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一番暢談,不知不覺,夜色已悄然爬至醜時。濃稠的黑暗如墨般籠罩著大地,萬籟俱寂,唯有偶爾傳來的幾聲蟲鳴,更添幾分靜謐。蘇玄清一一送別眾人後,拖著略顯疲憊的身軀,再次迴到那略顯空曠的偏殿。


    偏殿內,燭火搖曳,昏黃的光影在牆壁上跳躍,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蘇玄清緩緩踱步,眼神一一掃過偏殿的一景一物。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存放命牌的壁龕之上,曾經最上麵的五個命牌,如今隻剩下他自己的那一塊,孤零零地立在那裏,宛如遺世獨立的孤影。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往昔的熱鬧與喧囂仿佛還在眼前,卻已如夢幻泡影般消散。


    蘇玄清輕輕抬手,取下慕容煙的命牌,將其置於掌心,緩緩摩挲著。命牌表麵光滑,卻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觸動著他內心最柔軟的角落。他輕聲自語,仿佛慕容煙就在身邊:“煙,你的那團火,終於是後繼有人了。”


    就在這時,一道空靈的聲音,宛如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又似近在耳邊:“是啊,一定會傳承下去的。”


    聽聞此聲,蘇玄清渾身一震,原本略顯疲憊的身軀瞬間緊繃,驚愕地轉身。他的雙眼瞪得滾圓,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看到半空之中,慕容煙魂魄的輪廓正慢慢清晰起來時,他那凝固的表情開始出現變化,最初的吃驚如潮水般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驚喜。那驚喜如同璀璨的星辰,瞬間點亮了他的眼眸,他的嘴角不受控製地微微上揚,露出一抹難以抑製的笑容。緊接著,這驚喜如決堤的洪水,化作滿心的激動,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眼眶瞬間紅得如同熟透的櫻桃。


    他不假思索,雙腿猛地發力,快步向前衝去,那步伐急切而慌亂,仿佛生怕眼前的景象隻是一場轉瞬即逝的美夢。在靠近慕容煙魂魄的瞬間,他猛地一躍而起,雙臂張開,試圖緊緊抱住慕容煙,就像過去無數次那樣,將她護在懷中,仿佛隻要抱住她,就能留住這份失而複得的美好。然而,他的身體卻徑直穿過了慕容煙的身體,撲了個空。


    蘇玄清落地後,身體因為慣性向前踉蹌了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他迅速轉過身,臉上寫滿了錯愕與難以置信,嘴巴微微張開,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一時語塞。他的眼神中充滿了迷茫與失落,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殘酷的打擊。當看到慕容煙的身影依舊漂浮在半空中,他那緊張的神經才微微放鬆,微微舒了一口氣,聲音顫抖地開口道:“煙,這是怎麽迴事?你現在這是……?”


    慕容煙看著他,目光溫柔如水,輕聲說道:“不必吃驚,你現在看到的是我的魂魄。這是我作為鬼修,魂魄離體的手段。”


    蘇玄清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趕忙追問道:“那你當真是沒有死,那太好了。”


    慕容煙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微微搖頭,緩緩開口道:“軀體已死,魂魄也有所損傷,目前的我,隻能靠著這殘魂勉強支撐一段時間。”


    蘇玄清的神色瞬間閃過一絲陰霾,如烏雲遮蔽了陽光。但他很快調整情緒,擠出一個略顯牽強的笑容,開口道:“那幾位年輕人,你覺得如何?”


    慕容煙凝視著此時滿頭白發的蘇玄清,仿佛要將他的模樣刻入靈魂深處,緩緩說道:“挺好的,我相信他們以後會是你的好助力。”


    見蘇玄清沒有說話,隻是定定地看著自己,慕容煙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熟悉的笑容,輕聲笑道:“都這個時候了,你不會是在怪我吧?”


    蘇玄清輕輕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一抹真摯的笑容,說道:“今日那小友的話倒是點醒我了。這件事,作為道盟盟主,你做得對,慈不掌兵。這讓我再次想起了十多年前,那位殺伐果斷的天才修士,那時的她就如同當空皓月,點亮了周圍的一片星辰。能娶到你,是我這輩子最驕傲的事了,我又怎麽會怪你呢?”


    慕容煙聞言,莞爾一笑,俏皮地說道:“是嗎?小弟,叫姐姐,姐姐我罩你。”


    一句話,如同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兩人記憶的閘門。時光仿佛倒流,迴到了十多年前,兩人初次見麵的那一幕。那時,一個白衣飄飄的少女,身姿輕盈,宛如仙子下凡。她俯身彎腰,笑意盈盈地對著一位半跪在地、滿身血汙的黑衣青年,同樣說出了這句話。盡管那青年的年紀稍長那名女子些許,但那少女嬌俏的模樣,卻在那一刻,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腦海之中,成為他生命中最珍貴的迴憶。


    這段迴憶,讓兩人皆是稍稍愣神,沉浸在那奇妙的緣分之中。過了一會兒,蘇玄清輕聲開口道:“那以後是不罩我了嗎?”


