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雲鶯見麵,約個時間地點倒是不難。


    但為了避免麗競門的猜疑,崔耕還是去找了張潛的心腹,法曹參軍韋湊。


    崔耕許久未露麵,韋湊今日一見他,曲解了來意,吐出五個字兒,“尋到機會了?”


    “尋到什麽機會?”崔耕納悶。


    “殺孟神爽!”韋湊一如既往的簡言精煉。


    崔耕苦笑道:“張刺史不是讓我三思後行,不要輕舉妄動嗎?孟神爽是麗競門江南總管,心思縝密,行事精密,哪有那麽容易找機會的?”


    說著話,崔耕上下打量了韋湊幾眼,戲言道:“怎麽著?我看你這意思,殺孟神爽你比我還急呐?”


    韋湊難得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口細密的銀牙,道:“孟神爽亂法,該死,某等不及了。”


    擦!


    笑得真醜!


    不過隻要比自己還著急殺孟神爽,甭管再醜都是心靈美!


    接著,崔耕岔開話題,講了李雲鶯央求見自己一麵,自己又擔心麗競門猜疑會害了此女之事。


    “這樣啊……成,交給我。”


    韋湊聽了頗為意興闌珊,不過,還是很痛快地答應了崔耕的要求。


    不愧是被張潛倚為心腹的人,韋湊辦事能力很強,雷厲風行,說辦就辦!


    第二天,他遍發請帖設宴為幌子,邀請伎樂司助興。


    第三天,也就是正月二十這一天,李雲鶯翩然而至。


    此時離著開宴還有一會兒,韋湊說了句:“慢慢聊,半個時辰,此地安全。”


    遂知趣兒地退了出去。


    屋內隻剩下了崔耕、李雲鶯、崔和鄭。


    崔耕使了個眼色,示意崔和鄭也離開,可這二位抬頭望向屋頂,硬是裝做沒看見,強當電燈泡。


    李雲鶯可不知崔耕這倆兄弟是假冒的,毫不避諱地盈盈一拜,道:“當日崔縣令真是憐香惜玉哩。”


    崔耕知道,她指的是夜宴那晚,自己不肯打她耳光的事兒。


    反正自己和李雲鶯密會的事兒瞞不了這倆賤~人,崔耕索性就當不他們存在了,迴道:“本官冒的風險和小娘子比起來,完全不值一提。對了,當初孟神爽是準備怎麽陷害本官呢?”


    李雲鶯當即毫不隱瞞地將那日的隱情娓娓道來……


    當日,她的遲到就是故意為之,為的就是引出孟神爽的那番話。一來,讓崔耕在張潛的心中留下一根刺。二來,借機撇清李雲鶯和孟神爽之間的關係。


    這還不是最主要的,孟神爽給了她一個繡帕。


    這個繡帕的主人是張潛最寵愛的小妾,上麵有她親繡的幾句詩。


    到了玩藏鉤遊戲的時候,李雲鶯應該找機會,把那繡帕塞到崔耕的懷裏。


    到了第二次從崔耕身上搜藏鉤的時候,再把這繡帕取出來。


    張潛見了繡帕,自然就會猜疑到自己肯定被崔二郎給綠了,到時候必會生撕了崔耕。


    媽的,居然想到這種栽贓嫁禍潑髒水的法子,孟神爽也真是沒誰了!


    不過崔耕也是頗為費解,問道:“張刺史的家眷是第一次來揚州,本官連人家的麵兒都沒見著,就說有奸情,這也太牽強吧?孟神爽敢保證張潛會信?”


    “一點都不牽強。”李雲鶯道:“因為那小妾,在來揚州的路上,和一批金銀細軟一起失蹤了。”


    好毒的一計!


    崔耕聽完不由得一陣後怕!


    張潛是什麽人?老謀深算的老色鬼。他一搭眼,恐怕就明白,這個案子根本就沒法查。


    首先,假如真是自己這個江都縣令幹的,單憑一個繡帕定不了罪。至於其他證據?恐怕早就被自己湮滅幹淨了。其次,真的查出來了,他張潛臉上也沒什麽光彩啊。


    所以,張潛最可能的反應,是表麵上不動聲色,實際上卻暗暗想辦法把自己陰死。


    換句話說自己死到臨頭,都不知到底是因為什麽死的!


    想到這裏,崔耕站起身來,很是鄭重地鞠了一個大躬,道:“多謝李小娘子,這份救命之恩,本官記著!不過能不能告訴我,咱們之前素不相識,你因何要冒如此大的險,臨時反水幫我這個忙?”


    “崔縣令折煞奴家了。”


    李雲鶯“撲哧”一樂,百媚橫生,道:“妾身隻是不想攙和您和孟神爽之間的紛爭罷了,薛盼盼便是前車之鑒哩。”


    “薛盼盼?關她什麽事?”崔耕問。


    “崔縣令現在還不知道?”李雲鶯微微一愣,道:“當日在楊思娘家,崔縣令犯了禁屠令的事兒,她就是孟神爽的同謀。”


    崔耕道:“真的是她?我當初也曾懷疑過她,不過孟神爽當著我的麵,可是實實在在地打了她一個耳光啊。”


    李雲鶯俏皮地翻了個白眼兒,道:“夜宴那晚,妾身不是也讓你打我一個耳光呢嗎?那又能說明什麽?”


