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董彥興許能替自己解了這燃眉之急,崔耕的心情瞬間好轉了不少。


    當即,他便讓姚度研磨提筆,他來口述,姚度代筆給董彥草擬了一封書信。按理說這種私人間的往來書信,應是他自己來寫最好,而且一個是清源縣尉,一個是龍溪縣令,倆人之間的書信又怎能假借他人之手呢?


    可眼下也沒招兒,崔耕雖說上過幾年私塾,但他那一手狗爬的字兒,委實難等大雅之堂啊。無奈之下,隻得口述,讓姚度來執筆了。


    姚度一聽崔耕要去信給董彥,心裏也頓時亮堂了起來。他在縣衙也是消息靈通之輩,自然也知道崔耕和董彥的關係,不由暗道,對啊,董縣令當初可是清源的縣丞,由他出麵來給清源縣學舉薦本地的學正、教諭,這事兒倒也不難。尤其是如今董彥官路通途,他一開口,那些個清源境內的書香門第總歸要賣他點麵子吧?


    一想著崔、董二人的關係非同一般,姚度心思也跟著熱乎起來,暗道,娘的,豁出去了,拚了這縣曹吏不幹了,我也要跟崔縣尉一條道走到底。萬一崔縣尉在清源縣衙失了勢,看在往日我對他的這份忠心上,也會推薦姚某人到董縣令那兒混口飯吃吧?


    “看來這筆買賣怎麽做都劃算啊!”


    姚度越想心思越活絡,提筆揮毫的速度也越發快了起來。很快,一封措辭謹慎卻不失懇切的書信,便在姚度手中完成了。


    崔耕拿起書信細細看了一遍,沒發現有什麽問題後便重新交給了姚度,吩咐道:“我記得驛站裏有匹快馬,你將這封書信交給驛站的秦良油,讓他快馬加鞭趕到龍溪縣衙,親自交到董縣令手中。”


    姚度吱應一聲便火急出了縣尉署。


    從清源縣到龍溪縣,即便是騎乘良駒日夜兼程的話,往返至少也要三天的時間。


    接下來的三天裏,崔耕基本上是到點應卯值衙,到點散衙迴家,偶爾去周溪坊那邊的酒坊轉轉,或到南北貨棧那邊尋一尋田文昆,看一下木蘭春酒最近在泉州府境內的銷售情況。日子倒也過得平靜。


    期間,胡澤義也派宋溫來詢問過重振縣學之事的進程,不過都被崔耕以‘茲事體大且冗長,不是一蹴而就之事’唯有,推搪了過去。


    不過他自己也知道,胡澤義和宋溫他們不會讓他拖太久。所以,他對董彥的迴音兒也越發急盼了起來。


    第四天……


    第五天……


    還是沒等到董彥的迴音兒,就連派去龍溪送信的驛卒秦良油,也遲遲沒有歸來。


    按理說三天就能帶迴佳音的,至今卻是音訊全無。崔耕坐於縣尉署中,不禁有些著急了……


    篤篤篤~


    叩門聲!


    崔耕噌地站了起來,下意識地叫道:“迴來了?”


    不過很遺憾,進來的並非秦良油,也非姚度,而是站在縣衙大門口處值衙的衙差。


    崔耕一見之下,略有失望,問道:“何事?”


    衙差進來抱拳躬身道:“稟報大人,曹家派了人在縣衙外,說是曹老爺在府中設宴,請大人移駕過府一趟。”


    崔耕問:“哪個曹老爺?”


    衙差道:“曹氏酒坊的曹老爺。”


    崔耕哦了一聲,敢情兒是便宜嶽父曹天焦啊。


    他一看天色,暮色沉沉,確是到了晚飯的點兒了。他想著曹月嬋之前銀號之事,到現在還遲遲沒有給自己準信兒,也罷,既然老曹請吃飯,那就去趟曹家吧。


    來到縣衙外,正有一輛嶄新的馬車停駐在門口。


    車廂車轅和馬套是新製的,拉車的馬嘛,雖是普通貨色,倒也生得頗有幾分神駿,看來這輛馬車應是曹家新添置的。


    在清源縣,除了縣衙裏置辦馬車之外,很少有人家會購置馬車來代步。一是造價不菲,馬駒不好養,二是這玩意還要專門請一個會趕馬的車夫。清源就這麽點屁大的地方,基本上多數的大戶人家都是用騾車來代步,或者用轎子。就說崔耕,又是酒坊東主又是縣尉的,但至今也沒有自己的專屬馬車。


