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絕這一覺從正午直接睡到深夜。待得他醒來的時候卻發覺屋內已經一片漆黑,萬籟俱寂。


    他揉揉依舊有些暈沉沉的腦袋,打著哈欠從床上坐了起來。借著屋內昏暗的月光看去,發現前麵的桌子上忽然放著一盤飯菜以及一壺酒。他仔細一想,便猜應是店小二送酒菜時見他睡得香甜,不忍打擾,於是暫時放在這的。


    屋內太過昏暗,李文絕穿鞋下地走到一處窗戶前伸手輕輕的推了推。窗戶估計是常年未曾使用的緣故,他這一推卻沒推動。李文絕並不氣餒,手中再一次用了用力,隻聽“吱呀”一聲,伴隨著一陣發黴的氣味以及些許灰塵落下,窗戶總算是被打開了。


    皎潔的月光照射進地麵,如同鋪上一層銀霜。他將桌椅搬到窗戶旁,然後一撩衣擺端坐在那。也不去管那些飯菜如何,而是直接先提起那壺酒給自己滿上,然後再朝天上的月亮敬了敬,最後一飲而盡。


    本來溫好的酒如今已經涼了,喝到肚子裏裏隻覺得冷颼颼的。不過李文絕卻不以為然,他一邊夾著小菜,一邊喝著涼酒。搭配著吹拂進來的晚風,這一桌涼菜卻被他吃的格外愜意。


    酒過半晌,李文絕提起手中的筷子,輕輕的敲著酒杯與盤子,搖頭晃腦的哼著小曲兒。


    很多年前,他的那位故人曾教他唱過這段小曲兒。隻可惜他當時心思卻不在這小曲之上,以至於曲子裏的歌詞根本就沒記住。不過還好他沒忘的徹底,至少曲調始終記在腦海裏。平日裏李文絕獨自一人喝酒便會隨意的哼唱幾句,聊表相思。


    如今時光飛逝,如白駒過隙。今日的明月依舊是那一輪明月,可身邊的故人卻早已沒了蹤影。隻留他獨自一人望月獨飲,聊以自慰。說不出的悵然之情。


    李文絕將杯中酒再一次飲盡,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個小荷包。小荷包看樣子有一陣年頭了,做工粗糙且材質並不算上等。不過卻幹幹淨淨,顯然荷包的主人平日裏極其愛護,視若珍寶。


    荷包上笨拙的繡著兩隻鴨子。不過據他繡荷包的故人解釋,這明明是兩隻鴛鴦,隻是她本領不到家,這才讓人錯認。自己當時是如何安慰她的,李文絕已經不記得了,總之這個小荷包他始終懷揣在身上,形影不離。就如同她依舊在自己身邊一般。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李文絕望向窗外的星空,喃喃道。


    “閣下既是思念故人,卻不知那位故人身在何處?”


    寂靜的夜空中,忽然沒來由的傳來一道男子的聲音。


    李文絕手中的筷子一頓,繼而淡淡一笑:“兄台深夜一人獨坐房頂之上,卻是為了聽在下哼小曲兒?”


    房頂上那人也笑道:“既是哼曲,若無人在旁傾聽,豈不是太無趣了。今日你我二人深夜巧遇,閣下不妨上屋頂一敘?”說完,一隻手忽然從房頂上伸了下來,似乎是要拉他一把。


    深夜時分,窗外忽然多出一隻手,乍一看確實挺嚇人的。


    李文絕謝過了那人的好意,然後起身翻過窗戶,施展輕功一個箭步躍到屋頂之上。


    借過月光看去,卻見房頂之人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錦衣玉帶,氣度不凡,想來是出自大戶人家。中年人的身邊放著三壇酒,其中一壇已經空了,隨意的被他丟在一旁,另外兩壇卻並未開封,整整齊齊的擺在一邊。


    那人見李文絕輕而易舉的便躍上屋頂,不由頗感意外。待他仔細的打量起他的模樣,不禁奇道:“原來你就是跟著七妹一路同行的那位藍衣人?”


    李文絕一愣,緊接著便猜出此人是誰了。


    “原來是穆二老爺當麵。在下李文絕,這廂有禮了。”李文絕朝那人拱了拱手,算是見過了。


    穆謹雖說之前見過李文絕,但他那時為了不讓穆雲昭察覺到自己,所以也隻是遠遠的望著,看的並不清楚。如今再正兒八經的打量起麵前之人,卻見他容貌俊秀,儀表不俗,心中好感便上升了許多。


    果然,有的時候顏值高還是有好處的。


    “李文絕?”穆謹仔細的想了想,卻從未記得武林中有這號人物。可不知為何他又覺得此人有些麵熟,似乎在哪見過。


    “二老爺不認識在下也無可厚非。在下隻是東海之濱,天機城一酒肆茶館的老板,不足掛齒。”


