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已經如夏予蘭所願,隨她決定這個婚姻的發展,她還能有什麽不好嗎?


    不好的人是他!


    一直以來他都是掌控局麵、操縱決定的人,幾時有過這般任人宰割的時候?


    直到現在,輪到他成為刀下魚、俎上肉,才終於明白了這種等待宣判的束手無策有多麽恐怖。


    “過陣子公司比較不忙的時候,我去找你們玩好不好?”淩初星興致勃勃的問,沒有察覺到兄長眼底的黯淡。


    “隨便,你自己跟她說。”如果夏予蘭到時還在他身邊的話。


    淩初星見兄長一副沒興致聊天的陰沉模樣,以為他還在為近日綠油油的股市,以及昨晚傳來海外工廠突然鬧罷工的意外而煩惱,她偷偷吐了吐舌,識相的離開。


    淩初日沒去理會妹妹擔憂的目光,他單手撐額,沉默的偏頭望著螢幕上開啟的眾多檔案,以及視窗下方不斷跳出的新郵件提醒,一直以來總是熱衷工作,毫無怨言的他,頭一次感到心力交瘁。


    他很清楚這種疲倦感並不完全是龐大的工作量所造成,更辛苦、更忙碌的時候他也有過,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手裏做著公事,心裏想著別人。


    在他決定成家時,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跟像夏予蘭這麽我行我素,腦中接收的不知是哪種外星電波的女人結婚。


    在他和夏予蘭結婚之後,他也沒想過自己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她對自己的影響和改變,甚至習慣了她在身邊的吵鬧,就連出差獨處時都覺得安靜到有種莫名的失落感。


    在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壞他的規矩、打亂他的生活、改變他的習慣,甚至讓他受她吸引、為她心動之後,夏予蘭這女人卻對他說早知道就不要嫁給他……


    以後他們會怎樣?


    她打算離婚嗎?


    一開始他曾對她說過,他不打算離婚,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他要如何跟她同處在一個屋簷下而安然無事?


    如果……如果他對她表明心意,她願不願意為他留下來?


    各種心思和疑問簡直就像盛夏的蟬,一隻接著一隻在他腦中不停的瘋狂鳴叫,讓淩初日煩躁得幾乎要惱怒翻桌。


    夏予蘭這女人真是天生來克他的!


    不僅剛見麵時就把他氣得半死,結婚之後他又太常任她擺布;一開始以為會一輩子當一對互不幹涉的陌生夫妻,結果現在她一不在,卻又惹得他心神不寧!


    唉!他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結束了兵荒馬亂的一天,淩初日終於下班迴家,卻杵在家門口遲遲沒有開門。


    他還沒想好該用什麽態度來麵對夏予蘭?


    下午他拋下一句決絕的話後,就看似瀟灑無謂,實則神經斷裂的轉身離開,現在也不曉得她會用什麽表情看待自己。


    心頭的無力感讓他罕見的深深歎了一口氣,最終還是認命的掏出鑰匙,準備迎接未知的……


    黑暗!


    的確是黑暗,一向溫暖明亮的家裏,現在卻顯得昏暗不明,僅有從客廳旁的落地窗透進的微弱光線隱約勾勒出家具擺設的輪廓。


    而那聽慣了的電視嘈雜聲,與她穿著拖鞋卻腳步懶散的啪答聲響,如今也消失無蹤,僅剩下一片窒人的靜默,比喧鬧更加讓他難忍。


    都這麽晚了,她還沒迴來嗎?


    淩初日再也顧不得心裏那些掙紮困擾,掏出手機按下快速鍵,撥給那個不見蹤影的妻子。


    響了好幾聲後,另一頭終於有人接起,先是一陣手忙腳亂,窸窸窣窣的不明摩擦聲響,然後才聽見那熟悉的聲音。


    “喂?”