    如今曹家居然添置了馬車,讓他多少有些意外。


    這時,一名四旬左右的漢子從車板子的位置挑了下來,道:“小的見過縣尉大人,俺家老爺命俺來接縣尉大人過府。”


    崔耕打量了眼趕馬的漢子,指了指馬車,道:“你家老爺撿著錢了?居然舍得花銀子添置馬車?”


    馬夫咧嘴笑了笑,搖頭道:“俺也是新來曹府的,這個…不太清楚。不過老爺添置馬車,自有老爺的道理。大人請上車!”


    崔耕嗯了聲也不再說話,踩著腳蹬低著身子鑽進了車中。


    馬夫吆喝一聲“的盧”,一甩馬鞭便駕起馬車載著崔耕緩緩離開了縣衙大門處。


    ……


    ……


    此時,曹府的大堂中。


    曹天焦居中而坐,左右兩邊各坐著他的女兒曹月嬋,兒子曹節。


    相比曹月嬋的抿嘴蹙眉,麵色淡如秋水,曹節比他姐姐表現得要熱絡得多,不迭搓著手掌心,眼巴巴地看著他爹曹天焦,滿臉堆笑眼睛放著光問道:“爹啊,我這才去泉州府玩了不到半個月,咋清源縣發生了這麽多事兒?你剛才那話的意思是說,我姐夫崔耕現在不僅有錢,還有權唄?”


    曹天焦笑著猛地一下大腿,迴道:“可不咋的?如今他那兒崔氏酒坊可是每天都在掙錢啊,木蘭春酒都賣瘋了!這崔家祖墳風水好,啥福緣都攢到一塊兒,便宜了崔耕這小子,居然還成了咱們清源的縣尉大人!節兒,你說這種事兒就跟作夢似的,崔二郎他是咋辦到的啊?”


    “我的天呐!”


    曹節雙眼冒著精光地看了對坐的姐姐一眼,大唿:“真是老天爺餓不死瞎家巧,爹你當年誤打誤撞幫我姐跟崔家結了這門親事,沒想到最後,卻是掙了大便宜啊。清源縣尉啊,那可是有品有銜的堂堂朝廷命官啊!我這姐夫了不得,爹啊,一會兒崔二郎過來的時候,一定要讓他應承了這門婚事,可別跑了我姐夫!”


    曹天焦笑意暢然,不迭點頭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這賢婿啊,我指定是不能讓他毀了這麽婚約的!不然你爹我幹嘛花那麽多的銀子又是買馬車,又是雇馬夫?咱家這新馬車我都沒坐過一迴就派去接他了,這是為啥?不就是為了想在崔二郎麵前掙足了麵子嘛!好讓他也知道,咱們曹家也是有數的人家,曉得吧?”


    “你們倆都瘋了吧?”


    這時,曹月嬋再也忍不住了,憤然起身,怒視著堂中的這爺倆,斥道:“你們倆眼裏到底有沒有我?一個一口一個姐夫,一個一口一個賢婿,我什麽時候同意這門婚事了?你們倆都當我是死人嗎?”


    說到這兒,曹月嬋又將目光落在曹天焦的身上,明亮的雙眸中都快迸出火來了,忿忿道:“還有你,請崔二郎來府中吃飯這種事兒,為何私自做主?怎麽不跟我提前說一聲?”


    “咳咳……”


    老曹被女兒當堂連番質問,老臉委實有些掛不住了,有些不悅道:“嬋兒啊,你怎麽能跟爹爹這般說話呢?爹還是這個家的家主嘛,什麽時候請人吃飯,還要你來允準啊?不像話!”


    曹節也附和道:“對啊,姐姐,爹是一家之主嘛,不能這麽跟爹說話。簡直不像話!”


    “你給我閉嘴!”


