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怕了。


    死了就解脫了。


    他安了心,伴著疼痛,沉沉睡過去。


    隔天起來,發現自個還活著,他沒有半點的高興,麻木的扛著鋤頭出去幹活。


    隔了兩天,他在路上碰見了柳阿叔。


    才一個月不見,他瘦得不成人樣,眼眶下還有淤青,柳阿叔不知情,隻以為馬家又虐待他了,抱著他一頓哭,說他是個苦命的孩子。


    柳阿叔問他,怎麽成這樣了,馬家為什麽又打你?有什麽事可以跟他說,他雖幫不上什麽忙,但說出來,會舒坦些。趙哥兒看著他,良久良久,張了張嘴,把自個的情況同他說了。


    柳阿叔聽完很震驚,呆愣半響,拉他到了樹後,說讓他把衣服掀起來,他看看。


    趙哥兒照做了。


    說來也怪,他這一個月突然瘦得厲害,可肚子卻越來越大。


    柳阿叔摸了摸,又掩麵哭了起來。


    他隻當趙哥兒受人欺負了。然後告訴他,他懷孕了。


    趙哥兒幾乎是不可置信的,半天沒反應過來。


    他撫摸著肚子,聲音掩飾不住的顫動:“我懷孕了?”


    柳阿叔點頭。


    一股喜意頃刻之間就湧了上來,順著四肢百骸流淌全身,心髒跳動得毫無規律,趙哥兒眼眶也紅了。


    他的肚子裏,有寶寶了。


    這一年,他十六歲。


    十六歲,雖是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可其實這個年齡,心智是算不上成熟的。


    考慮的事兒,也往往不全麵。


    趙哥兒這時候是開心的。


    他一個人太久了,他渴望著,盼望著,有個人能陪在他身邊。


    這個人不拘是誰,隻要不是馬家人,隻要能陪在他身邊,在燈火闌珊的年節裏,同他說上兩句話,就好了。


    那時候周哥兒已經和劉小文成了親,走哪兒都一起,趙哥兒羨慕他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如今他也有了,這個孩子同他血脈相連,別人都會離開他,可這孩子不會。這孩子是真正屬於他的,永遠都不會拋棄他。


    馬家人知道他懷孕後,勃然大怒,逼問他奸夫是誰?想讓他把孩子打掉,可趙哥兒抵死不從,以前他不聽話,馬大壯隻要打他一頓,他就再也不敢反抗了,為了更好的活下去,加上被打得多了,他怕了,然後開始學著去屈服和順從。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這種順從,開始變成了一種習慣。


    都說習慣像是刻入在骨髓裏,很難改。


    可趙哥兒卻為了孩子,違抗著規律一樣的東西。


    他幾年都不曾反抗過,突然的反抗,也格外惹人怒。


    馬大壯在他這裏,體驗到了人上人般的生活,享受到了他的卑微鞠膝,猛然被之前踩在腳下般的螻蟻抵抗,怒火中燒。


    趙哥兒被打了,可他依舊沒改口。


    “把孩子打掉。”


    “不······”


    他不聽話,馬大壯買了墮胎藥,就要強行給他灌下去,趙哥兒發了狠吼起來:“我要孩子,我要孩子,這是我的孩子,你們不能傷害他,他要是沒了,我也不活。”


    他說的認真,眼裏滿是執拗。


    馬家人不敢亂來了。


    就這樣,他把乖仔生了下來。


    那時候,他隻想要個人陪,可把孩子生下來,他動不了,孩子冷得一直哭的時候,他突然反應過來,這孩子,不該要的。


    他生活已是如履薄冰,朝不保夕,孩子生下來了,他該怎麽養?


    之前想的簡單,藏了南瓜,想著煮南瓜給孩子吃,可南瓜吃完了呢?


    他也完全沒想過,他生產的時候,動不了的時候,孩子怎麽辦?


    他是馬家買迴來的,他是個下人。他生的孩子,以後也會像他一樣,是個下人,沒有自由,終生可能都要囚困於這個貧瘠的地方,然後,再同他一樣過著這地獄般的沒有盡頭的生活。


    他後悔了。


    他真的後悔了。


    後來,他從自己嘴裏扣下口糧,野菜也挖的勤快了些,乖仔就這樣,慢慢的長大了,他們相依為命。


    過年過節的時間,馬家殺了雞,總把他和乖仔趕迴柴房裏。


    那雞兒單單是燉著,味兒就老香,飄得很遠,滿院子都是,乖仔趴著門縫裏往外瞧,不停的吞咽著口水。


    他嗓子眼兒都在顫抖,問乖仔,想吃嗎?


    乖仔迴來擠進他懷裏,用幹瘦的雙臂抱著他,埋在他胸口搖搖頭,說不想吃,他隻想吃野菜。


    那時候他兩歲,眼裏濃濃的渴望掩藏不住,他的懂事並沒有讓趙哥兒好過一些。他鬧,趙哥兒都不至於那麽心酸,可他偏偏的,說他不想。


    他怎麽會不想?


