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貴妃心念微動,臉上卻沒有任何表露。


    樓彧恭敬的迴答著薑貴妃的問題:“迴娘娘,彧還未去拜見太子殿下。”


    “不過,彧已經向東宮遞了拜帖,太子忙完政務,便會撥冗接見。”


    所謂拜帖、撥冗,不過是樓彧的客套話。


    樓彧與太子的聯係,一直都未曾中斷。


    抵達京城的前一天,樓彧還飛鴿傳書給太子。


    兄弟二人,早已無需客套。


    不過,這些“隱秘”,就不好對外人說了。


    樓彧看似溫和、好脾氣,似乎很容易打交道。


    實則他的內心陰暗又謹慎。


    王棉等人,多年相交,也才隻能堪堪被他接納。


    薑貴妃嘛……雖是阿姮的生母,但終究還是外人。


    薑?外人?貴妃倒也沒有深究,她剛才的話,不過是在提醒樓彧。


    樓彧呢,也接收到了她的暗示,表示:“太子最是和善,當年在沂州的時候,也十分照拂阿姮。三日後公主府的暖房宴,太子應該會紆尊前往。”


    就算太子不會主動去,樓彧也會舍出麵皮,邀請太子去給王姮撐場子。


    薑貴妃得到了明確的迴答,很是滿意。


    她又看向王姮,詢問了一番有關暖房宴的事兒。


    見王姮對於宴集的相關流程都早有安排,連諸多細節也都考慮仔細,便放下心來。


    其實,她早就對王姮十分放心——


    一個小女郎,從六歲起,就獨自一人在莊子上生活。


    心裏若是沒點兒成算,即便能夠長大,也不會像阿玖這般富貴、恣意。


    王姮這一身的矜貴、嬌氣,即便是知道她人生經曆的人見了,也會禁不住的讚歎:


    哪裏可憐了?


    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啊!


    這氣度,這一身的驕矜,定是從小被千嬌萬寵,才能這般的金尊玉貴。


    她,絲毫沒有破碎家庭下養出來的自卑、怯懦以及上不得台麵的小家子氣。


    薑貴妃知道,女兒在母不在、父不慈的糟糕環境下,還能長成這幅模樣,除了有樓彧的庇護外,亦有她自己的心機與能力。


    且,即便是樓彧,也是阿玖憑借自己的本事籠絡住的。


    樓彧可不是什麽悲憫天下的聖人,他年幼時可不是這般謙謙君子的溫和模樣。


    近十年,不管是頑劣的樓大郎,還是溫柔寬厚的樓含章,卻都能對阿玖疼惜包容,阿玖“馭心”的手段,可見一斑。


    “不愧是我的女兒,即便沒有我在身邊悉心教導,她亦能活得很好!”


    薑貴妃暗自感歎著。


    阿玖幼時那般艱難都能安然度過,如今有了公主之尊,又有她這個阿母,也隻會過得更好。


    區區宴集,小事爾。


    反倒是樓彧與王姮——


    薑貴妃眸光閃爍,聽完王姮的講述,她略略沉默了片刻。


    樓彧聰明敏銳,更懂得察言觀色。


    隻看薑貴妃這“欲言又止”的模樣,便知道她們母女應該是有單獨說的私密話。


    “娘娘,彧雖送了拜帖,卻還是想親自去東宮請見!”


    他還是避讓一二,好給阿姮與阿母談心的空間。


    雖然……略不爽!


    阿姮就該完完全全屬於他,而不是被王棉、鄭十三甚至是阿母而分去心神。


    樓彧捏緊了大拇指上的象骨摧決,光滑的乳白色象骨上,凹凸不平的紋路,印進了掌心。


    薑貴妃見樓彧如此“識趣”,滿意的點點頭,“理應如此,含章且去!”


    樓彧應了一聲,起身前,還是看向了王姮。


    王姮迴給她一個乖巧、燦爛的笑:“阿兄,你先去忙吧!過會兒再來接我,可好?”


    “好!”有了王姮的態度,樓彧這才滿意的起身。


    他躬身向薑貴妃行了一禮,恭敬卻不卑微,姿態優雅的轉身,緩步而去。


    薑貴妃目光微閃。


    她以為兩個小兒女鬧了別扭,感情生分了,這才看著沒有那麽的“默契”。


    可,她又看到了兩人如此互動,一個依然保護欲十足,一個仍舊乖巧、配合,兩人仍有著第三人插不進去的融洽,並不像是“反目”啊。


    所以,到底為何?


    “……阿母,做不成夫妻,還可以做兄妹啊!”


