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大漢姓周,單名一個“興”字兒!


    沒錯,就是那個與來俊臣、索元禮齊名的酷吏周興!


    崔耕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濃眉大眼的灰衣大漢,就是能止小兒夜啼的酷吏周興!


    ……


    自從武則天完成了從太後到皇帝的關鍵一躍之後,心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對於酷吏集團就越來越不怎麽待見了。


    今年二月,有人控告周興和丘神謀反,她毫不猶豫命人收獄問罪。


    丘神很快就被武三思監斬於太乙門的菜市口。


    至於周興呢,他的經曆眾所周知,沒下獄之前,來俊臣先請他喝酒,問犯人要是抵死不招怎麽辦呢?


    周興說這個好辦,準備一個大翁,四周燃起炭火,不招就讓他變成壁爐烤鴨。


    來俊臣說好啊,現在陛下讓我審問你,本官這就去準備大翁和炭火,你自己也準備準備吧。


    周興當時就跪下認罪了。


    這就是曆史上著名的請君入甕。


    周興的運氣比丘神好一點,武則天念在他以往功勞的份上,沒有殺他,而是流放嶺南道。


    漳浦縣就是他的流放地。


    到了此地,因為本來是官身,他倒是不用服苦役,隻要每三天到縣衙報到一下就成。另外,縣衙會提供維持他基本生活的糧食和蔬菜。


    這就是他今天正好出現在縣衙公堂外頭看熱鬧的原因。


    崔耕暗暗琢磨,怪不得他剛才倨傲無禮不肯報姓名呢,恐怕剛才“周興”這兩個字兒一出口,自己就得當場命令衙役把他打出去。


    開玩笑,和周興扯上關係,那不僅是與整個官場為敵,還是與整個天下人為敵!


    武則天都不想替他扛臭名了,就我這小肩膀能扛得起?


    他趕緊打了個哈哈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周大人啊,幸會!幸會!那什麽~本官公務繁忙,就不多留你了。常清,封上一包二十兩銀子的利是給周大人,送客!”


    “崔禦史,救我!”


    突然,周興沒了剛才的倨傲之色,緊跑上前,毫無節操地抱起崔耕的大腿,大叫道:“周某剛才一番幫襯,也算是薄有微功!還請崔禦史出手,救在下一命吧!”


    唔?


    崔耕被周興的突然舉動搞得一愣,不過周某人說得也對,若非剛才他在一旁幫襯提醒,自己險些掉進梁波等人預設的大坑裏!


    不管他出於什麽目的幫襯自己,這份人情的確是自己欠了他周興的。


    但是周興的話他聽在耳中,覺著太過誇張了,這怎麽還扯上救命一說?


    他遲疑問道:“你現在不過是流放嶺南,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有什麽性命之憂?也對,像你這種在長安大富大貴過的人,突然讓你過這種儉樸拮據的日子,的確有些難為你了!這樣,我再給你兩千貫大錢,算是資助你的生活。有了這筆銀子,足以讓你在漳浦這小地方,頤養天年了!”


    說實話,人情歸人情,但崔耕很清楚,周興這人聲名狼藉不說,還心術不正仇家太多,真是半點沾不得。若是能用銀子把這人情還了


    “這根本不是錢的事兒。”周興苦笑道:“小人之前得罪的人太多了,誰沒幾個親朋故舊?原來我大權在握的時候他們不敢惹,現在我就是褪了毛的鳳凰不如雞,他們焉能不報仇雪恨?就算薛縣令兩不相幫,我也難逃活命。”


    “這樣啊……”崔耕道:“所以你剛才寧願得罪薛縣令,也要行險一搏引起本禦史的關注唄?”


    “汗顏,周某的確是存了這番心思。”


    說著,周興雙手一鬆放開崔耕的大腿,雙臂伏地連連磕頭道:“現在天上地下,能保全小人性命的隻有崔禦史一人了,您可千萬不能撒手不管!還請崔大人開恩啊!”