    曹月嬋橫眉怒視曹節一眼,冷然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麽鬼主意,這個家,還輪不到你攙和。至於我能不能作主,你要問問父親大人,這些年,酒坊生意是誰在張羅?家中的開銷支應,還有你們爺倆花天酒地的銀子是誰替你倆掙來的!”


    一說銀子,曹家爺倆在曹月嬋麵前頓時沒了脾氣。


    聽女兒這番數落,曹天焦更是沒底氣,吱吱唔唔道:“嬋兒,爹也是為你好啊。如今崔家酒坊蒸蒸日上,崔二郎又入仕為官,高居堂堂縣尉之職,這樣的良配你上哪兒找去啊?聽爹的,一會兒啊,你啥也不用說,爹自然有辦法讓崔二郎乖乖娶了你,曹崔兩家永傑秦晉之好。這樣,對你對曹家都好,不是?”


    “是極是極!”


    曹節趁機也插了一嘴:“姐啊,你也別挑來挑去的了,先不說咱們兩家就有過口上婚約,就說崔二郎,你打著燈籠也找不到這樣的夫婿不是?再說了,你這年紀都快二十了,跟你同年的幾家小姐,這都抱娃了,有的還抱了兩個娃了,你看你現在還……”


    “曹節你給我滾!”


    曹月嬋怒指著弟弟,嬌斥道:“我曹月嬋是嫁不出去了,還是怎麽著?我的婚姻我自己個兒作主,不需要你們爺倆攙和,更不要是一樁買賣!反正,這事兒沒得商量!不然,從今往後,你們爺倆甭想從我這兒領走一枚大子兒!”


    “別啊,姐!”曹節一聽曹月嬋動真格兒,哭喪著臉就差跪下來了。這位小爺可是清源敗家子中的領軍人物,別說一個月沒銀子花,便是一天也錢花也是生不如死!


    至於曹天焦,此時倒有了幾分大家長的範兒,難得虎起一張臉,沉聲道:“事關曹家興衰,容不得嬋兒你任性妄為!就這麽定了,一會兒崔二郎來了,你熱情一點,多笑一笑,別冷著一張臉,聽見沒!”


    “你……”曹月嬋無語凝咽,氣得站於堂中,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曹節衝著老爹曹天焦的方向,偷摸豎起拇指,暗讚了一聲,關鍵時候,還是爹牛逼!


    ……


    這邊曹家父子正在堂中等著崔耕到來,那邊崔耕坐著馬車還未抵達曹府,就被人半路給喊了停。


    聽著有人在後麵遙遙喊著“崔縣尉莫走”,崔耕讓馬夫停下車來,探頭向後邊尋望。


    追趕喊停之人並非別人,又是剛才來縣尉署叩門的值衙差役。


    那差役追到馬車旁,氣喘籲籲地報道:“稟…稟報縣尉大人,那誰,驛…驛站的秦良油迴來了。姚士曹差俺追你迴縣衙哩!”


    崔耕一聽,這哪裏還能坐得住?


    當即便跳下馬車,大唿一聲“走,迴縣衙”,便匆匆往迴跑了。


    那馬夫見狀,想著曹老爺給自己的差事,不由衝崔耕遠去的背影喚道:“大人,俺家老爺請你過府用飯哩!”


    “告訴你家老爺,改天再說!”聲音傳至,人早已不知所蹤。


    ……


    ……


    當馬夫拉著空車迴到曹府,將崔耕中途折返之事一五一十稟報給了曹天焦後,老曹同誌的臉色是相當之難看。


    曹節更是一臉焦灼,急道:“我那姐夫是啥意思啊?嶽丈翁請吃飯,竟然中途尥蹶子。爹啊,他眼裏八成是沒你啊!”


    老曹沒好氣地迴了句:“他眼裏沒我,難不成他眼裏有你這個兔崽子?滾,敗家玩意的小畜生!”


    一氣之下,離開了大堂。


    曹月嬋聽著崔耕不來了,沒來由地,心裏鬆了一口氣。


    不過想到現如今的崔耕早已不是當日的吳下阿蒙,在商言商,曹月嬋也很清楚,銀號之事必須越早談越好了;再無謂地拖下去,自己談判的資本將會越來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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