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武三忠來說,貪汙索賄、中飽私囊這種方問題,從根本上就不是什麽大問題。


    想當日武則天正式登基之前,讓他率兵出嶺南道,前往長安護衛,用意並非是真的就缺了他武三忠手底那點兵力。而是在武則天的內心裏,已經將他當作武家的一份子了。接下來他隻需立下大功,認祖歸宗絕不成問題。


    因為武三思和武承嗣各懷心思的拚命阻撓,所以武三忠才未能如願。


    他這兩位宰相堂兄弟之所以這麽做,除了不想將皇帝姑母的寵溺分出一杯羹出去之外,還有一個非常現實的因素


    那就是武則天現如今都快七十了,這皇帝能當多久,金鑾大殿上的龍椅還能坐幾天?挑選繼承人的問題,早已迫在眉睫地擺在眼前。


    雖然篡唐改周登基之日,她就立李旦為太子,賜姓武氏。但武則天又何嚐不擔心自己百年之後,李旦重新改迴李姓,恢複大唐?甚至擔心李旦改姓複唐之後,開始對武氏子弟秋後算賬,有一個算一個,統統難逃反唐厄運!


    那武則天這輩子不就白忙活了嗎?


    因此,對於百年之後傳位於誰,盡管她老人家都快七十了,至今還沒個定論。李旦那個太子位置坐得也是膽戰心驚。


    尤其是朝中如今一大批親武氏的勢力,都在暗中敲邊鼓,希望將來繼承皇位大統的是武家子弟,一來是能保障武氏家族萬年長運,武氏子弟世代榮華;二來呢,也是不要涼了這批親武反唐大臣們的一片忠心。


    所以,朝野之中有了這股風氣之後,武三思和武承嗣作為武則天的親侄子,問鼎太子之位的唿聲是最高的。


    不過太子之位隻有一個,兩個人爭奪就已經太多了,他們又豈能容忍再多出一個武三忠?


    於是乎,幾乎已經鬥紅了眼的武三思和武承嗣,難得的捐棄前嫌,聯合起來。


    他們一方麵勸武則天打消那份心思,另一方麵對武三忠許下種種承諾,讓他自請出外。


    安撫使一般是在朝廷剛剛開疆拓土後設立的,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為的是統一政令平定各種叛亂。


    嶺南道早就歸屬大唐多年了,有什麽必要設置安撫使?實際上這就是對武三忠進行收買行了,你就在嶺南道當土皇帝吧,真皇帝你就別想了。


    武則天對此也心知肚明。若沒有她的默許,已經進入她視線的武家子弟武三忠,又豈能真的被外調到嶺南道來當這個安撫使?


    有了這番默契在,武三忠貪點汙受點賄,那還叫事兒嗎?這就是他剛才有恃無恐的原因。


    ……


    ……


    不過現在這份有恃無恐的底氣瞬間沒了。


    因為,他見著崔耕從暗門之後拿出了一樣東西,瞬間被嚇尿了!


    崔耕手中的這件物什,是一件上好的錦緞做成的衣服,通體呈黑色,上繡十二章圖案,包括日、月、星、龍、山、華蟲、火、宗彝、藻、粉米、黼、黻。


    這是啥?


    這是皇帝的冕服!


    也就是民間戲文裏唱的“龍袍”!!


    李唐、武周年間,還沒有後世在熒屏上頻頻可見的龍袍,皇帝固然可以穿黃色衣服上麵繡龍,親王同樣也可以。


    甚至黃色本身,在初唐年間都不屬於皇族的專屬色,六品以上的官員都可以穿。


    事實上,皇帝最常見的打扮是襆頭圓領袍,與三品以上的官員差不多。


    唯一一件隻有皇帝能穿,其他任何人絕對沒資格穿的,就隻有這件冕服。


    冕服是皇帝最為鄭重的禮服,按規定隻有在十分重大的場合才會穿。


    同時又因為這玩意兒太過笨重,皇帝不太喜歡穿。所以到了現在,皇帝已經隻有在兩種情況下才會穿上冕服:一個是登基,另一個是一年複始的元旦,受百官朝賀。


    武三忠家裏被搜出這玩意兒來,那還用問嗎?他想造反唄!


