興拱手抱拳,答謝道:“多謝崔長史,這幾年年景不好,水草不豐。我契丹部民,多有生活難以為繼者。若崔長史這個獨門的養雞之法果然有效的話,我契丹八部定當永記您的大恩大德。”


    他弟弟孫仲立卻撇了撇嘴,道:“兄長,你謝他幹什麽,要謝咱們也得謝人家孫刺史和範參軍,替我們兄弟仗義執言和作保!”


    孫叔雯也晃了晃小拳頭,嬌聲道:“對,孫刺史和範參軍是好人,這個崔長史是個壞人,太小氣了。”


    崔耕微微一笑道:“小娘子,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可不是聽上三言兩語就就能分得清的。比如說你們兄妹,本官就不知道你們將來會是好人,還是壞人哩。”


    “哼,你說甚哩?我們兄妹當然是好人。”孫叔雯道。


    “哦?是嗎?”崔耕意味深長地一笑,道:“既然是好人,那就不會做恩將仇報之事了吧?今日你們契丹人從本官這這學得了蚯蚓喂雞之法,將來到底要不要做好人,就看你們自己的選擇了。”


    孫叔雯年紀幼小,不解崔耕話的深意,但身為長兄的孫伯興卻瞬間秒懂了。


    他尷尬地一笑,道:“崔長史未免太過杞人憂天了,我契丹對大周忠心耿耿,什麽恩將仇報,絕對無從談起。”


    “哦?是嗎?”崔耕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道:“去吧!希望孫大公子記住今天所說的話。”


    隨後,孫氏兄妹擠出人群,快速離去,當天下午便離開了安平縣,不出三日便出了定州境,返迴城州契丹部族。


    ……


    ……


    一場天大的風波就這樣消失於無形之中,崔耕的生活也恢複了平靜。


    眨眼間,就到了除夕之日。


    相傳當夜晚間會有年獸和鬼怪妖孽出來作亂。為了對付年獸,人們發明了爆竹。


    那麽對付鬼怪妖孽呢?那就是組成驅儺大隊,把這些鬼怪趕走。


    具體儀式就是,頭前有一對男女,戴上老翁和老婆婆的麵具領舞,這倆人被稱為儺公和儺婆。


    在他們身後,則跟著成千上百帶著小孩麵具的人,被稱為護儺童子。


    當然了,光有正義一方,沒有反派怎麽成?還有些人會戴上鬼怪的麵具,走在旁邊吹拉彈唱。


    整支隊伍在城中行進,且歌且舞,熙熙攘攘,活蹦亂跳,熱鬧非常。


    在大唐,整個除夕夜就相當於後世西方的狂歡節,男女老幼都可加入,放浪形骸,樂在其中。


    崔耕和宋根海等人早早吃罷了晚飯,將已經準備好的麵具帶上,加入了驅儺大隊中。


    崔耕的扮相是一個大頭惡鬼,跟著眾人又唱又跳,功夫不大,已經到了十字街口。


    突地,一個戴著吊死鬼麵具的男子擠了過來,拽了拽崔耕的衣角,低聲道:“崔長史,請跟何某來。”


    是何明遠的聲音!


    大除夕夜的,他找我幹啥?


    崔耕滿腹狐疑,招唿了宋根海和封常清一聲,隨著何明遠七扭八轉,來到一個僻靜的小院之內。


    進了正堂屋,何明遠迴身把門關上,給崔耕見禮道:“見過崔長史!”


    崔耕抬抬手,問道:“何掌櫃這麽急找本官,所為何事?”


    何明遠道:“幾個月前,在東亭莊的破店中,崔長史讓何某暗中派人手去打聽孫彥高和範光烈,是不是暗中幹著什麽不為人知的秘事,還記得否?”


    崔耕點點頭,道:“當然記得,怎麽?有眉目了?”


    “其實這事兒,何某前些日子便已經打聽到了。不過一直猶豫,到底要不要告訴崔長史此事,直到今晚才下定了決心,將此事相告。”何明遠麵色鄭重。


    “到底是什麽事?”崔耕見狀,知道何明遠所知道的事兒,絕逼小不了。


    何明遠道:“契丹人和孫彥高,很可能有關係匪淺,崔長史還是早做準備為好!


    一旁的宋根海聽罷,樂道:“何掌櫃的,你這也…也太大驚小怪了吧?孫彥高i是定州刺史,那個契丹人萬孫榮是城州刺史,他們有點交情,關係匪淺,有什麽好奇怪的?這點破事兒,也值得這麽神神秘秘的?”


    “當然不僅僅是這個。”


    何明遠搖了搖頭,道:“定州臥虎山,今年發現了一個金礦,極易開采,產量極高。後來,這個金礦被一股勢力霸占了,幾乎所有聽說過這個秘密的人,都被殺人滅口,包括前任的定州長史李學。”


    崔耕臉色微微一變,擺手示意宋根海不要插科打諢,然後問道:“你是說連黃有為這個坐地戶,都不知道臥虎山金礦的事兒?那這夥勢力的能耐還是真大啊!莫非這幕後之人就是定州刺史孫彥高?”


    何明遠苦笑一聲,道:“要是孫彥高還好辦了。據我的人暗中得知,這礦中開出來的金子,一部分是給了孫彥高,另一部分給了契丹,還有一部分是流入冀州,滄州、易州和魏州的實權人物手中。”


    “什麽?”


    一直沒有吭聲的封常清突然麵色驟變,沉聲道:“孫彥高在定州境內發現金礦,居然私瞞朝廷,還和契丹人,還有其他四州的實權官員分贓……難道這五州的人,要和契丹聯合起來造反不成?”


    何明遠看了一眼封常清,道:“封侍衛倒是反應得快,但事實上這造反絕非是五州刺史和契丹人孫萬榮聯手那麽簡單,誒,這裏麵的水,太深太深了……”


    “不要說了,本官全然明白了!”


    突然,崔耕想起曆史上孫萬榮起兵反周的大事件,當時的造反聲勢浩大所向披靡,尤其是定冀易滄魏五州,幾乎是傳檄而定,他當時起兵反周的口號就是“還我廬陵王!”。


    廬陵王是誰?


    廬陵王是李顯啊!武則天的三兒子,以前當過皇帝,將來還是要當皇帝的存在啊!


    照這麽說來,孫萬榮和五州刺史幕後的真正人物就是廬陵王李顯了!


    媽的,這樣的人物,我惹得起嗎?


    關鍵是你別看他現在被廢了,再過些年,武則天垂垂老矣走不動道了,被神龍政變之後,就是由李顯接替皇位,恢複李唐江山的啊!


    怪不得何明遠猶豫不絕不敢告訴自己呢。


    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攙和進了武李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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