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的擔心並非沒有道理,一提俗曲,世人先帶上三分鄙薄之意。哪怕這俗曲文詞優美曲調動聽,但評審都是來自各州府縣衙有頭有臉的人物,誰會放下身段和顏麵去承認?


    於是乎崔耕又想到,既然如此,那就用一種新的藝術形勢,將這些俗曲串聯起來。


    這種藝術形勢就是戲曲。


    其實此時已經有戲曲的前身參軍戲了。


    不過,參軍戲雖然有情節有唱腔,卻是以滑稽取樂為能,而且並無美女唱曲之事。


    直到二十多年後,李隆基建梨園,從小教授俊美男女音樂表演,戲曲的雛形才會出現。


    故後世的戲曲班子又稱梨園行,且拜唐玄宗李隆基為梨園祖師爺,又叫梨園神。


    現在讓李雲鶯把一首首俗曲串聯起來,和其他妓子表演一場簡陋的“戲曲”,不僅能給評審們耳目一新之感,而且還能讓眾人暫時分神忘去俗曲格調不高這迴事。


    至於表演的曲目,崔耕都已經想好了,那就是曲詞華美的《西廂記》。


    不過稍有改動,崔耕是按照《西廂記》的唐時原版《鶯鶯傳》來講述的,對張生最後始亂終棄的結局做了修改。


    另外,女主也不能姓崔,甚至不能是出身於五姓七望的姓氏,要不然崔準得翻臉。


    心中稍稍做了版本改動之後,說與三人聽。


    三個人聽後麵麵相覷,既覺得崔耕的提議令人耳目一新,可行性極高,又擔心會不會太新潮了,最終世人接受不了以至弄巧成拙。


    崔耕無奈地聳聳肩,攤攤手道:“本官已經使盡了渾身解術,要是還不行,也隻能請李小娘子另作他途了。”


    崔和鄭猶豫地看向李雲鶯,齊聲道:“李小娘子,你說呢?”


    李雲鶯凝神細思了片刻,正色道:“妾身心意已決,就聽崔縣令的,還請兩位公子施以援手。”


    鄭還是有些遲疑,道:“我們哥倆閑著也是閑著,當然沒問題。但是小娘子你,這一旦演砸了……”


    “沒關係,妾身已經想好了。”


    李雲鶯灑脫地笑了笑,道:“大不了不當這個官妓頭牌唄,也沒什麽了不起。風月行當,曆來便是新人換舊人,早晚會有那麽一天的。”


    崔和鄭哥倆對視了一眼,應道:“李小娘子既能這麽想,那我們兄弟倆定當竭盡全力。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吾等共勉之。”


    李雲鶯起身,肅然一拜,道:“謝過兩位公子。”


    ……


    ……


    接下來就沒崔耕什麽事兒了。


    離花魁大會隻有不到半個月,時間緊急,李雲鶯向張潛請了假,連同幾個妓子,與崔鄭二人一起,專門排練《鶯鶯傳》。


    時光似箭,轉眼就到了二月二。


    二月二,龍抬頭,春迴大地,萬物複蘇。


    江都縣衙,內宅。


    “唉~~”


    悠然喟歎,透著遺憾!


    想到今日就是花魁大會,無數美女在台上爭奇鬥豔,自己卻沒有眼福一觀,崔耕不由得幽幽一歎。


    咣當~~


    正在這時,窗戶響動,一襲女裝的崔秀芳出現在他的麵前,促狹道:“崔縣令何故長籲短歎啊?莫非是想著花魁大會上的美人?”


    “沒有……當然沒有。”崔耕口不應心。


    崔秀芳白了他一眼,道:“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來吧,跟我走!”


    “去哪?”


    “當然是花魁大會了。”


    “啊?”崔耕先是一喜,隨即滿臉失望之色地道:“別逗我了,沒有請柬咱就沒評審資格,進不去的。難不成你要我為了這點破事兒,去求張老頭?”


    崔秀芳得意地笑了笑,道:“不用求張刺史,妾身已經安排好了,絕不騙你!”


    “真的假的?”


    崔耕將信將疑,隨崔秀芳出了縣衙,來到揚州城外。


    好家夥!


    但見護城河上擠滿了密密麻麻地小船,百姓們唿朋引伴,扶老攜幼,好不熱鬧。


    難怪崔秀芳今天難得的一身女裝來見自己呢,她這身打扮在人群中並不算顯眼。


    崔耕好奇地道:“你別跟我說,這些人都是去看花魁大賽的?”


    “當然,如此盛會,揚州百姓豈能不去看熱鬧?”


    “可…可他們…”


    打死崔耕也不信這麽多百姓都得了請帖啊,不由問道:“什麽情況啊,沒請帖他們去湊個蛋的熱鬧?”


    “虧你一個堂堂縣令,滿嘴髒話就跟市井潑皮似的!”


    崔秀芳橫了他一眼,道:“跟妾身走就行了。怎麽?還怕我賣了你崔大縣令啊?”


