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彧眼底閃過一抹眸光:……就這?


    隻有封號,沒有封地?


    即便是這封號,也帶著“兒戲”——


    琅琊?


    那是古稱。


    不說現在了,就是前朝、前前朝都早已沒有了所謂琅琊。


    用一個不存在的古地名,給一個公主做封號,這是唯恐世人不知道這個公主是個西貝貨?


    以樓彧超聰明的大腦,自是能夠猜到楊睿的真實目的。


    嘖,這位太子,還真是十分的不待見王謝等老牌的南境的世家。


    聖人,以及楊睿等上位者,想要削弱世家,樓彧沒有意見。


    但,不能牽連到胖丫頭。


    就算是什麽賊娘的琅琊公主,樓彧也要為胖丫頭爭取最大的利益!


    “怎麽?阿彧,你覺得不妥?”


    樓彧那閃爍的眼神太明顯了,親自把樓彧養成謙謙君子、喜怒不形於色的楊睿,想假裝看不到都困難。


    楊睿溫和的笑著,輕笑道:“還是說,你有什麽異議?”


    異議?


    多著呢!


    不過,樓彧知道,在這般場合下,不是他能隨意跟楊睿開玩笑的時候。


    他趕忙坐直身子,叉手行禮:“彧不敢。太子殿下所言甚是。”


    樓彧先是恭敬的表明態度:他對楊睿這位新鮮出爐的東宮,可是十分的尊敬呢。


    東宮太子所提出的建議,自是千好萬好、無比穩妥。


    然則——


    “彧隻是想到,此次迴擊突厥,十萬大軍,深入西北。迂迴輾轉,半年有餘。”


    “期間糧草餉銀,消耗巨大。戶部不曾調撥一分一毫,全靠王氏女鼎力支持——”


    聖人隻記得王姮是薑貴妃的愛女,太子也隻想著王姮是樓彧的未婚妻,他們似乎都忘了,王姮可是支援了近百萬貫的錢糧!


    別人忘了,無所謂。


    樓彧牢記於心,並會在恰當的時機如實迴稟——


    此次大勝突厥,亦有王姮等人的功勞。


    楊睿唇邊的笑紋加深。


    他就知道,王家九娘是樓彧的軟肋,稍稍碰觸,就會引起這小子的反彈。


    “是了,阿彧若不說,孤險些都忘了!”


    楊睿抬眼看了眼聖人。


    聖人亦是眼底帶著笑意。


    父子倆十分默契,隻一個眼神,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楊睿便說道:“王氏女既是有功,自當獎賞。”


    “封公主,號琅琊,封地河東,食邑四百戶。”


    一個非皇家血脈的外姓女子,能夠成為有封號、有食邑的公主,絕對是極大的殊榮。


    這不隻是表麵上的體麵,更有著實際的利益。


    隻要有了這四百戶的食邑,“琅琊”這個封號,就不再是“笑話”。


    樓彧滿意了。


    當然,功臣不隻是王姮,還有一個王棉。


    不過,王棉的封賞,很不必驚動聖人。


    找個時間,樓彧直接奏請太子也就是了。


    樓彧所期待的他與太子獨處的時間,很快就到了。


    聖人說完王姮的封賞事宜,便命太子擬寫詔書。


    後續的事宜,也會由太子全程負責。


    聖人知道,樓彧與太子交好,他也樂見其成。


    詢問了樓彧征戰突厥、十萬大軍等等相關的問題,便擺擺手,將楊睿與樓彧都打發出來。


    “走吧,隨孤去嘉德殿。”


    楊睿做了太子,對樓彧依然如以前一般的親近。


    他口中的嘉德殿是東宮的主殿,是他這個太子,用來會見朝臣、處理公務的地方。


    “是!”


