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伯返迴小院抱來一壇木蘭春後,再次退出了食肆守在了門口。


    食肆中,當崔耕啟開新塑不久的泥封時,瞬間酒氣香溢,彌漫於整個小酒肆之中,引得田文昆在食肆中驚詫連唿。


    須臾片刻,酒香餘味兒便飄蕩到了食肆門口。


    田文昆帶來的夥計福耀和茂伯就在門口呆著,猛嗅著空氣中的醇香酒味,雙瞳冒著異彩,低聲歎服道:“茂伯,你們家的藏酒真不愧神仙佳釀啊,這是俺這輩子聞到過最香的酒哩。俺在南北貨棧跟著東家走南闖北這麽些年,也算有見識。但這味兒絕對不是市麵上俺見過的酒,比那木蘭燒更是一個天一個地啊,你說當年的崔氏祖先是咋釀的,居然能釀出這等好酒來窖藏。”


    聽著對方的誇讚,茂伯情不自禁地挺起有了腰杆子,想起這木蘭春竟是出自二郎之手,引以為傲之感油然而生。


    不過謹遵著崔耕之前要眾人守密的囑咐,他沒有正麵迴答福耀,而是頗為神秘地迴道:“崔家乃釀酒起家,別看我們家現今虎落平陽,但崔家的底蘊還在著呢。”


    福耀本想從茂伯口中挖出點幹貨來,誰知茂伯比他還精著呢,訕笑兩聲,連說:“那是那是……”


    站在門口,福耀重新將注意力放到了食肆中,隔著門縫打量起肆裏頭自己東家和崔二郎的舉動,細聽著兩人的對話。


    “好酒!”


    “酒色清澈白瑕,沒有半點濁雜之色。入口烈如猛火,喉中三轉之後卻是醇和柔綿,田某人生平第一次得見啊!”


    “崔公子,敢問貴府祖先可曾為此酒取名?”


    “木蘭春?好名字好名字!方氏酒坊手中的木蘭燒與此你這木蘭春酒一比,那真是連馬尿都不如了哇!


    ”哈哈哈,好酒,滿飲!“


    ……


    食肆之中,盡是田文昆酒後放浪之姿,令站在門口窺伺的福耀不禁納悶,東家啊東家,你可是來談買賣的,咋變得這般貪酒不穩重哩?


    整整過了一個時辰。


    此時已是夕陽西下,將暮歸下的清源縣城籠罩在了一片金色殘陽之下。


    田文昆趁興而來,大醉而歸。


    崔耕攙扶著滿麵酡紅渾身酒氣的田文昆到了門口,將他交到了隨行夥計福耀的手中。


    誰知田文昆下意識地一把拽住崔耕的胳膊,眯著眼睛酒氣衝天地喊道:“兄弟,你今天說得那個拍啥子會,絕對是神來之筆啊!你放心,三天,隻要三天,哥哥保證把全清源縣有頭有臉的酒肆食肆的東家給你請來。嗝兒~~”


    又是一個衝天的酒嗝,險些吐崔耕一臉。


    “行行行…”


    崔耕捂著鼻子輕輕側身避了一下,點頭道:“田東家的人脈,在下自然是相信的。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嗝兒~沒,沒問題。”田文昆艱難地睜了睜眼睛,將癱軟的半個身子倚在夥計福耀身上,斷斷續續道,“這酒勁兒真大,哥哥今天失態了。那行,哥哥先走,兄弟你就在家等著我的好消息哈!”


    聲音落罷,田文昆已經踉踉蹌蹌地離去,得虧有夥計扶著,不然崔耕真的很懷疑他能不能順利迴家。


    待得田文昆走遠,茂伯幽幽地歎了一聲:“這田東家向來持重,今天居然喝成這樣,看來酒量也就一般般嘛。”


    “切~”崔耕撇撇了嘴,雙手比劃了一下貌似虛抱酒壇的樣子,道,“這酒量還叫差?整整一壇子小三斤的白酒,喝完還能走路還能說話,茂伯換你試試?”


    “啥?全都是他喝的?”


    茂伯嚇得縮了縮脖子,木蘭春的酒勁如何,他還能不清楚。這田文昆居然喝了小三斤?


    瞬間,他望向田文昆的眼神略有些敬畏了,繼而搖頭歎道:“這…這還真是海量。對了,二郎,剛才他說得拍啥子會,是甚意思啊?你倆在裏頭談了些啥事兒啊?”


    “談得自然是買賣,一個將咱家木蘭春賣出天價的買賣!”


    崔耕頗為神秘地笑了笑,說道:“過幾天你便知道了。迴去吧,趁這幾天時間,茂伯你到城外各村裏多購置些高粱和酒曲,我可是跟田文昆誇下海口了,咱家足足有三百壇陳年藏酒啊!”


    “唔,老奴這就去辦!”


    “避著點耳目,千萬不要讓人發現這酒是咱自己釀造的。尤其是梅姬和方銘,估摸著今天我跟田文昆見麵的事兒,也逃不出那對狗男女的耳目。”


    “老奴曉得!”


    ……


    ……


    翌日,清源縣四街九坊內稍微有些頭麵的酒坊坊主、酒肆東家、食肆掌櫃,都收到了南北貨棧東家田文昆的請帖。


    請帖內容言簡意賅,也就寥寥兩句話,大體意思是:兩日後,南北貨棧東主田文昆將包下醉仙居,誠摯邀請城中諸位東家掌櫃蒞臨品酒。


    品酒?如果真是簡簡單單的品酒,又何須弄這麽大的動靜?