    見他這副可憐模樣,崔耕還真有些不忍。


    照史上所載的生卒年來推斷,此時的周興不過四十歲,卻是短短時間內變成了一頭白發,這段日子遭得什麽罪,可想而知。


    崔耕是好人,但絕對不是爛好人,而且他更是一個實用主義者。


    對於周興,其實他沒有那些李唐忠臣們那般厭惡,畢竟他跟周興從未有過交集,對周興的所知所解都是從史上所了解到的。


    至少在他看來,眼前這個周興,是個倒台失了勢的可憐蟲,不過是一枚很有用處的可憐蟲。


    因為他所了解到的周興,與索元禮、丘神、來俊臣那些人不同,周興不是單憑佞幸上位的,他本身就很有才幹。


    史書所載,早在十三年前,周興就以擅斷刑獄名揚天下,得到了唐高宗李治親自的接見。如果不是因為既非科舉出身,又非名門望族,早就飛黃騰達了。


    正是因為正路走不通,周興才開始走上了佞幸之路。他的確是做了很多壞事,弄出了不少冤案,但全部是受了武則天的主使,周興本人不過是武則天的一把刀罷了。


    不然武則天登基大寶之後,想要扔掉這個夜壺時,也不會對他網開一麵,沒有斬盡殺絕。


    如果能把此人收歸帳下,以後多多問計於他,至少官場上的背後暗算,就多了幾分勝算了。


    不過,崔耕也有隱憂,畢竟周興受武則天指使,製造的冤案委實太多了,仇家自然也多……自己若是收了他,那名聲得多麽臭啊?


    保他一命,收為己用?


    還是離他遠些,莫要引火燒身?


    崔耕左思右想一番過後,道:“周大人,你請迴吧。佛家有句話叫做,前日因今日果。縱是你對本官有恩,但不死上一次,怎麽能洗去你那滿身的罪孽?又怎能得來日的無上正果?”


    這些話在別人聽來,不過是滿口佛理的推脫之言。不過在周興聽來,卻如同一聲當頭棒喝。


    這一刻,他好像有些頓悟了。


    周興緊皺的雙眉緩緩舒展,眼中的求懇之色慢慢消失,雙手合十道:“善哉!善哉!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多謝崔禦史教誨,那小人就死上一次吧,哈哈!”


    言畢,周興站起身來,如同一個得道高僧般,信步閑庭,麵帶微笑地轉身離去。


    薛應德都看傻了,心中暗想,這崔禦史莫不是神棍出身?咋好好的一個周興,被他三兩句的佛偈就忽悠瘸了?往後,這廝不會是瘋了吧?


    崔耕卻不知薛應德心裏如何想,見著周興已走,便扭頭問向薛應德:“這樁案子到底該如何收場,不知薛縣令可有定計?”


    “呃……此案關係重大,請容本官三思。”


    “如此也好。”


    崔耕當然可以抓住這個案子窮追猛打,不過人證全死了,單憑薛應德空口白牙幾句話,可扳不倒武三忠,甚至牽連到梁波都非常勉強。


    到了最後,無非是打筆墨官司而已。


    既然如此,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給薛應德,在他看來薛縣令就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官場倒黴蛋罷了。


    最後,二人私下裏一商量,決定當這三條人命的案子沒發生過。武三忠做賊心虛不提,崔耕和薛應德不提,漳浦縣天高皇帝遠,這事兒了就算過去了。


    翌日。


    崔耕的儀仗略微改變了下方向,繼續往漳州府城而來。


    在路途上一打聽,崔耕才明白自己誤會了,後世赫赫有名的大唐名將陳元光的確當過漳州刺史,但現在早已不是了。


    三年前,陳元光的祖母魏氏過世,他將之葬於離漳州不遠的雲霄半徑仙人山之麓。


    因為陳元光的父親陳政早死,他就以嫡孫的名義,在魏氏的墓前結廬而居,宣稱要守墓三年,向朝廷上表,辭去了漳州刺史之職。


    百姓們崇敬陳元光如此恪守孝道,還給他起了個雅號,叫“半徑將軍”。


    那沒啥說的,改路半徑山吧,能借此祭拜魏氏老人家一番,對崔耕來說,也是一件非常樂意做的事。


    在那場荒唐大夢中,有一部膾炙人口的評書,叫做《楊家將》,其中的楊繼業,自然就是大宋名將楊業。


    不過,他的老婆佘太君,曆史上查無此人,實際原型人物就是這位魏氏老太太。


    至於楊文廣的原型人物,則是陳元光。


    所謂楊文廣平蠻十八洞的精彩故事,實際上是根據陳元光與僚人作戰的經曆改編而來。


    戲文上說佘太君百歲掛帥,這個魏氏老太太,雖然沒那麽誇張,但是在兒子陳政死後,也的確以八十多歲的高齡,親自披掛上陣,幫助孫兒平定僚人之亂。


    老人家九十三歲壽終正寢,如此英雄,自己當然要祭拜一番。


    正在崔耕胡思亂想之際,轎子陡然一停,宋根海走上前來,輕聲道:“禦史大人,現在已經到了半徑山下。”


    “好。”轎夫壓轎,掀開轎簾,崔耕低頭彎腰走了出來,朗聲道:“命所有官兵下馬,把本官的儀仗收起來,咱們徒步上山,祭拜魏太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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