    樓彧垂首應著。


    來到嘉德殿,楊睿隨意的坐在了主位上。


    身體斜斜的歪著,一側手肘撐著憑幾。


    樓彧則規矩的在下首,正襟危坐。


    十五歲的少年郎,臉上還有稚氣,但因為經曆了戰場血與火的磨礪,多了幾分煞氣。


    這,已經是樓彧在極力調整了。


    他剛從戰場迴來,盔甲上還似乎還殘存著血腥氣。


    君子的溫潤,受到了殺戮的侵染,樓彧沒有變得嗜血殘酷、鋒芒畢露,已經是他有著良好的自控能力了。


    現在隻是略帶鋒利,還能保持著鎮定、和煦,對於一個少年郎來說,已屬不易。


    楊睿掃了一眼,便很是滿意。


    不錯,小家夥又成長了。


    楊睿沒有開口詢問樓彧此次出征的具體事宜。


    不是不想,而是沒有必要。


    樓彧出京這幾個月,每隔幾日就會給楊睿寫信。


    他的大軍,他的征戰,他的所有事宜,就連對胖丫頭的邀功,樓彧都事無巨細的告訴了楊睿。


    楊睿早就知道了一切,隻是沒有必要再詢問。


    他定定地看著樓彧,十五歲啊,就已經有了國公的爵位。


    這,基本上就是臣子封爵的巔峰。


    樓彧的人生,卻剛剛開啟,他的前途亦是遠大的。


    楊睿不想樓彧被爵位所束縛,被權勢所迷惑。


    沉吟片刻,楊睿忽的問道:“阿彧,我記得,你還沒有取字吧。”


    樓彧表情略木然:“殿下,臣年十五,未及弱冠。”


    男子二十,方可行冠禮。


    冠禮之時,方可有長輩賜字。


    他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距離弱冠還有好幾年呢。


    哪裏來的字?


    當然,若是父母、長輩愛重,或是另有機緣,也會提前被賜字。


    但……樓彧早已被過繼,他在名份上,並無親近長輩。


    樓彧倒是有個名士先生,但那時又有楊睿將他帶在身邊言傳身教。


    沈度以為楊睿這個亦兄亦父的存在,會給樓彧取字。


    而楊睿呢,估計也想著樓彧還有個先生,自己不好越俎代庖。


    如今,楊睿不隻是齊王世子,而是已入主東宮。


    他的身份愈發貴重。


    樓彧經過玄武門之事,以及大敗突厥的戰功,也早已不是隻靠父輩的小輩兒。


    他展現出了屬於自己的鋒芒。


    不再是孩子,有了爵位,可以入仕,即將麵對官場交際、人情往來,若是沒有字,就不太方便。


    楊睿沒有計較樓彧的“不恭敬”,仔細想了想,說道:“我給你取個字吧。”


    字與名,都是代表著長輩對晚輩的美好願望,或是善意規勸。


    楊睿知道樓彧此刻風光太過,怕他剛則易斷,他希望樓彧以後能夠收斂鋒芒,長久安穩。


    “含章,可好?”


    楊睿看向樓彧,語氣溫和的詢問,實則已經有了決斷。


    樓彧挑眉,含章?含章可貞?


    這是讓他含蓄、內斂,不外露、不張揚?


    含章可貞出自《周易》,坤卦第三爻。


    後麵還有半句:或從王事,無成有終。


    無成有終?


    即便沒有建功立業,也能有個好的結果?


    這,不隻是楊睿的美好期盼,更是一種隱晦的承諾。


    他,會給樓彧一個“善果”。


    “多謝殿下。”


    樓彧眼底染上笑意,躬身行禮。


    以後,他就是樓彧樓含章。


    ……


    樓彧在東宮,不但得了太子的賜字,還為王棉請了一個封誥——郡君。


    自此,王棉不再是卑賤的農家女,而是朝廷正四品的郡君。


    “……如此,倒也算是迴報王棉這些年的付出了。”


    胖丫頭那兒,應該也是滿意的。


    樓彧出了皇宮,一路朝安國公府而去。


    咳咳,他還要歸還樓氏的傳家寶呢。


    另外,與樓謹那兒,還有一筆賬要計算——


    他騙走了樓家軍,讓樓謹失義於上皇,多少有些“不孝”啊。


    作為不孝子,自當要去長輩麵前請罪。


    騎著馬,身後跟著幾十親衛,樓彧一行人,不算招搖過市,卻也無法低調。


    尤其是他們剛剛從戰場歸來,一身的煞氣,根本無法掩藏,所過之處,百姓們紛紛避讓。


    就是有些坐著馬車、騎著馬的貴人,見到樓彧這一行人,也忍不住的停下、避讓。


    “郎君,前頭有馬車避讓貴人,我們是不是也避一避!”


    某輛還算豪華的馬車,趕車的車夫,一手持韁,一手拿著馬鞭。


    他轉過頭,小心翼翼的詢問車內的主人。


    “……那就避一避吧。”


    馬車裏,端坐著一個十七八歲的郎君,他穿著紫色的圓領襴袍,容貌清俊、氣質沉穩。


    原本正垂眸想事情,聽到車夫的迴稟,他抬起眼皮,露出了明亮、銳利的眼眸。


    伸出手,輕輕撩起車窗簾子,他正好看到了一隊騎士從一側唿嘯而過。


    那是——


    年輕郎君眯了眯眼睛,隻覺得領頭的騎士有些眼熟。


    好像是——


    “郎君,聽說這是樓家的小郎君,剛剛立了戰功迴來!”