    穆謹展顏一笑。他為人秉性雖過於嚴肅,卻也不是迂腐之人。他既自稱自己隻是普通的酒館老板,那權當是了。今日深夜在此巧遇本就是有緣,又何必深究其出生來曆呢。


    “我癡長你幾歲,你喚我一聲‘穆二哥’就好。老爺老爺的叫喚,聽得實在別扭。”說完,將一壇酒朝李文絕丟了過去。


    李文絕伸手一接,朝穆謹看去。見穆謹朝他點了點頭,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於是也不客氣,爽快的將酒布揭開。


    這酒想來是穆謹一路攜帶的。否則這處毫不起眼的小鎮以及普普通通的客棧,如何會釀出如此好酒。他剛一揭開酒布,便聞到一股濃濃的酒香,酒香撲鼻,如癡如醉。還未品嚐一二,李文絕便覺得有些許醉了。


    “果然是好酒。”李文絕說完端起酒壇猛灌了一口。由於他灌的有些猛,以至於不少酒全從他下巴處漏了下來。看的穆謹眼角直抽抽,心中好不心疼。


    二人隨意的舉起酒壇互相碰了碰,然後各自喝了一口。穆謹擦了擦嘴角的酒漬,說道:“我家七妹性情頑劣,刁蠻任性。此番與你們一路同行,路上若有得罪之處,還請李兄弟包含一二。”


    李文絕咂了咂嘴,心覺穆謹這話說的有些太過謙虛了。那八個字和穆雲昭怎麽看都牛馬不相及。相比較裴淮瞻的魯莽冒失,急功近利。他倒覺得雲昭這姑娘性子比裴淮瞻穩重的多。


    “二公子言重了。相比較令妹,我那不爭氣的侄兒才是真的讓我頭疼不已啊。”


    一提到裴淮瞻,穆謹同樣臉色不太好看。他又不是瞎子,這小子對七妹的小心思他如何看不出來。七妹年輕不諳世事,他這個做哥哥的卻要多把把關了。這小子若隻是貪圖七妹的美色與家世,以後豈不是誤了妹子的終身?


    一隻手輕輕的拍了拍穆謹的肩膀,穆謹剛一迴神,卻聽李文絕又道:“不過我那位侄兒雖說性子頑劣了些,但秉性不壞。模樣俊俏,氣宇軒昂。更難得的是年紀輕輕便有一顆俠義心腸。武功在江湖上雖說算不上一等一的高手,但也是小有名氣。至於家世嘛,他出自揚州裴家堡,與你穆家也相差無幾吧?”


    “噗……咳咳,咳咳咳……”


    穆謹聽他幫裴淮瞻吹起牛來毫不臉紅,一口酒剛喝下去便嗆得眼淚直流,咳嗽了好半天這才緩過勁來。


    別的暫且不說,揚州的裴家什麽時候能跟他穆家“相差無幾”了?這未免太給他裴家臉上貼金了吧。


    “言歸正傳。在下如今有一份功勞要贈予二公子,不知二公子可願笑納?”李文絕很合事宜的改變了話題,以免繼續聊下去兩人會把話題聊死。


    穆謹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他仔細的想了想,問道:“你說的可是張浪一事?”


    李文絕不可置否的點點頭,“不錯。隻是這功勞要稍稍打一下折扣,畢竟張浪死了。”


    “張浪死了?”穆謹聞言直起了身子,急忙問道:“今日那個姓裴的小子說你去而複返,乃是為了出口氣。難不成你迴去就是去殺張浪的?”


    李文絕糾正道:“我並未打算殺他。畢竟活著的張浪可比死的值錢。可他寧可自我了斷都不肯被我帶走。害得我平白損失十萬兩銀子。”


    穆謹激動之餘,卻又逐漸冷靜下來。這隻是李文絕的片麵之詞,無憑無據這讓他如何相信。更何況風吟穀守備森嚴,臥虎藏龍。他又是如何潛入,且全身而退的。


    大話誰都會說,關鍵得要讓人去相信。說白了就是要有證據。


    “張浪曾是禦龍衛都指揮使,本事不差……”


    李文絕微微一笑,提起手中的酒猛地朝喉嚨裏一灌。“可他的的確確是輸了,而且輸的很徹底。旁人是劍斷人亡,他嘛,刀毀人亡吧。”


    穆謹挑了挑眉毛,問道:“既然如此,那把刀呢?至少總要有個刀柄吧。”


    李文絕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腰間,忽然老臉一紅。他想起那把斷刃之前給了裴淮瞻,而後自己忘了找他要迴。如今半夜三更,人家早已歇息,自己實在不太方便進去打擾。


    “那把斷刃在我侄兒房裏,待我明日交付於你。”


    穆謹點了點頭,卻並不言語,隻是默默的喝著酒,仰望著星空思考著什麽。過了半晌,他冷不丁的說道:“我原本在想憑張浪的本事,以及風吟穀的那幫人,你是如何做到孤身潛入,而後又全身而退的。不過我現在似乎想明白了。旁人做不到,卻不代表你做不到。”


    “哦?願聞其詳。”


    穆謹指了指他,鄭重道:“就因為你是李常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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