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元義原本還想邀裴淮瞻等人先往臥牛山住上一段時日,叔侄倆敘敘舊的同時他也好盡盡地主之誼。


    隻不過裴淮瞻心裏記掛李文絕安危,想也未想便以“趕路要緊,耽擱不得”為由拒絕了他的好意。董元義見他去意已決,也就不再堅持。


    臨行前,董元義見他們三人僅有一匹馬。於是便爽快的將自己所騎的那匹馬贈給了裴淮瞻。裴淮瞻這迴倒是沒跟他客氣,禮貌性的推辭一番後便欣然接受了。


    六人離開了茅草屋,縱馬一路西行來到一處岔路口。董元義“籲”的一聲勒住馬韁,而後朝裴淮瞻等人拱了拱手,笑道:“如此咱們便在此地分別了。大郎他日迴到家中,記得代我向侯爺問安。”


    裴俊雖已被皇帝革去爵位,然而董元義始終對他以“侯爺”相稱。


    裴淮瞻騎在馬上雙手抱拳,爽朗一笑:“董叔所言小侄必定帶到。爹爹若是得知董叔安然無恙,想來心中也歡喜的很。”


    董元義稍稍沉凝了半晌,又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朝一日……朝堂內變了天,天子再度啟用侯爺領兵揮師北上。不必說,我自會帶領手下諸位弟兄前來投奔。倒時我老董一如當年那般,為侯爺退可鞍前馬後,進可斬將奪旗!這句話,也請大郎轉告侯爺。”


    “董叔……”


    “噅噅噅噅”伴隨著馬兒的陣陣嘶鳴,董元義一抖韁繩,對著裴淮瞻高聲說道:“言盡於此,大郎一路保重。告辭!”說罷,縱馬朝岔路口的一側疾馳而去。


    狄忠與魯義共乘一騎,亦朝裴淮瞻拱了拱手。“裴公子,我等雖為綠林,卻也知家國大義。隻是如今朝堂烏煙瘴氣,爭權奪利。有誌之士報國無門,屍位素餐之輩秉持朝野。若真有一日如大哥所言,待得烏雲散去,我等自會有再見之日。裴公子,一路保重。”說完,輕夾馬肚,“駕”的一聲,縱馬朝董元義的身影追了過去。


    裴淮瞻靜靜的坐在馬上,目視著三人的身影越走越遠,直到消失不見。他久久未發一語,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麽。


    一旁的唐清焰騎著馬走到他跟前,見他發著呆想著心事,忍不住打趣道:“別看啦。你董叔都走遠了。你對他就這麽心心念念,朝思暮想?”


    “嗯……啊?”裴淮瞻一時間還未迴過神來,一不留神就被唐清焰的話給套了進去。


    “清……清焰姐莫鬧,這兩個詞可不是這麽用的。”裴淮瞻感覺一陣惡寒,身上早已冒起了的雞皮疙瘩。


    穆雲昭與唐清焰共乘在一匹馬上,忽然開口問道:“淮瞻哥我有一事不明。你與你那位董叔多年未見,他既邀你前往臥牛山一敘,你即便不去可又何必直截了當的拒絕了,你就不怕拂了他麵子,惹得他心裏不快?”


    裴淮瞻無奈的搖了搖頭,臉上露出幾絲苦笑。


    “董叔對我爹乃至對我裴家素來忠心耿耿。隻是如今他混入綠林,此舉終究不是正途。我若與他過於交善,屆時人多口雜,難免會落下話柄,甚至還會給我裴家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倒不如雙方以禮相待,點到為止,也不算壞了叔侄之情。”


    “嗯,不錯。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竟能看的如此通透,倒是我小瞧你了。”唐清焰眼中露出讚許之色,心中對這個平日裏不著調的少年公子的看法也情不自禁的改變了許多。


    “嘯聚山林,占山為王。即便真如董叔所言他們未曾欺壓窮苦百姓,亦不曾騷擾州郡官府。然而在官府乃至尋常百姓們的眼中,他們終究逃不過一個‘賊’字。唉,隻希望董叔能早日醒悟,他日能帶領手下弟兄建功立業,博出一個功名,如此方為正道。”


    穆雲昭冷哼一聲,俏皮的朝他投了記小白眼。“說的倒是輕鬆。可若要建功立業,唯有走招安這一條路。問題就在於官府是否願意招安他們,以及臥牛山上的那夥人能否心甘情願接受招安。”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將得裴淮瞻到嘴的話噎了迴去。他訕訕一笑,隨意的晃了晃腦袋,幹脆將這漿糊般的思緒拋之腦後。


    也罷也罷。董叔如今日子過得逍遙快活,他又何必胡亂操心,給自己徒增煩惱呢。


    “走吧,該啟程了。”裴淮瞻說完,隨後抽了抽馬鞭,朝著另一條岔路口走去。


    穆雲昭見裴淮瞻破天荒的沒有接她的話,心下不解。她輕輕的扯了扯唐清焰的衣袖,將腦袋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唐姐姐,是不是我剛剛說話太直,惹得淮瞻生氣啦?”