    “夏予蘭,你在哪裏?”他也不羅唆,劈頭就問。


    “咦……現在幾點了?呃啊!不會吧?這麽晚了?”她在另一頭答非所問的自言自語著,仿佛方才的來電鈴聲隻是將她喚迴現實的鬧鍾,完全忘了另一頭還有個焦急等待答案的人。


    “夏予蘭,你在哪裏?”無視她的恍神,淩初日捺著性子再次追問,執意要得到答案。


    “哦……我下午隨便搭了一班公車坐到終點站,再換搭下一班公車坐到下一個終點站,再搭另一班車到另一個終點站……”就這樣數了好幾班,連她自己都有點搞不清楚,“最後等了好久都等不到車,我就找了一間店坐下來喝東西,然後就不小心發呆到現在……”


    “所以你現在在哪裏?”她是不是永遠都學不會如何講重點?


    夏予蘭東張西望了一下,然後有點心虛迴道:“我、我也不太清楚……隻記得剛下車的時候有看到牛……”她還忍不住跑過去摸了它兩把。


    牛?她是跑到什麽鄉下地方去了?


    淩初日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去拿一張店家的名片,跟我說地址,我去接你。”


    “哦。”她聽話的拿了張名片,然後又迴到座位上,正準備念出地址時,卻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似的,一時之間陷入語塞。


    許久沒得到她的迴應,他有些奇怪的追問:“怎麽了?快點說。”


    “我……我想……”捏著名片的手指微微收緊,夏予蘭盯著上頭的細巧圖樣,有些艱難的開口,“明天再迴去。”


    這會兒連淩初日都沉默了。


    沒料到夏予蘭會突然這麽說,他下意識的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緩緩開口,克製著情緒問道:“為什麽?”


    “關於我們下午說的那些事,我想自己好好的考慮一下。”她一字一句的說著,努力控製自己不要像平常那樣,想到什麽就一古腦的全說出來,畢竟潑出去的水雖然收不迴來,但早晚會蒸發掉,但說出口的話卻有可能一輩子都被記在別人心裏啊!


    就像下午那樣……


    “在家不能考慮嗎?你一個人在外麵太危險,別開玩笑!”想起新聞上那些慘絕人寰的驚悚標題,淩初日馬上厲聲反對。


    嗯,他說得也有道理,但是……待在他身邊的話,她隻會一直想要黏到他身上,根本無法進行正經的思考,反倒是下流心思發展得很蓬勃。


    “我去找間超商待到早上。”便利商店是大家的好朋友。


    她的堅持讓淩初日的心火再度狂燃,說不出是為了她堅持獨自在外的氣急敗壞,或是認為她寧可身處異地也不願待在他身邊的失望打擊。“你確定嗎?”


    他不是不能逼她說出地點,也不是不能想辦法自己找到她的所在,但是……


    他也很累,無論是身體,或是心靈,有種深不見底的疲倦感,如同瘋狂的浪,將他鋪天蓋地似的吞沒。


    聽到那頭傳來輕輕的一聲“嗯”,淩初日閉了閉眼,仿佛也將心裏的一道門關了起來。


    “夏予蘭,你今天說早知道就不嫁給我,我現在也有種搞不清楚這個婚到底結得對不對的疑問。”他當初不求兩情相悅,現在隻希望別再互相折磨,“我也該好好的想一想……”


    他由嚴厲瞬間轉變為淡漠的語氣讓夏予蘭心頭一驚,正想開口追問,卻聽見淩初日再度悠悠開口——


    “我答應過,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我會努力配合,所以……看你什麽時候想迴來,隨你高興,你自己在外麵要多小心,有事隨時跟我聯絡。”


    等等等等一下!她隻是想暫時在沒有他的環境裏獨自沉澱一下,好好的考慮接下來該怎麽做,為什麽他卻講得一副好像她打算離家出走好幾年的感覺?


    他究竟是在氣她不迴去,還是希望她幹脆不要迴去?