    崔耕道:“那哪能呢?”


    隨著崔秀芳上了早已雇好的小船,順流而下,沒多長時間,就進了揚子江。


    又前行了一盞茶的時間後,眼前豁然開朗。


    隨著江心島上陣陣絲竹之聲傳來,崔耕頓時明白了崔秀芳和這些百姓們的打算。


    此地的江麵驟然放寬,水流減慢泥沙堆積,久而久之,形成了這個小小的江心島。


    因為江麵曲折迂迴,這一段長江被人們稱為曲江,與長安城進士們舉行“曲江宴”的曲江同名。


    因為有曲江這個好口彩,張潛就把花魁大會放在這裏舉辦。


    島上搭起了一座高台,參加比賽的妓子們輪流上台演唱。隻有手持請帖的人才允許登島,參與評審。


    百姓們雖然登不了島,但是可以在江麵上拋錨,乘船在島外圍觀。


    當然了,離得太遠,妓子們的麵目是看不清的,隻能聽聽她們的歌喉了。


    好好的一場花魁大會,硬是搞成了唐朝版的“江南好聲音”!


    崔耕麵色古怪,哭笑不得。


    崔秀芳瓊鼻微縱,道:“怎麽樣?對得起你吧?妾身攔下公文的時候,就想好這一招了。船上江風習習,歌聲渺渺,不比島上有情致?”


    崔耕暗暗吐槽:你是打小算盤,讓我光聽聲兒,卻看不到妹紙的臉吧?


    崔秀芳察言觀色,秀眉微挑,略帶不悅道:“怎麽?不滿意?”


    崔耕趕緊道:“滿意!滿意!有秀芳在這,別說隻聞聲音不見人了,哪怕是連聲音都聽不到,我都非常滿意哩。”


    崔秀芳輕啐了一聲,道:“口花花,登徒子。”


    崔耕則是想想自己也是苦逼,堂堂江都縣令,明明這花魁大會就設在自己管轄的揚州,卻他媽隻能遠遠觀之,連個前排vip坐席都木有。


    ……


    很快,花魁大會正式開始,四周圍觀湊熱鬧的百姓們漸漸安靜下來。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崔耕雖然文學水平不高,但見識了那麽多經典的唐詩宋詞後,對這些妓子們獻唱的詩歌就有些看不上眼了。


    哪怕是這些出賽的妓子,自詡宣稱“賀知章”“盧照鄰”“陳子昂”所作的新詩,崔耕聽起來也覺得水平普普通通。


    想想也不奇怪,這些詩是妓子們通過花錢,或者通過關係得來的。詩人沒到現場,沒什麽靈感,沒什麽激~情,隻是卻不過情麵而寫,當然就難免敷衍了事。


    直到紅日西墜玉兔東升,花魁大會還沒結束。


    張潛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幾日前就宣布今晚金吾不禁。


    金吾不禁,泛指沒有夜禁,通宵出入無阻。


    此時江麵上的船舶,非但不見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帆影點點,燈火通明,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盛大的節日呢。


    忽然,崔耕聽到一個清麗悅耳的女聲傳來:“妾身乃越州尚雲姿,給諸位官人帶來了這首《孤興》:晴日暖珠箔,夭桃色正新。紅粉青鏡中,娟娟可憐……”


    越州,也就是後來的紹興。


    此地雖然論富庶不如揚州,但世所公認,越州的人文實力遠在揚州之上。


    尚雲姿唱的還算不錯,不過這詩作麽……


    崔秀芳嘀咕道:“什麽越州多才子,我看這詩作也平平無奇嘛。”


    崔耕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道:“你還懂詩?”


    “不然哩?”崔秀芳俏皮地翻了個白眼,道:“你以為妾身隻會打打殺殺的?”


    “那倒不是,隻是……”


    崔耕的話還沒說完,忽然聽島上傳來了一聲評審的高喝:“無邊勝景,佳麗如雲,卻隻是這些孬詩,實在是掃興!”


    尚雲姿的聲音也適時響起:“這位先生還請慎言,此乃我們越州才子賀朝的新作哩。”


    那個評審毫不示弱,聲音越發洪亮:“賀朝怎麽了?他那兩下子我又不是沒見識過。不過如此!”


    這時又有另外一個評審的聲音響起:“姓張的,莫站著說話不腰疼!你行你也寫一首啊,跟我們越州的大才子比一比。”


    “哼,比就比。本官當場賦詩一首,讓你們這幫越州佬見識一下!”


    過了一盞茶功夫,那男子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道:“尚小娘子,唱吧!”


    “是!”


    尚雲姿清潤的歌喉再次響起……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


    崔耕聽了心中一緊,我的天!怎麽會是《春江花月夜》?


    我去尼瑪啊,不就是個花魁大會嗎?有必要出這種大招嗎?


    ps:第六更,結束了。爆發期間,共計36章,共計13萬字,一章未欠,一字未少,統統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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