    車夫作為京城權貴家豢養的世仆,頗有些眼界和探聽消息的能力。


    剛剛將馬車停靠在路邊,不過眨眼的功夫,就已經知道了眾馬車爭相避讓的“貴人”是誰。


    年輕郎君在心底默默的說了句:果然是他!


    樓家小郎君,樓彧!


    那個在河東,乃至沂州都能唿風喚雨的小霸王。


    沒想到,這位地頭蛇,來都京城,依然能夠招搖過市。


    貴人,就是貴人!


    天生富貴,走到哪兒都能恣意張揚。


    這,就是出身、門第的天然優勢。


    也正是因為這,他才拚了命的要改換門庭、跨越階級。


    如今,他依然踏出了堅實的第一步。


    期間有所割舍,他確實愧疚、不舍,卻絕不會後悔。


    年輕郎君用力握緊拳頭,臉上卻還是一派從容、溫和:“貴人過去了,咱們也走吧!”


    “是!”


    ……


    樓彧騎著馬,根本沒有顧及左右兩側紛紛避讓的馬車、行人。


    不過,對於京中的某些動向,他在迴京的路上,就已經得知。


    尤其是某個“故人”,因為某些緣故,他稍稍關注了一下。


    比如,王棉的那個未婚夫。


    “周既明倒是個會鑽營的,來到京城不多久,就靠著‘揮金如土’,在東市最豪華的摘星樓一舉成名。”


    “然後,他開始有資格參與到京中的一些雅集、宴會,機緣巧合下,結識了平宜公主府的貴女。”


    “……聽說,周既明已經在跟康寧郡君議親,不日就會喜結良緣呢。”


    收到這些消息,樓彧心中隻有“果然”二字。


    當初在河東,胖丫頭就不看好周既明與王棉。


    至於樓彧……王棉如何,與他有甚相幹。


    在樓彧看來,王棉隻是胖丫頭的附屬品。


    她隻要對胖丫頭忠心,隻要能夠給胖丫頭帶來利益,就足夠了!


    王棉的家人、婚配,以及未來的種種,樓彧都不關心。


    不過,為了胖丫頭,樓彧還是命人稍稍關注了一下——


    王棉若是所嫁非人,胖丫頭會傷心,興許還會損害胖丫頭的利益。


    樓彧,斷不容許。


    所以,王棉及其“家人”,也都進入到了樓彧的監控範圍。


    周既明,隻是其中之一。


    在河東、在京城,都有樓彧的人暗中監視,並定期匯報他的動向。


    周既明的“背叛”,樓彧早有預料,並及時監控。


    “攀上了平宜公主?”


    哦不,現在是平宜長公主了。


    平宜公主不是楊翀的同母姐妹,但,平宜公主的駙馬尉遲景是楊翀麾下的將軍,是齊王一係的人。


    之前的玄武門之事,平宜公主府更是堅定的支持楊翀。


    楊翀繼位後,冊封眾公主的時候,第一個被冊封長公主的,是他一母同胞、戰功赫赫的晉城公主。


    第二個,便是平宜。


    雖隻是第二,但平宜不管是出身,還是貢獻,都遠不如晉城,卻還能緊跟晉城其後,足以證明,她在眾姐妹、眾宗親中,還是頗受聖人看重的。


    平宜公主府也水漲船高,成為京中數得上號的頂級權貴。


    周既明一介農家子,雖有才華、容貌,但出身卑微,卻能攀上平宜公主府,實屬不易。


    周既明本人,必定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倒是小瞧這人了。”


    不隻是敢於攀附貴人,更是有能力成功攀附啊。


    樓彧默默的將周既明的名字,重點記在了小本本上。


    ……


    “……周家收到京城的來信,說是周既明攀上了貴人!”


    再度提及曾經的“未婚夫”,王棉的語氣十分的平和、穩定。


    已經是陌生人了,甚至都算不得“前任”,王棉從未動心,也就談不上傷心。


    “果然是個有大誌向的人。”


    王姮對周既明談不上喜歡或是厭惡。


    左右這人已經跟阿棉沒有關係,他是好是歹,王姮都不在乎。


    其實,對於這種心性堅韌、明確目標的人,王姮是有些敬佩的。


    她覺得,“這樣的人,注定會成功!”


    不會被財、色等所誘惑,目光長遠,堅定不移。


    他始終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並為之而努力、拚搏,甚至不擇手段!


    入了官場,應該也是個能夠成為宦海沉浮的權臣。


    隻是不知道,他會不會成為阿兄的對手!


    王姮默默的想著,王棉卻更關注自己的嫡長閨,已經某個消失了半年的小變態。


    小變態若是看到如今的九娘,會不會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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