    “原來如此。”


    私犯禁屠令被抓現行這事兒,他的確懷疑過薛盼盼幫孟神爽給自己下套,又是羊肉又是鮮魚的,都尼瑪現成的。


    不過後來孟神爽打了薛盼盼一巴掌,借以撇清兩人關係,後來又諸般事情紛至遝來,他也就慢慢忘了這茬了。


    崔耕點了點頭,道:“不再說她!小娘子這番恩情本官記下了。以後若有用得著本官的地方,崔某定當盡心竭力。”


    “這可是崔縣令自己說的,妾身現在還真有一件事兒……”


    花魁大會主要是各地官妓的比拚,事關官府的臉麵,紛紛要求屬下的妓子全力以赴。


    身為揚州官妓頭牌的李雲鶯自然也是壓力山大。


    上次她在夜宴上說錯了話,後來在老刺史張潛的照拂下,才勉強保住了位置。


    這次要是在花魁大會上掉了鏈子,那可就真的會被新人取而代之了。


    所以,李雲鶯今日約見崔耕,也是希望他能給她寫幾首新詩,好在花魁大會上力壓群芳。


    崔耕想了一下,問道:“這次其他州府的青~樓女子,也請了詩人寫新詩?”


    “是的哩。”李雲鶯連連點頭,道:“聽說她們請了不少名流雅士寫詩,其中就有陳子昂,盧照鄰,賀知章,楊炯……”


    擦!


    這麽多牛人!


    初唐四傑就占了倆。


    另外,自己的好兄弟陳子昂,《登幽州台歌》光耀千古;賀知章的《詠柳》,更是人盡皆知!


    想超過這幾個人,談何容易?


    關鍵是他不能食言而肥啊!


    崔耕微微皺眉,說了自己的無奈:“本官當日在夜宴上,說了不能給你寫詩。現在卻出爾反爾,不好吧?若是讓孟神爽知道本官替你作了詩,你就不怕他……”


    “崔縣令不必擔心。”李雲鶯莞爾一笑,道:“隻要詩好就行了,妾身就說是您這倆兄弟寫的。麗競門再霸道,也不能不準妾身與他們往來吧?”


    崔耕想想也是,諸葛三兄弟還分侍魏蜀吳呢,一個妓子你還能指望她有多少節操?


    他當時就要點頭同意。


    不過,一直沒開口的崔卻忽然連連擺手,道:“不成!絕對不成!我們哥倆絕對不能攙和這事兒!”


    “為啥?”


    崔道:“大哥你怎麽忘了?我們倆是瞞著家裏偷偷來揚州的。萬一讓家裏知道我倆偷摸跑揚州來風花雪月,還給妓子作詩,我們家裏的那些老頑固還不生吞活剝了我們哥倆啊?”


    鄭也是拚命地點頭,連連稱對。


    李雲鶯一聽頗為古怪,問道:“你們不是崔縣令的……”


    “兄弟是不假,不過非親兄弟!”


    崔和鄭老臉一紅,承認了之前的欺瞞。


    李雲鶯傻眼了,急道:“那……那可怎麽辦?”


    崔耕見狀很鄙視地看了那哥倆一眼,安慰起李雲鶯道:“小娘子別著急,容本官想想。”


    很快,他便想到了一個主意。


    在這個時代,作詩乃揚名立腕兒,留名千古的美事兒,所以向來是沒人會隱姓埋名的。但是,若不是作詩呢?這世上還有一種體裁,但凡有點身份的人,永遠都不會承認是自己寫的。


    那就是俗曲。


    詩也罷,俗曲也罷,都是給人唱的。其實從本質上講,俗曲比詩更適合青~樓女子演唱。


    隻是因為這年頭寫詩的都是高雅之士,俗曲難登大雅之堂,所以但凡愛惜名聲之輩都不願去沾惹。


    直到二十年後,唐玄宗登基,敏銳的發現了這個問題,整理民間俗曲,製出了教坊曲,為俗曲正名。


    教坊曲就是“詞”的前身。


    從那以後,有越來越多的高人參與到教坊曲的創作中。這種文學形勢逐漸發揚光大,直到形成了“宋詞”的輝煌。


    所以,現在可以寫幾首俗曲,讓李雲鶯來演唱。她完全可以不告訴人們這些俗曲的作者,也沒人會無聊的刨根問底。


    讓崔耕寫俗曲,他肯定是玩不轉。


    別忘了,現在連教坊曲都沒有,那些俗曲的曲調和夢中所見的詞牌完全不挨著啊!


    所以真正要寫俗曲的人不是崔耕,而是在揚州招搖撞騙許久的崔三郎和崔四郎。


    以他們新科進士的才華,依照俗曲的調子,創造出一些長短句來,自是信手拈來。


    崔耕越想越覺得可行,當即把這個提議對三人說了一通。


    李雲鶯乃是揚州官妓頭牌,早就隱隱意識到了“詩雖高雅,卻不宜唱”的問題,聞聽此言後當即眼前一亮,糯聲道:“還請兩位公子可憐小女子,紆尊降貴,給小女子做幾首曲子吧。大不了……大不了……奴家多給你們介紹幾個姐妹認識。”


    聽說有美女奉送,又不用顯露自己的真名,崔和鄭這倆貨本就所剩不多的節操,頓時全掉地上,欣然應允。


    不過,崔為人精明,還是有點小小的疑慮,問道:“那啥,畢竟這俗曲難等大雅之堂啊。到時候,即便俗曲唱得比詩要好聽,但評選之時,十四州五十七縣的評委們不肯認,豈不是白費功夫瞎折騰?”


    “這個麽……”崔耕稍稍深思熟慮了一小會兒,啪嗒一聲擰了下響指,道,“本官還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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