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了,安遠侯撚著胡須開始琢磨:「我看他來去幾句話都頗為敷衍,唯獨問起鈺諳病情特別著緊,你說該不會……看上我們家鈺諳了吧?」


    昌平郡主細細一想,搖頭否認:「不可能。鈺諳沒進過宮,每次出門我都陪著,我敢說,這位端王並未見過咱們家的姑娘。或許,隨口一問罷了。」


    到了第二天,安遠侯夫妻倆對這位不速之客的來意便有了幾分眉目。


    因為不止宮裏頭的兩位禦醫到了侯府,端王府還派人送來了一大堆珍貴藥材,什麽千年人參長白山鹿茸,但凡珍貴的補品一股腦的送了過來,也不管姑娘不過是傷風頭疼這樣的小毛病,真仿佛那藥材不要錢似的。


    昌平郡主站在女兒的小廳裏,看著大盒小盒的東西堆在黑檀圓桌上,她心中沉沉的。


    端王的意思如此明顯,要是還看不出他的意圖,那就是個傻子。不過想起那人的容貌和地位,同自己姑娘還真算得上是珠聯璧合郎才女貌。


    但是,現在的端王妃,大有可能是將來的皇後,榮耀有多大,責任就有多大,肩上的擔子就有多沉重。打心底,她是不願意女兒進宮的。身為郡主,她知道宮廷是什麽樣的地方,安遠侯雖然是個軍侯,卻隻娶了她一個正妻,一個姨娘,可是入宮呢,將來皇帝三千後宮,身為一國皇後,要管的事情有多少,要斷的事情有多少,要扛的事情有多少,女兒這樣弱的身子骨這麽嫻雅溫柔的性子,怎麽受的住?她實在放心不下。


    正在昌平郡主心裏躊躇時,卻聽到女兒扔下了一句話。


    「我不會嫁給端王!」


    這話讓昌平郡主吃了一驚。


    鈺諳剛吃過早飯,東西便陸陸續續的搬過來了。禦醫已經叫她打發走了,隻剩下這麽一大堆的禮物。她擱下了手中的白瓷茶杯,淡漠的看著那一堆華麗包裝的藥材,道:「娘,將這些東西送迴去吧,退給端王府。」


    女兒的態度如此堅定,昌平郡主措手不及。不過她立即想到,以女兒的聰穎必定也想到將來會承擔的重擔吧。


    「鈺諳,這不大合適吧?畢竟端王並未說什麽,他送這些東西不過是昨日聊天偶然間談起。或許你誤會他的好意了。」若是其他人還好說,可是對方是端王,這樣退迴去……她有些為難。


    鈺諳嘴角揚起一絲似有若無的嘲諷。他的確沒說什麽,可是以他端王的性子,會給一個閨閣女子又是請禦醫又是送禮物的?雖然這一次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被他瞧見了,但是她知道,他就是看上她了。


    如果她將這些禮物退迴去,等於狠狠的打了他的臉,他看到禮物被退迴,以他的秉性就是再氣,也不會遷怒侯府。清高如他被傷了麵子之後,絕對沒臉送第二次禮物。


    一想起這些,鈺諳心底竟劃過一絲快意。


    但是母親現在顯然有些怕得罪這個人。


    「娘,有什麽後果我來承擔。」她一臉正色的說。


    「不……不需要……好歹我還是他姑母呢,沒事的。」


    昌平郡主心裏打著鼓,可是既然女兒不願意嫁給端王,收這些東西的確不妥,咬了咬牙,叫人將東西都送迴去,叫管家跟那邊說姑娘病好了,禮物太珍貴了原物退迴。


    端王府裏,祈燁看著桌上堆成山的禮盒,都是從安遠侯府退迴來的,露出了一絲古怪的笑容。


    七川氣憤的說:「這安遠侯府未免也太不識抬舉,殿下好心送禮,居然給退迴來?這真是聞所未聞!」


    祈燁按了按眉心,轉身負手看向窗外,碧綠的雪鬆依舊挺拔,一陣風吹來,簌簌的白雪從上麵落下,飛起一陣雪沫兒。


    「進宮!」他思忖片刻之後,便轉身出門。


    七川還沒反應過來:「殿下,進宮幹嘛呀?」不是才剛從宮裏頭出來嗎?