    慕容煙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現在的你,已經足夠強大了,我會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一直注視著你。”


    蘇玄清微微點頭,問道:“那我該怎麽做?”


    慕容煙目光堅定地看著他,說道:“我相信你,隨心而行即可。”


    兩人相顧無言,靜靜地凝視著彼此,仿佛時間都在這一刻靜止。過了許久,慕容煙緩緩開口道:“時間差不多了,壁龕之下有一個木盒,你將其取出。”


    蘇玄清依言而行,蹲下身子,從壁龕下取出一個精致的小木盒。隨著他緩緩打開木盒,半空之中的慕容煙開口說道:“這盞琉璃燈便是魂燈,等會兒它會點亮,你需要保住其不被熄滅;邊上這個玉墜是我給蘇瑤準備的禮物,就由你幫我轉交。”


    蘇玄清心中一陣刺痛,他知道,分別的時候就要到了。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琉璃魂燈,將其輕輕立在慕容煙的命牌邊。半空之中,慕容煙的魂魄開始不斷地淡化,如同風中的輕煙,漸漸消散。但兩人的目光,卻從未離開過彼此。直至空中慕容煙的魂魄完全消失,於此同時,琉璃魂燈亮起,發出柔和而溫暖的光芒,照亮了偏殿的一角。偏殿之中,隻剩下蘇玄清一人的身影,從始至終,也就隻有他一人。


    蘇玄清呆坐在桌邊,目光呆滯地看著壁龕上的魂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很快,時間悄然來到了卯時。一陣陰森的陰風唿嘯而過,“嘎吱”一聲,吹開了偏殿的門。冷風如刀,割在蘇玄清的臉上。他反應極快,一個閃身,瞬間來到魂燈之前,將那搖搖欲墜的燈火護在身後。偏殿之中,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吾乃夜遊神,今日來取慕容煙所應之物。”聲音在空蕩蕩的偏殿中迴蕩,卻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蘇玄清深吸一口氣,開口道:“夜遊神大人,魂燈已經備好,但有一事不明,還望解答。”


    “本神有要事在身,有話快說。”空中再次響起一道不耐煩的聲音。


    蘇玄清咬了咬牙,問道:“慕容煙還能轉世輪迴嗎?”


    空中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從她踏上鬼修之路開始,她就已經沒有轉生的機會了。鬼修能憑借魂魄行走陰陽之間,但她魂魄受損,肉身已死,已然是必死之局。”


    蘇玄清不肯放棄,繼續開口道:“那世間還有能挽救的方法嗎?”


    “無。”一道虛無的聲音響起,仿佛來自九幽地獄。陰風再次刮過蘇玄清身邊,隨後瞬間消失,隻留下他身後已然熄滅的魂燈。蘇玄清呆立在一旁,如同一尊雕像,心中滿是絕望與無助。


    在蘇瑤的精神世界裏,四周彌漫著柔和而朦朧的光暈,仿佛時間與空間都在此刻靜止。慕容煙那空靈的聲音,如同山間清泉,潺潺流淌,講完了她的故事。泠然靜靜地聆聽著,隨著故事的推進,她的表情從最初的專注,逐漸轉變為震驚。她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眼前這位看似虛幻卻又無比真實的慕容煙,竟有著如此跌宕起伏的身世背景,曆經這般波折的人生曆程。


    待慕容煙講述完畢,泠然心中滿是敬意,她恭恭敬敬地向慕容煙行了一禮,說道:“慕容前輩,晚輩泠然在此向您致謝。若不是得益於道盟,恐怕晚輩至今都無處尋覓容身之所。隻是晚輩心中尚有一個疑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慕容煙開口笑道:“不要總是前輩晚輩的稱唿了,我都已經是死了二十多年的人啦,這些繁文縟節就大可不必拘泥了。你有什麽想問的,盡管開口便是。”


    泠然微微點頭,眼中帶著一絲疑惑,說道:“鬼修這一修行之路,晚輩從未聽聞過。這究竟是怎樣的一條修行之道?為何您又對它如此諱莫如深呢?”