    聽了薑貴妃有關她與樓彧關係的問詢,王姮理所應當的說道。


    薑貴妃美目中閃過一抹驚訝:這是什麽孩子話?


    兄妹與夫妻能一樣嗎?


    忽然,薑貴妃意識到,女兒似乎並不如自己認定的那般模樣。


    至少在男女之事上,女兒不開竅,也有著孩子般的幼稚與任性。


    “兄妹?”


    薑貴妃微微坐直了身子,認真的看向女兒:“阿玖,你、你要與樓彧做兄妹?”


    王姮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睛,澄澈靈動,說出的話,依然理直氣壯:“對啊!”


    “……”薑貴妃忍著扶額的衝動。


    女兒明明很聰明,幾歲大的時候,就知道自汙、藏拙。


    如今快及笄了,都能嫁人了,卻、卻又這般的“天真”?


    一個男人,十年如一日的寵溺、保護一個女人,不會沒有條件、沒有圖謀。


    要麽有血緣羈絆,要麽就是有感情牽引。


    這世上,除去父母,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對另一人好。


    哦不,即便是父母,可能也會有所求。


    比如王廩,他就一直把王姮當籌碼。


    親生的父親都如此,更何況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外男?


    情同兄妹?


    哈!


    這簡直就是薑貴妃本年度聽到的最大的笑話!


    說出這樣鬼都不信的謬言的人,居然還是她的女兒。


    薑貴妃忽然覺得,孩子就是孩子,再獨立、再能自稱門戶,也有“欠收拾”的時候。


    不過,薑貴妃也沒有失了理智。


    她還記得自己與阿玖分離熟年,彼此間並沒有那麽深厚的母女情分。


    她不能真的說罵就罵、說打就打。


    暗暗的調整了一下唿吸,薑貴妃輕聲問道:“你這、想法,樓彧可知曉?”


    “當然!”


    王姮點點頭,“我已經與阿兄說清楚了。”


    薑貴妃:……果然任性!


    有了這種想法,居然還跟對方“說”清楚。


    女兒這到底是天真、不更事,還是被寵壞了,有恃無恐?


    有那麽一個瞬間,薑貴妃都有些憐憫樓彧。


    多年付出,喂了、啊呸,才不是,阿玖是她的女兒,親生的,她不能幫著外人罵她。


    似乎感受到了薑貴妃的無語以及“手癢”,王姮趕忙說道:“阿娘,您別擔心,阿兄沒有生氣,他、他同意了!”


    說道“沒有生氣”的時候,王姮略心虛。


    不過,阿兄也確實同意,沒有繼續跟她計較呢。


    薑貴妃:……嗬嗬,女兒啊!你還是太天真,根本就不了解男人!


    薑貴妃不敢說曆盡千帆,卻也跟這世上最厲害、最尊貴的男人,做了近十年的夫妻。


    她、太了解男人了。


    尤其是位高權重的男人。


    樓彧雖年輕,雖有著溫煦、端方的君子氣度,但薑貴妃還是從他對阿玖的一言一行中看出端倪——


    樓彧早已將阿玖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到底是兄妹還是夫妻,這不是阿玖所能決定的。


    樓彧才是主導一切的人。


    張了張嘴,薑貴妃想要教導女兒,但,她看向王姮的時候,迎接她的就是一雙無垢、不染塵埃的眼睛。


    阿玖還沒開竅啊!


    自己說太多,於她而言,她也聽不懂,更不能領會。


    “……行叭!你、你們商定了,就好!”


    薑貴妃隻能暗自將這件事記下,並想著找時間再跟樓彧單獨談一談。


    兩個人之間的事兒,第三個人真的很不好插手。


    即便是父母至親。


    “嗯嗯!阿娘,我和阿兄都商量好了,您就安心吧。”


    王姮忍著心底的酸楚,她哪裏感受不到阿娘的無奈與複雜?


    關鍵是,有些事兒,她真的不好說出來。


    一來,說了也沒人信。


    二來,若是說開了,鬧了起來,她與阿兄將再無轉圜的餘地。


    王姮還不想跟樓彧徹底翻臉。


    就、這樣吧。


    且讓她先在京城立足。


    慢慢的,事情或許就有兩全的法子!


    “什麽商定?”


    就在母女單獨談話的時候,一道低沉卻不失威儀的聲音從外麵傳了進來。


    王姮聞言,雖還沒有見到真人,卻依舊能夠確定對方的身份——


    宮闈之中,能夠隨意出入的男子,除了聖人還有誰?


    她趕忙站起身,恭敬的行禮:“姮請聖人安!”