    端王並沒有迴答,反倒行動比平日更加迅速,金轡白馬已經牽了過來,男子翻身上馬,錦袍隨風輕揚,「駕!」一聲,馬蹄兒急促的便向著皇宮的方向去了。


    退了禮物,端王府那邊並未說什麽。鈺諳讓碎玉打聽了迴音,心中一片安定,一顆心也漸漸放了輕鬆。她如今都十五了,即便是不入端王府,也得同別家定親。不過父母疼愛她,她也不著急,一年的時間,慢慢選便是。西京裏的貴胄家中,誰家一輩子輕鬆順遂的,她是知道一些的。尋個人品好、家庭關係簡單的富貴閑人嫁了便好。至於男女情愛,她前世看的透透的,情愛多深,傷的就有多深,那些,都不過是浮雲,過得舒服最重要。她不做皇後了,想必家人的命運也會隨之改變吧。


    閨房裏,鈺諳閑來無事正低頭打著七彩絡子,碎玉在一旁瞧著,還時不時指點一下。這絡子的花樣是她從別處學來的,如今當上了姑娘的師傅了。


    「姐姐忙呢?」清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鈺諳轉頭,便見到一個身著石榴紅錦襖的亮麗女子由隨身丫鬟陪著滿臉笑容的走了進來,她淡淡揚唇,手下不停,繼續打著絡子,道:「不算忙。你來有什麽事?」


    鈺琴看她這態度便撅起了嘴,這大雪天她親自過來看她,她倒好,連一杯茶都沒叫下人倒,連一聲「坐」都不說。原先她不是這樣的,如今越發的冷傲,說是大家閨秀,竟連禮數都忘沒了。


    她掩飾住心裏的不悅,臉上堆起了笑臉:「聽聞昨日端王府裏送了不少好東西過來,可叫小妹開開眼界?」


    鈺諳聽她這語氣,便是帶著幾分豔羨和不甘了。


    「都叫母親退了,你既打聽到前頭,怎麽不知道後頭的事兒?」她不冷不熱的說。


    鈺琴大吃了一驚,她打聽到前頭就匆匆來了,哪裏還有空打聽後頭的。


    「姐姐怎麽退了?那端王殿下是什麽樣的人,整個西京未成親的貴女都盼著嫁給他,到了你這倒好,人家巴巴的送禮物過來,竟然叫你給退了。姐姐,你讓我怎麽說你好,若是用個俗語,這叫……」


    鈺諳冷冷掃了她一眼:「叫什麽?」


    「不識抬舉!」鈺琴也氣了,一來氣她不懂得珍惜,二來氣她態度冷傲,攥著帕子咬著牙道:「姐姐如今是糊塗了嗎?端王的王妃,將來必定是皇後之位,這樣的榮耀姐姐竟然一句話就拒之門外,你將家人的榮耀置於何處?將安遠侯府的榮耀置於何處?」她的聲音不由自主的高了起來。


    身邊的紅芍嚇了一跳,沒想到三姑娘竟然趕在二姑娘跟前吵嚷,暗地裏使勁拉她的袖子都阻不住這些難聽的話從嘴巴裏蹦出來。


    「這是多少貴女求之不得的地位!姐姐卻棄之如敝履,如今你退了禮物,嫁入端王府的機會沒有了,成為皇後的機會沒有!咱們一家子的榮耀都被你斷送在手裏了……」


    鈺琴還要再說,冷不防對麵的女子已經站起來,「啪」的揚手一個耳光打在了她的臉上。她的話戛然而止,她捂著臉不可置信的望著對麵的女子,淚水在眼眶中打著轉。她麵前的嫡姐,在西京貴女中以嫻雅柔婉聞名,竟伸手打了她?


    「我從來不在你麵前提嫡庶的分別,是怕傷了姐妹的情分。但是你隨時心裏要清楚,不等於嫡庶沒有分別。」鈺諳的嘴角揚起一絲冷笑,「有一點你必須清楚,我是你的姐姐,而且是嫡姐,而你,是我的庶妹,無論何時,我做對也好,不對也罷,你都……沒有資格在我的跟前叫嚷!」最後幾個字,她咬著牙重重的說出來。


    她的話音落下,碎玉和紅芍也都驚呆了,她們做下人以來從未見過姑娘發火,如今發起火來,真真是威風呢。碎玉瞧著鈺琴,隻見她雙眼圓瞪滿臉通紅。侯府裏隻有一個姨娘,素來一家人處的不錯,從來都不會刻意區別她的身份,也不會當著麵叫她庶女,今天鈺諳姑娘這幾句話,外人聽著不痛不癢,可是在鈺琴姑娘聽著,恐怕是奇恥大辱,尤其是在下人跟前說出來。


    鈺琴雙腿微微顫抖著,她覺得下人們都在看她笑話,此時此刻,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你聽明白了嗎?」鈺諳目光灼灼的望著眼前的女子, 「迴答我。」她說這話時的氣度竟不像是閨閣小姐,反倒像帶著與身俱來的尊貴威儀,讓人不得不低頭。


    「我,我知道了。」便是再氣憤,再難過,可是嫡姐說的沒錯,她,的確沒有資格。


    「我有些不舒服,先走了。」鈺琴低了頭,攥著帕子轉身便快步出了院子。紅芍急忙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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