    馬家人吃完了喊趙哥兒出去洗碗,裝雞肉的盤裏頭還剩著一點點湯,不多,就幾滴的樣子,應該是從盤邊上流下來的,匯在盤底,乖仔眼睛一亮,抱著那個盤,像抱著寶貝一樣,遞給趙哥兒,說爹爹,喝。


    趙哥兒說他不喝,你喝吧,乖仔卻是不願,舉著盤子非要他一起喝。


    趙哥兒無奈,接過仰著脖子假裝喝了,然後讓乖仔抬頭,把雞湯倒他嘴裏,不過幾滴,乖仔卻是笑眯了眼,而後心滿意足的幫著他收碗筷、擦桌子。趙哥兒看著他,被他那無邪的笑容刺痛了,眼眶一熱,心裏那酸楚的滋味簡直翻江倒海,無法形容。


    冬季冷的時候,乖仔擠在他懷裏,冷得直打哆嗦的時候,餓得半夜睡不著的時候,趙哥兒無能為力的時候,他都在不停的在後悔和愧疚。那份內疚說不出口,也消散不去,盤桓在胸口,壓的他幾乎要窒息,又像被利刃插進了他的血肉之中,時刻的攪著,他逃無可逃。


    他的兒子,沒有犯過錯,他那麽懂事,他不應該受這些苦的。


    他在沒有能力的情況下,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於孩子而言,其實是一種罪,孩子受苦,他也同樣的不好過。


    方子晨沒有說話,身子發著抖。


    一種難言的痛苦讓他幾乎難以喘息。


    他親著趙哥兒,嘴裏滿是苦澀。


    “夫君,都過去了。”趙哥兒說:“都過去了。”


    馬家人死了,就都過去了。


    趙哥兒埋在他耳邊,迫切的說:“我想要你。”


    方子晨拉開距離,仔細看他,接著便再次親了過去。


    趙哥兒身子變得滾燙,方子晨身上那幹淨淩利的氣味讓他眷戀,讓他無法抑製自己的衝動和渴望。


    過去如何都不重要了,方子晨來了,就都不重要了。


    方子晨親吻著他的嘴唇,過了好一片刻才埋在他的肩膀上,唿吸顫動。


    趙哥兒把手放在他寬闊的脊背上,一下一下撫著,試圖安撫他。


    “夫君······”


    “父親??”乖仔大汗淋漓的跑了進來,不知剛和黑旋風跑了多久,這會氣都來不及喘就去拉方子晨:


    “父親你壓著爹爹幹西莫?等下把弟弟壓出來西莫辦呀?你想壓仁,就來壓乖仔,放過爹爹喲~”


    方子晨:“······”


    方子晨把他抱床上來,脫了鞋子就擼起他衣服,對著他白溜溜的肚子就嗦了幾口。


    乖仔推著他的腦袋,癢得一直嗬嗬笑,小身子一直扭著。


    “怪獸,不要西乖仔,嗬嗬嗬······好癢啊,放開乖仔,不然等下乖仔召喚神龍你,你就見鬼喲,嗬嗬嗬······”


    他笑得要喘不氣,方子晨在他臉上咬了一口,沒怎麽用力:“老子有屠龍寶刀,你放馬過來。”


    話剛落,乖仔屁股‘砰’的響了一聲,放炮一樣,床似乎都震了。


    趙哥兒:“······”


    方子晨:“······”


    這個逗比的兒砸,又他娘的給他投放化學武器。


    乖仔看他沒中招,又悶著笑‘砰砰’放了兩個。


    響屁不臭臭屁不響,今兒沒吃紅薯,沒什麽味。


    方子晨又去撓他癢,乖仔滾來滾去一個勁兒的躲著,腳丫子都往方子晨臉上踹,兩人玩瘋了,過了好一會方子晨才鬆開他,撫著他的紅潤潤的小臉兒。


    “乖仔。”


    “嗯?”


    “父親愛你。”


    乖仔又笑起來,聲音清脆:“乖仔也愛愛父親。”他拉過趙哥兒一隻手,說:“乖仔也愛愛爹爹,父親和爹爹,都愛。”


    趙哥兒笑著捏捏他的臉。


    方子晨把他緊緊的抱懷裏,那力度像是要把他擁進骨髓。


    這可真是他的命,除了趙哥兒,誰都比不過。


    今年年節晚,在一月底。


    趙哥兒寫了禮品的單子,讓唐阿叔去買,然後托鏢局的送迴小河村,鏢局走得快的話,能在年節前到達扶安鎮。


    買的也不是什麽貴重的物品,都是一些京城裏的花樣兒,這些東西,扶安鎮上都沒有賣,其他家的禮都是按著單子來,村長和河大愣家的就多一些了。


    三號沐休那天方子晨去了趟孟家,陪左相下了兩盤棋,才搓著手問他:“老頭,聽說前年你受寒,皇上賜了你一棵人參。”


    左相笑嗬嗬看他:“你這聽說還挺準,不過都被老夫吃完了。”


    “騙人。”方子晨伸出手:“賣給我吧!我給你出這個價?”


    左相都詫異了:“一千兩?”


    “······太貴了吧!”方子晨蹙起眉來:“一百兩,老頭,就賣給我吧!”


    一百兩?


    這小子真是個會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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