    薑貴妃也作勢要起身,卻被大步進來的聖人,伸手按住:“你身子不便,無需多禮!”


    薑貴妃順勢握住聖人的手,與他一起坐在了主位上。


    聖人盤膝坐定,先仔細的看了看薑貴妃,嗯,氣色不錯。


    確定愛妃無恙,聖人這才轉過頭,看向了規矩行禮的少女。


    十五六歲的小女郎,嫋弱纖細,姿態優雅。


    她低著頭,看不清模樣,但隻看這體態,就會讓人禁不住的浮想聯翩。


    聖人作為長輩,自是不會生出旖旎的想法。


    他隻是掃了一眼,便隨意的說道:“這便是朕冊封的琅琊公主?免禮!”


    “多謝聖人!”


    王姮乖巧的謝恩,站直了身子。


    她還是低眉順目,並不敢直視天顏。


    其實,聖人才是這天底下,最大、最粗的金大腿。


    王姮一個外姓女,想要得到真正的富貴,最該巴結的人,就是聖人。


    奈何聖人與王姮的關係略微秒——繼父與繼女!


    一個正值壯年,一個年輕貌美,即便有“父女”的名分,卻也不好太過親近。


    稍有不慎,就會鬧出流言,更有甚者,還會陷入不倫的泥潭。


    她,會萬劫不複。


    不能過度的討好,甚至要避嫌。


    王姮心底歎息:唉,錯失金大腿啊。


    “剛才妾身在與阿玖說暖房宴的事兒……”


    薑貴妃沒有忘了聖人進門時的問題,便半真半假的說道:“三日後,阿玖要在她的公主府,舉辦宴集,宴請京中親友,恭賀她的喬遷之喜。”


    “陛下,您剛才也說了,阿玖可是您欽封的琅琊公主,是您的女兒。”


    “她的公主府有喜事,您作為大人,是否該有所表示?”


    在大虞,“大人”可不是對於官員的稱唿,而是父親的別稱。


    薑貴妃故意用玩笑的口吻,說什麽“大人”,其實還是想明確聖人與王姮的“父女”關係。


    薑貴妃倒不是防備什麽,她就是單純的想要抬高女兒的身份。


    一個外姓公主,若是真能讓聖人認定她是女兒,這對於王姮來說,絕對是極大的資本。


    這天下,聖人為尊。


    隻要有他的寵信,沒有血緣又如何?


    依然可以趕超真正的金枝玉葉,成為這京城的尊貴人兒!


    “哈哈!嬌嬌說的是!”


    聖人很喜歡薑貴妃這般清冷美人偶爾的嬌嗔,一時龍心大悅。


    他大手一揮,賞了王姮諸多賞賜,權當是“大人”送給女兒的喬遷禮。


    王姮趕忙跪下,行禮謝恩。


    然後,她便主動請辭。


    聖人也沒有挽留。


    他對王姮,更多的就是“愛屋及烏”的移情。


    本身並沒有太多的情感。


    王姮規矩,垂首斂目,聖人也不曾讓她抬頭。


    或許,聖人知道王姮是美的,畢竟是第一美人所出的女兒,容貌自是極好。


    但,王姮是他愛妃的女兒,是晚輩。


    即便沒有血緣,也有名分。


    聖人又不是真的色中餓鬼,還不至於為了一個美人兒而罔顧人倫。


    命人將王姮送出去,給足了王姮這個琅琊公主體麵,聖人便將這些拋到了一邊。


    他更關心的還是薑貴妃,以及她腹中的胎兒。


    “今日可還好?孩子有沒有鬧你?”


    王姮往外走著,耳邊隱約傳來聖人關切的問詢。


    還有薑貴妃的柔聲迴複:“多謝郎君惦念,我極好!孩子也很乖……”


    王姮唇角微微勾起:真好,阿母與聖人感情非常好!


    雖然抱不上皇帝這個金大腿,但有個寵妃阿母,她亦能在京城立足。


    ……


    出了百福宮,王姮還想著要不要去東宮,即便不去拜會太子,也該等一等樓彧。


    不過,剛剛坐上肩輿,樓彧就冒了出來。


    王姮嚴重懷疑,這廝根本就沒去東宮。


    “阿兄!”


    心裏吐槽,王姮卻還是甜甜的喚著。


    “嗯!走吧!”


    樓彧快步走過來,掃了眼抱著一堆東西的內侍、宮女,他便知道,阿姮此次“陛見”,表現不錯,聖人對她是滿意的。


    今日的皇宮之行,圓滿結束,接下來就是三日後的賣家秀,哦不,是公主府的暖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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