    這請帖讓那些個掌櫃東家們有些嗤之以鼻。


    再者,這田文昆何許人?


    收到請帖之人都不會陌生,在清源縣做了十年南北貨物買賣的掮客罷了。雖然這些年掙下了些許家業,但還至於要讓清源縣這些東家掌櫃都買他麵子,畢竟不是所有清源縣的商賈都和他有生意往來。所以,這個請帖本是有些人會來,有些人壓根兒都不會來。


    但是偏偏這張請帖上還附加了另外一行字兒此番醉仙樓酒會所用之陳年佳釀,皆由原崔氏酒坊少東家崔耕讚助!


    這句話就有門道了。


    現在市井街麵之上都在傳崔耕手裏有一批陳年藏酒,而且但凡是酒肆食肆的東家掌櫃,都在打這批酒的主意。這請帖最後附加的這句話,不就是暗示收到請帖的這些人,崔氏祖先留下的這批陳年藏酒確有其事,而且將會出現田文昆舉辦的品酒會上嗎?


    這下,就算那些不買田文昆賬的人,都不得不來參加這個酒會了。


    這份頗有幾分意思的請帖一出,清源縣中的那些掌櫃東家們皆紛紛暗中聯絡了起來。有的私底下結成了攻守同盟,決定一旦酒會上出現這批陳年藏酒就聯手吃下。有的則是彼此試探,看看對方準備出多少錢吃下這批陳年藏酒。


    這麽一經鬧騰,小圈子小範圍的秘密,便再也不是什麽秘密了。不到兩天的時間,整個清源縣城中,無論是收到請帖的商賈,還是沒有收到請帖的小買賣人和好事之徒,甚至清源縣的街坊百姓,都知道了八月初八的中午,醉仙樓將有一場令人矚目的酒會。


    ……


    ……


    兩日後,八月初八的早上。


    城東,麗景坊,方府。


    嶄新的府匾看上去剛換沒多久,這裏正是原崔氏的宅邸。後來鳩占鵲巢,被梅姬和方銘改頭換麵成方府。


    這是一座兩進兩出的百年宅邸,府內栽植的雅榕長則近百年,短則也有十數載,早已是枝繁葉茂,遮天蔭地。


    大清早的內院中,長迂的迴廊裏響徹著瓶瓶罐罐落地稀巴碎的脆響,內院的幾個丫鬟暗暗地數著,今早起床到現在,三夫人已經砸碎了至少十件瓷器了。


    不過三夫人這個稱唿他們也隻敢在心裏叫叫,現在這位舞姬出身的崔府三妾侍可是烏鴉飛上枝頭變鳳凰,早已不是小三了,而是方府的唯一女主人方夫人。


    迴廊和長廊的交接一角便是主房,梅姬在裏頭砸了一通瓶罐之後,又是大罵起來:“方銘,你倒是說說,那姓田的什麽意思?曹家、薛家都收到了請帖,城中幾家大食肆的東家都收到了請帖,就連窩在迎春坊的那家小小徐記酒肆都收到了請帖,為什麽我們方氏酒坊沒有請帖?這姓田的是眼睛瞎了嗎?”


    “夫人息怒,息怒啊,你這早上一通砸,可是砸了好幾吊大錢了。”


    方銘哈著腰,一臉陪笑地安撫道:“夫人啊,那請帖上寫的啥你又不是沒看到,很明顯,那姓田的跟崔耕這個小畜生已經聯手合作了。而咱們跟那小畜生的仇結得這麽大,田文昆怎麽可能會給咱們方家發請帖?”


    “我不管,我不管,憑什麽別家都有請帖,咱們沒有?”


    梅姬今早可是沒有梳妝打扮,撒潑尖叫之下神色扭曲,頗有幾分狠厲:“方銘,你這個蠢貨,崔耕這小畜生故意讓田文昆給徐記酒肆那種小鋪子發請帖,卻不給我們發請帖,這是要羞辱咱們啊。以後,你讓咱們在清源縣抬頭做人?這是要被別人恥笑的!”


    “這……”


    方銘被梅姬撒氣怒罵,臉上不由一陣尷尬,奈何現在家產都在梅姬手裏攥著,就連戶曹吏宋溫都是梅姬的關係,他也隻得將忍著。隨後他歎息一聲,無奈道:“夫人,他不給咱們發請帖,咱們又有什麽法子?”


    “哼,你平日裏不是挺能耐的嗎?怎麽這個時候又慫了?”


    梅姬狠狠剜了眼方銘,氣罵道:“你就是個廢物!他不發請帖,我們便不去那品酒會了嗎?他不是自恃有一批陳年藏酒嗎?老娘便統統將他購下來!用他崔家的銀錢來買他崔家祖宗留下來的藏酒,哈哈哈,老娘真想現在就看到崔耕那小畜生會是怎樣的臉色啊!”


    方銘一愣,訝異道:“難道沒有請帖,夫人你還有辦法進醉仙樓?”


    “沒用的東西!”


    梅姬不屑地看了眼方銘,嘴角微翹,詭笑道:“哼,那張破請帖也就對一般人好使,老娘自有辦法!你且看老娘到時候怎麽吃下他的藏酒,怎麽砸他的場!”


    “呃……”


    方銘多少有些擔憂地說道:“夫人,就怕到時候崔二郎那小畜生會當眾折辱你我啊。”


    “滾,孬種,慫貨!”


    “哼,老娘當初怎麽就瞎了眼,會豬油蒙了心上了你的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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