    好吧,一件龍袍隻是孤證,可以拚命抵賴說這是有人栽贓陷害。但是,之前從他家中搜出了眾多的逾製的器物,這也是有人陷害?


    再加上他本來就有爭奪皇位的資格,所以,皇帝的冕服一出,這個案子,幾乎已經成了無可辯駁地鐵案!


    武三忠此時嚇得腿都軟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侯禦史,崔禦史,二位請聽我解釋,外麵逾製的器皿我都認,但這件冕服,確實不是我的啊。”


    “廢話,本官當然知道不是你的!”


    侯思止看到了龍袍心裏就有底了,抬腿把武三忠踹翻在地,冷笑道:“你倒是想是你的呢,但除了陛下,天下誰還有資格擁有冕服?”


    “不,下官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這件冕服一定是有人在故意栽贓!”


    “栽贓?”侯思止輕笑一聲,道:“這麽大的夾層,也是賊子栽贓給你的?這裏麵的珠寶玉石綾羅綢緞,也是賊子在栽贓?怎麽就沒人栽贓給本官呢?”


    “因為……因為……本官明白了!”


    武三忠被梁波擠兌得渾身冷汗直冒,汗透重衫,猛然間腦中靈光一現,道:“冕服是梁波的!張子瑞也是他殺的!”


    他之所以把梁波這個心腹頭號爪牙扯出來,絕對不是無的放矢!


    因為當初他和梁波為了徹底搞死崔耕,為他兒子武良駒複仇,就曾定下一個毒計。這條毒計便是暗中準備一件冕服,待崔耕罷官之後,就用這件冕服栽贓給崔耕,讓他永世不得翻身,徹徹底底一勞永逸!


    至於為什麽不是罷官之前?他倒是想呢,但將這麽笨重的一件衣服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崔耕家裏,哪那麽容易?說不定就露了什麽蛛絲馬跡,引火燒身。


    也隻有崔耕罷了官,毫無抵抗之力了,才能想怎麽誣陷就怎麽誣陷。


    為了保證嚴密,製作這件龍袍他們都假手外人,而是讓梁波的妻子來親自負責繡這件偽劣的冕服。


    後來崔耕也不知道是得了誰人之助,梁波不僅沒讓崔二郎罷了官,他自己反而還被崔二郎狠狠羞辱了一番,所以這件冕服的事,武三忠也就漸漸拋至於腦後了。


    沒想到今天,這件龍袍竟會出現在自己七夫人臥房的夾層之中!


    簡直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典型案例啊!


    但是,武三忠很想不通,這龍袍明明是在梁波手中的,怎麽會出現在自己府中呢?而且還被藏匿在隻有自己知道的七夫人房中的夾層裏?


    難道是……


    倏地,武三忠指出梁波之後,猛地一個轉身,老鷹抓小雞兒似的將七夫人一把揪起,麵容扭曲地怒斥道:“你這個賤~人,是不是你背著我跟梁波私通?這個夾層除了我,隻有你知道!”


    果不其然,七夫人到底是沒見過世麵的女人,被武三忠這麽一提一恫嚇,立馬慌不擇言地叫道:“老爺饒命啊,是梁波這賊廝勾~引的奴家。這一年來,奴家幾次三番與老爺求歡,卻發現老爺已經雄風不再……”


    “賤~人,你找死!”武三忠老臉一紅!


    崔耕卻讓封常清將武三忠拉到一旁,衝武三忠說道:“武安撫使,事關重大,還是讓七夫人說下去吧!雄風不再丟得是臉麵,龍袍之事丟得卻是腦袋啊!”


    武三忠知道崔耕說得在理,不再阻撓七夫人說話。


    七夫人又道:“後來梁波幾次三番勾~引奴家,奴家沒有把持住,跟他一來二去,便勾搭…勾搭…”


    “勾搭成奸,是吧,七夫人?”崔耕說道,“不過這些不是重點,重點是龍袍到底是誰放的?”


