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秀芳麵色微微一肅,輕歎道:“妾身今天來,是跟二郎你道別的。”


    “道別?你要去哪?”崔耕真的慌了手腳,急道:“你不是孤身一人嗎?在哪待著不是待著啊。揚州多好啊,物華天寶,人傑地靈,這裏有我,有李善,有咱們的糖作坊,有……”


    “二郎別說了,你不懂。”


    崔秀芳站起身來,望向窗外,落寞道:“妾身之前嫁過人,你聽說過吧?”


    崔耕道:“聽李善提過,你曾與人定過親。”


    崔秀芳點了點頭,輕咬朱唇道:“他這樣說也沒錯。妾身的夫君,是在成親的前一天被麗競門害死的。妾身之所以到揚州來,是想刺殺孟神爽,為夫君報仇。你還記得城門口那檔子事兒嗎?妾身不是貪圖倒賣鮮魚的那點錢財,而是想借機混入麗競門。”


    “原來如此。”


    一聽她提起往事,崔耕恍然大悟,點頭道:“當初我還奇怪呢,以你和李善的關係,至於為了十貫錢冒險嗎?”


    崔秀芳繼續道:“後來發生的事兒,二郎你也差不多都知道了。當時我就想著,刺殺孟神爽必是九死一生。遂想著在臨死之前,得先把你的救命之恩報了。直到後來……”


    話說到這,崔秀芳的麵色微微酡紅,低聲道:“奴家曾經發過誓,這輩子決意不再嫁人,要為夫君守節。後來遇到了二郎你,奴家……奴家承認,真的有些動心了。直到那日在曲江花魁會上,咱們倆在船上遇刺。奴家就想,這莫不是夫君在天之靈,對我的警示?”


    “所以你才見我被人救起,便悄然遁去,不再與我相見。而後藏身在如意樓左近,伺機刺殺孟神爽?”


    崔耕急道:“秀芳,你莫要往偏了想。當日你我沉船被刺這事兒,是孟神爽那癟犢子安排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了,隻是定親還沒成親,你為他守節至今已經難能可貴了。滿天下走到哪,都得是你夫家欠你的。警示?他警示個蛋啊!”


    崔秀芳道:“不管是不是夫君的警示,妾身當時就下定了決心,雖然不一定要為他守節,但要把害他的人都殺了。孟神爽算一個,丘奉雲算一個,還是有張四味,陳蓋,董幹,魏廉……”


    聽著崔秀芳報出了一長串二三十個名字,崔耕不由得一陣頭疼,咽了口唾沫,道:“等等,這些人你都要殺?現在已經殺了幾個?”


    崔秀芳答道:“現在死的隻有孟神爽。他一死,這幫人就樹倒猢猻散了。”


    “所以,你要離開揚州去追殺他們?”丘奉雲的功夫崔耕是見識過的,不迭勸阻道:“不行,太危險了,我不同意!”


    崔秀芳杏眉一挑,道:“你是我什麽人?憑什麽管我?”


    “我……”崔耕滿臉漲紅,一陣語塞。


    見他這副窘狀,崔秀芳又有些不忍。


    她低下頭去,把玩著衣角,弱弱道:“奴家父母雙亡,也沒什麽親人,這親事奴家自己就能做主。我保證,隻要報完了仇便迴來尋你。那一日,哪怕是為妾為婢,妾身都毫無怨言。”


    突地,伊人抬頭,淒然一笑,幾滴晶瑩順著腮邊滑落,道:“但若是奴家未報大仇反被賊人所殺,那也隻能怪我命中由此劫難。這塊美玉,權當是奴家留與你的念想吧。”


    言罷,不待崔耕答言,她腳尖點地,陡然往後一縱,翻窗而去,芳蹤渺渺。


    崔耕望著那塊美玉,又是一陣無言。


    他明白,即便派人攔住了崔秀芳又能如何?小妮子心思堅定,又豈是自己幾句言語所能說動的?


    如今自己所能為她做的,除了祈求滿天神佛保佑崔秀芳外,也隻有把仕途走好了。


    崔秀芳以武犯禁,除了仇家之外,她最大的敵人就是官府。若是哪天她一著不慎,被官府抓住了,也隻有自己才能救她逃出生天。


    ……


    “大哥,你怎麽愁眉苦臉的?這是出啥事兒了?”正在崔耕胡思亂想之際,忽傳來一個聲音將他驚醒。


    抬頭一看,正是崔和鄭這倆賤~人。


    此時崔耕鬱悶無比,沒心情跟他們磨牙,擺了擺手,搪塞道:“沒什麽大事,不過遇到一個棘手的案子,正思考案情呢。你們哥倆該幹嘛幹嘛去,別在這兒杵著添亂!”


    崔一臉絲氣地腆著臉道:“我們哥倆倒是想出去‘幹’一‘幹’!”


    他特意將“幹”字加了重音,猥瑣之意昭然若揭。


    鄭則是伸出手來,衝崔耕一攤開,道:“不過我們哥倆囊中羞澀,想‘幹’也沒得‘幹’啊!”


    媽的,倆個賤~人!


    崔耕氣急,從袖兜中掏出了幾片金葉子,遞了過去道:“夠你們花天酒地幾天了吧?去去去,別理我,本官煩著呢。”


    “別別別,我們哥倆不是向大哥要銀子。”鄭和崔並沒伸手過來接金葉子。


    崔解釋道:“小弟的意思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大哥能不能帶我們哥倆發上一筆財啊?不然總不能跟大哥你伸手要銀子話吧?”