    聽著手機因為對方斷線而傳來的嘟嘟聲,夏予蘭呆愣的傻坐著,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咚的一聲頹然趴上桌麵,發出悲慘的低聲呻吟,嚇壞了一直偷偷望著她這個陌生客人的女老板。


    她是不是又說錯了什麽?她和淩初日究竟是怎麽了?為什麽會搞成現在這種局麵?


    誰來告訴她該怎麽辦……


    “我覺得你們是該分開冷靜一下。”


    夜色已深,夏予蘭並未如同計劃中的跑到便利商店去打發時間,而是依然坐在這家咖啡簡餐店裏。


    唯一不同的是,對麵多了一盞熱心漂來給她指示的苦海明燈。


    “是沒錯,但與其說冷靜,我覺得他剛才比較像是冷淡……”無精打采的舀了一口咖哩飯進嘴裏,夏予蘭含糊迴道。


    剛才她和淩初日講完電話之後,便身心沉重,要死不活的趴在桌上動也不動,結果原本一直待在吧台裏的女老板大概是被她嚇著,終於跑出來詢問她發生了什麽事?


    而她原本是很不願跟陌生人說心事的,隻是現在她太過挫折,而那位女老板看來又太親切熱情,讓走投無路、心亂如麻的夏予蘭終於忍不住心裏的脆弱,便隱瞞了自己和淩初日的身份背景,含糊的將自己的困境說給對方聽。


    “該不會是他想離婚,但又不肯當壞人,所以假意讓你決定?”聽了她的話,女老板馬上傾身向前追問,相當的投入。


    不能怪她八卦,自己一生普通至極,畢業之後當了一陣子上班族,最後還是迴到老家這個不怎麽熱鬧的地方開了這間小小的店,雖然生意不好也不壞、日子不忙也不閑,但整體而言就隻有平淡二字可說,因此難得遇到這種仿佛小說裏才有的情節,楊曉曉還是忍不住興奮了一下。


    “但他一開始就擺明了他不會離婚。”卻不是因為愛,隻是為了麵子和怕麻煩吧……


    “那不是正好嗎?你就繼續當你的大老婆,管那個女人怎麽騷擾,反正你老公又不想跟她來往,有什麽好擔心的?”


    夏予蘭沉默著沒有迴應,好一會兒之後才開口說道:“他這個人……很能忍,我故意煮他不愛吃的東西,他雖然說不喜歡,但還是照樣吃下去;而且他一開始就不喜歡我,但還是跟我結了婚,婚後也對我很好,我很高興,卻沒想過這是不是他在盡本分的表現?


    “我雖然一開始也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他,可是千金難買早知道……當然我們可以繼續過著這種其實也很不錯的夫妻生活,但我跟他相反,總是想到什麽卻藏不住,發現自己喜歡一個人就想跟他說,但又怕他會反而因此跟我疏遠……” 這對夫妻還真是奇怪,煩惱的事都跟別人相反,“所以你才說早知道就不嫁給他的話,是嗎?”


    夏予蘭點點頭,“結果他竟然說隨便我,我剛才跟他說要想清楚,明天再迴去,他也說看我什麽時候迴去都可以……”


    說著說著,頭又要垂到桌上了。“要是剛才讓他過來就好了……搞得我現在都不知道要什麽時候迴去才好,真是自作自受。”


    “那你娘家呢?”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吞吞吐吐道:“也不是不能迴去啦……”


    隻是想起哥哥和妹妹可能的反應——一個催促她趕快迴淩家,免得淩初日找他出氣;一個罵她個性太過放縱,再順便罵淩初日果然冷血無情……想到這些她的頭就痛。


    對於家人那些不怎麽溫馨的互動,夏予蘭的包容心和接受度早就比天高、比海闊,他們說得無心,她也聽得隨便。


    但若是因為她而連累淩初日跟著挨罵,那又另當別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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