    唐清焰攤了攤手,聳了聳肩幫。“你們小兩口的事我可懶得參與。迴頭你自己去問問唄。”


    …………


    廣平縣城隸屬於靈州管轄。曾經此地本也是個不大起眼的地方。


    當時當地的官府無能,致使盜賊四起。而後又因天災降至,鬧起了饑荒。老百姓一個個窮的叮當響,就連家裏都揭不開鍋。縣城內不少人紛紛背井離鄉,前往別處城鎮度日。而一些故土難離的老人,則選擇留下來,靠啃樹皮,挖野菜維持飽腹。


    鬧出這等饑荒,而當地官府又毫無作為。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此事很快便被京師的一些言官察覺到了。於是這位言官很不客氣的寫了一道彈劾廣平縣縣令的奏折,然後有模有樣的遞了上去。


    於是乎,在一幹商討國家大事,又或是為利國利民的各項奏折裏,忽然冒出來一份彈劾某地縣令的奏折,瞬間將眾人的檔次給拉低了下來。


    不過這份奏折並未石沉大海。宮裏很快便傳來消息。聖上已下令派人前往廣平縣查探情況是否屬實。如若屬實,務必將廣平縣縣令帶入京城,聽候發落。


    再後來,當縣令得知自己即將要前往京城“公幹”,於是心一橫,自己也早早的做了準備——他在朝廷官員還未趕來前,便自己先行一步上吊自盡了。不得不說,這位老兄無論是對老百姓還是對自己都挺狠的。


    人死了,這縣令的位置可不能空著。按說上任縣令於任上死去,自有後續替補人員上來接替。不過靈州知府鍾楷卻力排眾議,向吏部極力推舉一人接任廣平縣令一職。


    鍾楷是進士出生,正兒八經的文人。楚國文官之間互相有一層關係網,綜錯複雜,讓人眼花繚亂。而鍾楷同樣也有自己的圈子——他在吏部有人。並且有的是他的恩師,有的是他的同年。總之,關係網很足,說的上話。


    就這麽著,那個看起來五大三粗,豹頭環眼的喬恆喬縣令,便在所有人的不解與驚訝的目光裏走馬上任。一任便是任了五年有餘。


    “喬老爺上任後,那可是全心全意為咱們老百姓著想啊。上任後第一件事便是開倉救濟災民。後又尋來不少大夫為那些患病之人進行救治。災情過後他也始終未曾安歇,換了身輕便衣裳又跑去查看本地的治水如何,民生如何。總之啊,他這人啊閑不下來。”


    “那這位喬老爺到底是什麽來曆。為何我見他卻覺得他有一股……呃,江湖氣息?”


    廣平縣的一處名為“一笑樓”的酒樓內,李文絕坐於二樓靠窗的雅間之中,一邊喝著剛剛端上來的溫酒,一邊與一位店小二交談著。時不時還將目光投向窗外,望著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尋找著什麽。


    店小二顯然沒有想迴答李文絕意思。他搓了搓手,諂媚的笑了笑道:“客官,且先不說喬大人的事跡。你這在咱們這兒吃喝這麽久,是不是也該先把銀子負了。”


    李文絕搖著頭指了指他,笑罵道:“你小子倒是機靈,生怕我逃賬不成?這裏是縣城,我即便是想逃賬還能逃到哪去?”


    “客官言重了。小店做的也是小本生意,你在這喝了幾壇子酒,又點了這些小菜。哪怕是稍稍先給一些銀子讓小的安了心也好,你覺得呢?”


    李文絕不再與他計較。不就是給銀子嘛。權當是先把酒錢給付了。免得這位店小二總是眼巴巴的盯著他,搞得自己像是付不起錢,騙吃騙喝的無賴似的。


    “好說好說,給你就是了。多餘的錢不必找了,權當賞給你的。”李文絕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裏去摸錢袋。


    店小二聽了,臉上的笑容綻放的愈加燦爛了。難怪今天起早遇見喜鵲在他頭頂叫著,合著應在此人身上了。


    李文絕麵含微笑,伸手朝懷中探去。漸漸地,他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額頭上也情不自禁的冒起了顆顆汗水。


    看著店小二滿懷期待的目光,李文絕拍了拍腦袋,歉意道:“不好意思,忘了錢袋不在這個袋子裏。應該是在這。”說罷,伸手又朝袖中摸去。


    店小二連連點頭表示理解。畢竟有錢人嘛,錢一多難免記不住錢袋放在哪也是合情合理的。


    半柱香過後。


    李文絕臉上的笑容早已不見了蹤影。先前那風度翩翩,氣定神閑的姿態已是蕩然無存。他不得不去接受一個現實——他錢袋好像不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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