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微明,公雞報曉。廣平縣寺廟內的晨鍾聲此起彼伏。東西南北各大街的鍾鼓樓上響起陣陣鼓聲。預示著新的一天到來。


    一笑樓的某處房間內,馬夫老範正穿著一件舊棉衣,嘴裏打著哈欠,不情不願的穿鞋下地。


    他走起路來東倒西歪的,顯然還是半夢半醒的狀態。然而即便再困,到點了該幹活就得幹活,要是讓掌櫃的看見他又偷懶睡大覺,少不了要扣他工錢。


    無可奈何之下,老範隻能暗自感慨這冬日的黑夜為何如此短暫。為何每當自己睡醒後起個夜,迴到床上未過多久便已天亮了。


    他走到門口,一如既往的打開房門。剛一開門,屋外的一陣寒潮便湧了進來。老範登時一哆嗦,睡意瞬間煙消雲散,整個人立馬清醒了許多。


    他毫不猶豫的將房門再次合上,然後將棉衣朝身子裹了裹,嘴裏喃喃道:“乖乖,這天氣也忒冷了。”


    他走到衣櫃前,翻箱倒櫃了好一陣子,總算又從裏麵翻出來一件秋衣、秋褲。他穿上後仍不放心,又將自己婆娘給他織的那件毛衣和棉帽取出來穿上。一番折騰後,老範看著全副武裝的自己,總算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正在這時,他聽見馬廄裏傳來一陣陣馬兒激烈的嘶鳴聲以及一個男子的嘰裏呱啦聽不清的說話聲。


    老範當即不敢大意,多年來的養馬經驗讓他清楚這分明是馬兒受驚後發出的聲音。


    由於自己是一笑樓的馬夫,任務就是負責照顧和看管樓內客人們的馬匹。為此他的住所離馬廄相隔不遠。


    馬廄鑰匙此時仍掛在自己腰上,自己還未去開門呢。這個時候馬廄裏平白無故的傳來馬兒受驚的嘶鳴聲,莫不是遭賊了。


    老範可無暇思考這大白天的哪有人敢跑到馬廄裏偷東西。更懶得去想偷馬這種高難度的活兒有多不容易。一向責任感爆棚的他決定有必要去馬廄一探究竟。若是發現真有小賊,自己早點跟掌櫃的通報,沒準還是大功一件呢。


    於是乎,老範隨手抄著一根長長的門閂,壯著膽子打開房門,躡手躡腳的朝馬廄處走去。


    來到馬廄外,老範發現鑰匙鎖竟被兩根鐵絲給解開了。他腦中警鈴大作,於是將頭往裏麵瞄了瞄。仔細一看,果然看見一個少年正賊頭賊腦的在一排排馬槽中東張西望,似是在尋什麽。老範明白,這小子看來還是個相馬之人。肯定是想挑哪匹馬比較值錢,然後偷偷牽出去。思考如此周全,作案手法如此嫻熟,看來他還是個慣犯。


    見“偷馬賊”是個毛頭小子,老範的膽子也愈加的大了起來。於是他提著棍子弓著身,躡手躡腳的朝少年的方向跟了上去。


    少年並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他在馬槽裏找了半天,東看看、西看看。可始終一無所獲。


    “不應該啊,馬廄就這麽大,它能跑哪去啊。”少年撓著頭,暗自嘀咕道。


    他目光隨意的朝前方一掃,忽然看見一個馬槽裏,似乎還躺著一匹馬。


    由於其餘的馬或是站著又或是半跪著睡覺,所以少年完全忽視了深處的馬槽裏竟然還有一匹躺著睡覺的馬。他走到馬槽前定睛一看,不免又好氣又好笑。


    “好啊,我尋你半天尋不到你,結果你這家夥反倒是睡得香甜。老實點,快起來!”


    那躺著的馬兒似乎聽懂了少年的話,十分聽話的從地上站了起來。站起身時還不忘晃了晃腦袋,朝少年咧了咧嘴。


    少年走到馬槽前伸手掏了掏兜,結果摸了個空。他又掏了掏另一個兜,依舊摸了個空。


    馬槽也有鎖鎖著,若不將鎖打開,馬兒還是出不去。少年本打算用鐵絲將鎖撬開,誰曾想竟將鐵絲給弄丟了。


    正當他心急如焚時,身後伸出一隻手將兩根鐵絲遞到他眼前。


    “你要找的是這個?”


    少年見狀大喜,順手接過鐵絲後連聲道謝。


    正當他嫻熟的將鐵絲放入鎖孔中時,他這才感覺不太對勁。他猛地迴過頭,卻看見老範正掄起棍子準備朝他後脖子打去。少年眼疾手快,一個翻滾躲過老範這一棍子。老範見一擊不成,掄起棍子又是朝少年砸去。一邊砸,嘴裏還罵道:“小賊!吃你範爺一棒!”


    少年這迴已有準備。他一把握住迎麵砸下來的棍子,趕忙解釋道:“老哥,誤會,誤會啊!”


    “誤會?你小子偷馬都偷到你範爺頭上了。還誤會呢!”老範此時正義感與責任感爆棚,麵對少年的解釋充耳不聞。


    少年扯著脖子,解釋道:“胡說!這分明是我的馬。我騎馬出去辦事這還有錯了?”