    崔耕現在哪有心思帶他倆找什麽來錢的路子啊?微微皺了下眉,揮揮手道:“發財的路子哪是那麽好找的?行了,你們先迴吧。有機會的話,本官自會通知你們的。”


    敷衍,逐客之意,已然明了。


    足見此刻崔耕的心情極度不佳了。


    如果崔和鄭再聽不出來,再不識好歹,那他倆就是棒槌了!


    崔輕輕扯了一下鄭的袖子,示意離去。


    轉身之機,他忽然注意到了幾案上的那塊美玉,驚咦了一聲,麵色有些不對,問道:“大哥,這塊玉不錯,您是從哪得來的?”


    崔耕隨口一答:“這是本官的祖傳之寶。”


    “祖傳之寶?”崔把那塊玉拿過來仔細端詳,突地身子微微一顫,激動地叫道:“祖傳之寶好啊!大哥,哈哈,我叫你一聲大哥,果然沒有叫錯!”


    崔耕白眼一翻,道:“我說崔,你他娘的不會是打我這塊美玉的主意吧?告訴你,想都別想,叫一萬聲親大哥也沒用。”


    本來就是嘛,現在崔秀芳飄然離去,這塊美玉可是崔耕唯一的念想了,誰也別想打這塊美玉的主意。


    崔不迭搖頭,道:“不不不,大哥你可是把弟弟我想差了!您這塊祖傳之寶的美玉可是大有來曆啊,大哥,小弟跟你細細道來,你聽罷便知!話說兩百多年前,我們博陵崔氏出了一個……”


    話說兩百多年前,博陵崔氏出了個了不得的人物叫崔挺,官至光州刺史。


    當時掖縣有個人,年過九十,腳踏板輿來到光州。自稱少時曾經得到一塊美玉,四寸見方,日光下光彩照人,乃是無價之寶。自己怕人覬覦,就把這方美玉藏在海島,至今已有將近六十年了。


    這九十老叟說,崔挺把光州治理的很好,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百姓安居樂業。所以,真心實意地想將此寶獻給崔刺史。


    崔挺為官清廉,自然推卻,言道,他不能私下收受老叟所獻之寶。


    崔挺當時說了一句千古名言:“昔無楊震之金,今豈有崔挺之璧?”


    後來見著老叟堅持,誠意拳拳,崔挺便派船隨老者出海取了那塊美玉,親自上表將玉送到京城。


    此事人盡皆知,史有所載。


    不過這是世人所知的曆史,其實私下還有另外一個版本的故事。世人隻知崔挺為官清廉不肯私相收手美玉,卻不知崔挺也是凡夫俗子,蓋因那塊美玉實在是太曠古爍今,太世間罕有了。他最後見派出去的人取迴美玉迴來後,心中不禁有些後悔,此等人間美玉,若是這麽獻上去委實有些可惜了。


    於是乎,他就把那塊玉石藏了起來,李代桃僵,尋覓了另外一塊遜色一些的美玉,獻給朝廷。


    至於這塊絕世美玉,他在上麵刻了一個“崔”字,準備作為傳家寶,傳給後世子孫。


    然而,好死不死的是,崔挺晚年有一個非常寵愛的小妾,為主母所不容。


    眼看著那小妾身懷有孕,再留在家裏就有一屍兩命的風險,崔挺就給了那小妾一筆錢,讓她遠走高飛。


    那小妾在臨走之前問道:“若是妾身生個女孩也就罷了,但若是生個男孩,日後該如何認祖歸宗呢?”


    崔挺一咬牙,把那塊美玉拿了出來,道:“這就是信物!”


    可是,直到崔挺臨死前,也沒人拿著美玉前來相認,老頭子死不瞑目,把這事告訴了族人。


    當然了,留下這塊美玉,在當時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哪怕如今改朝換代了數個王朝,崔家也沒敢宣揚此事,畢竟這事兒當年崔挺做得挺不光彩的,有損博陵崔氏的名望。


    所以博陵崔氏的後人也就沒敢找那個孩子,隻是有這麽個故事,在家族裏流傳。


    ……


    聽完崔的故事,想著這塊美玉的真正主人,崔耕已然斷定崔秀芳便是崔挺的後人,博陵崔氏的族人。


    但他不想將崔秀芳之事告訴崔和鄭,要知道崔秀芳如今幹的可是殺人的買賣,向這倆賤~人露了口風,給她帶來不必要的危險怎麽辦?


    隨即,崔耕微微撇了撇嘴,疑道:“先不說這個故事是真是假,世上的美玉多了,誰知道這塊美玉是不是崔挺當初送出去的那塊?”


    “絕對是那方美玉,錯不了。”崔篤定地道:“大哥你仔細看看,這個‘崔’字是古篆字,左下角那一筆應該露出來。據我們族中所載,我們博陵崔氏的先人崔挺有個書寫習慣,他這一筆與底平齊,意思是告誡自己取中庸之道,遇事別強出頭。這是我們博陵崔氏的秘辛,除了我們崔氏嫡傳,沒人知道。”


    哎呦嗬,崔還真較真兒,非要讓這塊美玉認祖歸宗不成?


    崔耕索性執拗道:“就算你說得天花亂墜,本官也絕不信!告訴你,不單是我崔二郎,就是這方美玉,也跟你們博陵崔氏毫不相幹!”


    誰知這話一出口,在崔耳中聽來,卻又變了一番味道。


    崔豎起大拇指,猛讚一聲:“我明白了!大哥,好樣的,你有種,你牛掰!”


    崔耕:“……”


    ps:三章更新完,不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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