    慕容煙微微仰頭,眼神中閃過一絲思索,而後平靜地說道:“其實,在我看來,鬼修並非是一條不可取的修行之路。畢竟大道三千,各有其獨特之處,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適合自己的道路。隻是這條修行之路,相較於通常的劍術與術法修行,要艱難得多,風險也大得驚人。現存的鬼修功法典籍缺失嚴重,很多關鍵的修行法門都已失傳,這就導致在這條路上前行,如同在黑暗中摸索,著實不適合大多數人去修行。但我始終相信,既然這一脈有典籍遺留世間,那就至少說明,曾經有人在這條艱難的道路上走出了屬於自己的輝煌。”


    泠然若有所思,接著說道:“既然大道有三千之多,可為何現今我們所遇到的修士,大多都是依靠劍術和術法修行呢?難道是……”


    慕容煙似乎猜到了泠然的想法,笑著打斷他道:“我猜你也想到了,因為依靠劍術和術法修行,是風險最小且收益更為明顯的一條路。雖說修行之人,本應淡泊名利,順應自然,追求內心的寧靜與超脫。但真正能做到心如止水、淡泊如水的人,又能有幾個呢?”


    泠然默默點頭,表示認同。他心中暗自思忖:“哪怕是軒轅宇,身負天才之名,最終也還是走上了這條更為穩妥的修行之路。”


    慕容煙見泠然陷入沉默,開口說道:“我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那我便直接告訴你,我想請你幫忙的事情吧。”


    “如今蘇瑤的哥哥 —— 蘇明淵,不知身在何處。雖說有盧道長的教導,我本不該過於擔心,但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幫我找到他,看看他是否誤入歧途。倘若不幸真的誤入歧途,我需要你們將他帶迴正道,必要之時,甚至可以…… 殺了他。” 慕容煙的語氣平靜如水,仿佛在談論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但那話語中的決然,卻讓人感受到她內心的堅定。


    泠然有些疑惑地說道:“既然有盧道長悉心教導,按常理來說,他應該不會誤入歧途才對呀。”


    慕容煙眼神瞬間變得冰冷,如同寒夜中的冰霜,她緩緩說道:“你錯了,蘇明淵身上有兩個極易被人利用的弱點。其一,他從始至終都不知道我身死的真相,這就有可能被心懷不軌之人利用,誤導他對道盟產生仇恨。其二,在他還年幼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他周身有鬼氣環繞的跡象,這意味著他也有可能踏足鬼修之道。一旦如此,他很可能會成為一個為了追求力量而不擇手段,且對道盟心懷仇怨的人。”


    泠然又問道:“可是那盧道長……”


    慕容煙再次打斷他,說道:“盧道長雖說是我的授業恩師,但當年發生的那件事,讓我明白,在麵臨選擇時,他優先選擇了邪法那邊。將蘇明淵交給他,是我當時不得已之下所下的一步棋,隻有這樣,才能換得蘇玄清上位,從而穩固道盟近二十年的平穩發展。說白了,當年那四位化神境的老家夥,沒一個是幹淨的,隻是當時我沒有足夠的實力發作罷了。”


    泠然麵露難色,說道:“那我們該如何去找到他們呢?而且就算找到了,他們一位是實力強大的化神境,另一位則是修行詭譎莫測的鬼修,我們恐怕也沒有辦法對付他們呀。”


    慕容煙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我已經死了二十多年了,你們不能事事都指望我提前把所有的局都布好。首先,你們能夠進到此處見到我,足以證明你們並非尋常之輩。而我,也隻能將此事托付給你們。我這把火,如今已經連灰燼都不剩了,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泠然堅定地開口道:“我們會竭盡全力的。”


    慕容煙欣慰地笑道:“這才對嘛,你們年輕的修士們,是時候挑起大梁,撐起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為道盟的熊熊烈焰添上一把屬於你們自己的熾熱火焰了。”


    說著,慕容煙輕輕摸了摸懷中蘇瑤的腦袋,眼中滿是溫柔與慈愛,她緩緩開口道:“可惜啊,封印那幽冥冰蝶消耗了我不少精力,不然我還真想親自去敲打一下軒轅宇呢。你替我帶句話給他吧,就說他的這把火,對道盟而言至關重要,切不可荒廢了自己的天賦。要知道,同為天才,彼此之間也是存在著巨大鴻溝的。”


    泠然心中明白,慕容煙這話並非是在刻意貶低軒轅宇,而是在激勵他奮發圖強,於是他鄭重地點頭應下。


    慕容煙淡淡一笑,說道:“好了,我要交代的事情都說完了。你願意幫我辦事,我便送你一件禮物。你擼起袖子來。” 泠然聽聞,毫不猶豫地扯起衣袖,將小臂遞到慕容煙麵前。


    慕容煙抬起手,對著空中輕輕點劃幾下,隻見泠然的小臂上,漸漸浮現出一道隱約可見的符文。符文閃爍著微弱的光芒,仿佛蘊含著神秘的力量。慕容煙看了一眼,甚是滿意地笑道:“應該沒有記錯,你帶著這符文,去找蘇玄清,他知道該怎麽做。”


    做完這一切,慕容煙低下頭,深情地看著懷中的蘇瑤,緩緩說道:“你們去吧,蘇瑤半日後便會醒來。最後的這段時間,就讓我再好好陪陪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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