    七夫人指了指早已被府兵控製住身體的梁波,弱弱道:“是梁波!有一迴他跟奴家歡後閑聊,說老爺暗中定製了一件冕服,放在他那兒著實不安全,搞得他整日坐立不安!奴家一想這屋中不是有個密室夾層嗎?就跟梁波說了,梁波一聽大喜,便在某日夜裏將這龍袍藏於此間。”


    原來是這樣!


    “娘的,你們搞得我頭暈!”侯思止不耐煩地叫道,“到底這龍袍是誰人私製的?”


    “是他!”


    “是他!”


    梁波和武三忠異口同聲,互相對指。


    崔耕搖了搖頭,問向七夫人:“你說!”


    咚!


    七夫人突然跪地,看向崔耕,泫然欲泣道:“禦史老爺,奴家不知啊,奴家隻知道是梁波偷偷交給我藏匿的,但梁波又跟我說,是老爺交代他暗中定製的。所以,奴家也不知道到底是他們何人私製的!”


    “我有話說!崔禦史,侯禦史,卑職有話說!”


    梁波突然高舉右臂,大叫:“卑職將這龍袍的來龍去脈說與兩位大人聽,說完便會一清二楚!”


    崔耕和侯思止對望一眼,紛紛點頭,示意他說。


    武三忠哪裏會甘於寂寞,急得大罵:“梁波,你這該死的狗奴才,你不得好……”


    “閉嘴!”崔、侯二人,異口同聲衝武三忠大喝一聲。


    這邊,梁波三言兩語,已經飛快地將私製龍袍的緣由,以及當初他和武三忠設計想陷害崔耕被罷官,然後用龍袍嫁禍於他的毒計,一一道了出來,聽得崔耕麵色陰沉,都快擰出水兒來了。


    崔耕看著武三忠,冷笑一聲,道:“武安撫使,幸虧本官並沒有讓梁波陷害成功罷了官,不然似無葬身之地的該是崔某人了吧?”


    武三忠不迭搖頭,死不承認道:“放屁,梁波為求活命,他的話你們也能信?”


    “憑啥不能信?兩位禦史大人想想看,卑職不過小小的廣州都尉府的果毅都尉,借我潑天之膽,我也不敢私製龍袍啊!”


    梁波伏地大唿:“整個嶺南道都知道,我梁波就是武安撫使手底下的一條狗,他叫我幹啥,我就幹啥,這是人所周知的事兒。能出此龍袍這般大主意的,若非沒有武安撫使指使,這種事兒是卑職能幹得了的嗎?再說了,卑職都敢承認張子瑞是我殺得,為何不敢承認龍袍是我私製的?”


    “什麽?”崔耕大唿一聲,問道,“你說,泉州別駕張子瑞是你殺得?”


    侯思止更是激動莫名,被發現龍袍還要激動,一把上前逼問:“你真的承認,張子瑞是你殺得?”


    梁波道:“正是卑職所殺!但龍袍絕非卑職所製,跟卑職無關,這是武安撫使的鍋,卑職不背!!!”


    侯思止走到崔耕身邊,激動地摩挲著雙掌,低聲說道:“崔禦史,又是一樁案中有案,人命案連造反案的大案啊!此地不是審案之所,不如我們移駕安撫使衙門的二堂,共同審理此案?”


    崔耕點點頭,道:“下官附議!”


    侯思止大手一揮,道:“來呀,將人犯,物證,還有若幹人證統統移走,本禦史要與崔大人共審此案!”


    一時間,內宅中又是匆亂一片,眾人一番忙活。


    ……


    ……


    安撫使衙門。


    二堂。


    二堂再過一道迴廊,就連著武三忠的外宅,外宅再進去便是他的內宅。


    圖著省事兒,侯思止和崔耕就近審案,就在安撫使衙門的二堂,開始升堂審案。


    很快,梁波再次被帶了上來,與武三忠當堂對質。


    梁波往堂上這麽一跪,大大方方地承認道:“侯禦史,崔禦史,卑職還是剛才那番話!與武安撫使的七夫人暗中私通,卑職認!張子瑞的案子,卑職也認!但是私造冕服,這是造反大罪,卑職不認!武安撫使的鍋,他自己背去!”