    老範冷冷一笑。“小子你糊弄誰呢。哪個當賊的會承認自己是賊啊。”說罷,他扯了扯混子,發現自己扯不過他。於是又厲聲喝道:“你給我放手!不然信不信我叫人了!”


    少年果然依言放了手。老範正用力扯著棍子,未提防他真的鬆了手,結果一屁股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少年也不跟他廢話,一個箭步衝到馬槽前,用鎖孔上的那兩個鐵絲輕輕鬆鬆的將鐵索解開,然後縱身一躍跳到馬背上。


    他一抖韁繩,夾緊馬肚“駕”的一聲。馬兒一陣嘶鳴,緊接著雙蹄一抬,竟從馬槽裏一躍而起,眨眼間便衝出了馬廄。


    老範從地上坐了起來,看著少年騎馬衝出了馬廄。氣的在後麵大聲叫喚道:“小賊站住!來人啊!有人偷馬啦!”


    那少年正是裴大公子裴淮瞻。此番他潛入馬廄牽馬出城,本就是不足為外人道也。誰曾想又遇到個老範這樣的二愣子。聽到他在背後一個勁的大喊大叫,裴淮瞻卻滿不在乎的笑了笑。


    “站——住。”


    正當他出了馬廄上了街,一路騎馬準備出城時,身後卻很不合時宜的又出現一道女子的聲音。


    聲音嬌柔清脆,卻又帶有些許威嚴。


    裴淮瞻揮動韁繩的手一頓,繼而重重的歎了口氣,然後無奈的勒住馬韁,慢騰騰的折了迴來。


    “雲昭,外麵天這麽冷,你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啊。”裴淮瞻下了馬,笑著跟她打起了招唿。


    穆雲昭穿了身雪狐裘衣,頭上戴著雪狐皮所製的遮耳帽子,正俏麗的站在那兒。膚若凝脂的臉蛋因為被冷風吹拂而過,顯得有些紅撲撲的。她雙手捂著兜,看了眼裴淮瞻身後的馬,輕哼道:“我若是不早些起來,豈不是讓你一聲不吭的跑了?”


    “站住!你這偷馬的小賊看你往哪跑!”


    裴淮瞻幹笑了幾聲,正準備開口。身後的老範已經帶著幾人追了上來。當他們看見裴淮瞻正下馬跟一位衣著華貴,容貌絕倫的姑娘說著話,一行人同時都愣住了。


    什麽情況,合著這小子還有接頭的同夥?


    …………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這就是一個意外,懂嗎?”一笑樓對麵一家最尋常不過的早餐鋪內,裴淮瞻一邊啃著包子,一邊跟穆雲昭解釋著先前發生的一切。


    穆雲昭摘下身上的裘衣和帽子坐在裴淮瞻的對麵。她端起一碗粥,用勺子小小的喝了一小口,然後朝他做了個鬼臉。“所以你是不是該給我解釋一下,你為什麽要瞞著我和唐姐姐偷偷出城?老實交代你要幹嘛去。”


    裴淮瞻撓了撓頭,訕訕一笑:“雲昭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嘛。我能有什麽壞心思。”


    “嘁。”穆雲昭瑤鼻一哼,說道:“李大哥臨走前可是叮囑過唐姐姐,讓她務必盯著你,可別讓你也跟著跑了。誰知道這都過了這麽多天你還沒死心啊。”


    一提到這,裴淮瞻便來氣了。他氣鼓鼓的敲了敲桌子,不滿道:“三叔也真是的。一聲不吭的就跑了,也不帶我一起。這也就罷了,可一連幾天也不見他迴來。清焰姐嘴上不說什麽,估計她心裏也急得很。與其這樣,倒不如我順著去靈州的路去尋他。要是遇到什麽事,我也好助他一臂之力。”


    “你呀你,真會強詞奪理。”穆雲昭伸手在他額頭上戳了戳,嗔怪道:“李大哥是去抓壞人,你湊什麽熱鬧。那幫小嘍囉你難道還擔心李大哥應付不過來他們?”


    “我這不是……”


    “好啦好啦。”穆雲昭輕撫著裴淮瞻的手背,朝他嫣然一笑。


    “你是不是又想說‘強龍難壓地頭蛇’之類的話?”


    裴淮瞻點了點頭,算是確認了穆雲昭的猜想。


    那日雪地劫殺的前車之鑒猶在眼前,表明了這靈州境內並非表麵看上去那麽安寧祥和。鍾家在此地經營了二十餘年,早已根深蒂固,儼然是一片土皇帝。李文絕與喬恆抓了靈州知府的獨子,靈州城的那位必然會有所動作。


    穆雲昭將碗裏最後一點粥喝完,然後優雅的取出懷中絲帕擦了擦嘴。“即便龍困淺灘,一時無力。可終有一飛衝天,翱翔天際之日。區區一條渾水泥鰍,何足道哉?”


    裴淮瞻一愣,轉而看向穆雲昭。但見她似笑非笑的模樣,稍加思索間便已恍然大悟。


    若論家世,區區一個鍾家又怎能與常州穆家相提並論。穆家七小姐於靈州地境遭遇刺殺,且幕後之人與鍾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此事一旦傳入穆家家主耳中,以穆家在朝堂中的地位來看,可以想象等待鍾家的將是怎樣的雷霆震怒。


    穆雲昭見裴淮瞻眼中露出明悟之色,便知他已經清楚了大概。她展顏一笑,意味深長道:“依我看,今年的這個春節,鍾家定然不會過得太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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