    侯思止道:“你倒是光棍啊,好好好,私通武三忠的妾侍是小事兒,咱不管這事兒。私造冕服之事,暫且不算你頭上!隻要你肯認張子瑞的案子,就夠了!”


    被強行押著跪在地的武三忠心中大怒,侯思止你個王八蛋,什麽叫私通我的妾侍是小事,什麽叫私造冕服,暫且不算他頭上?難道要算我頭上?當初可是梁波這狗腿子給我出的主意啊!


    不過他不敢喧嘩大罵,因為侯思止現在是官,他倒成了嫌犯階下囚,隻要他敢咆哮公堂,侯思止絕對會趁著機會,大大地報複自己剛才與他的撕逼大戰!


    “迴稟侯禦史,卑職認了!”梁波非常光棍地點頭道:“冕服的事兒和我完全無關,但是張子瑞的案子,我絕對認!”


    侯思止又是一番撫掌大笑,很快樂的樣子。


    崔耕卻是心疑起來,這梁波怎麽迴事?怎麽會這麽痛快就承認了張子瑞是他所殺?殺張子瑞也是死罪,造反也是死罪,他為何隻認其一?


    崔耕絕不相信梁波是一個敢於承擔罪責,光明磊落的漢子。


    他這裏頭莫不是有什麽蹊蹺,是我沒發現的?


    就在他起疑之機,梁波忽然抬頭看向崔耕,慘笑道:“崔禦史肯定是在想,為何下官這麽痛快就承認了此案,是吧?”


    崔耕唔了一聲,不置可否。


    梁波看了眼武三忠,道:“因為很簡單,即便我現在不說,以後你們也會查到。的確,當日張子瑞來廣州城第一個拜訪的便是安撫使武三忠,但卻在門口被我以安撫使大人不在府中為由,將他攔住打發走了。此事,安撫使衙門的門人自然知道,所以卑職當時還賄賂了他兩貫錢,讓他不要將張子瑞求見之事,報與武三忠聽!恐怕這門人早就跟武三忠說過了。”


    旁邊的武三忠悶哼一聲:“哼,你倒是知趣,我家門人又豈會因為兩貫錢,而將此事欺瞞於我?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這是誰家府邸,誰家的門人!”


    “行了,你也別吹牛逼了,”侯思止打斷道,“接二連三小妾紅杏出牆,你也有臉說自家門風強?”


    武三忠:“我……”


    頓時無言。


    崔耕倒是點點頭,嘀咕道:“這就解釋了當初王瑞月去找武三忠,他卻說沒見過張子瑞的緣由了。的確,張子瑞因為梁波的阻攔,沒有見到武三忠。不過武三忠,你明明知道是梁波攔了張子瑞見你,你為何當時不跟王瑞月說呢?”


    梁波冷笑一聲,鄙夷地看了眼武三忠,道:“這還用問?他就想暗中拿捏著這個把柄,尤其是王瑞月連尋夫之後,他更加相信張子瑞的失蹤,跟卑職有關了。所以,隻要我不承認龍袍案,他便會將此事道出來。與其這樣,卑職不如痛痛快快承認了!”


    侯思止又問:“好,現在就說張子瑞的案子,你到底是如何殺他的,如今你將他屍體埋在何處?”


    “他是被我毒殺的!”


    梁波道:“至於屍體……我不知道!”


    砰!


    侯思止一拍驚堂木,怒道:“張子瑞是你害死的,你卻不知道屍體在哪?笑話!難道非得本官大刑伺候,你才肯招供?”


    “大人息怒啊,我說!”


    梁波叩了一個響頭,哭喪著臉道:“後來張子瑞…詐屍了!屍體沒了,自己跑了~~”


    轟!


    不單單是侯思止,整個公堂中的眾人,都不由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慎得慌!


    倒是崔耕微微察覺到了一點異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奮鬥在盛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牛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牛凳並收藏奮鬥在盛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