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出擊?


    李刺史渾濁的老眼裏,飛快的閃過一抹暗諷。


    齊王世子,您好大的口氣!


    隻是不知道,您連從樓家借來的人馬都派了出去,身邊就留下了三五個親衛,如何做到雷霆出擊?


    李刺史已經得到了暗線發迴來的消息:一千六百人馬,已經從河道行營出發,直撲水匪的老巢。


    李刺史收到消息後,第一個反應是狂喜:成了!


    緊接著就是後怕:楊睿在沂州還不到一個月,就已經摸到了水匪的老巢!


    李刺史無比慶幸,幸好他當機立斷,答應了京中的某人。


    如此,才能得到陸懷信等幾個官員的支持,大家聯手織就了一張彌天大網。


    巨網張開,獵物入局,距離成功,隻有一步之遙。


    李刺史想到自己那萬無一失的計劃,忍不住暗自得意:楊睿啊楊睿,饒是你文武雙全、智勇無雙,也架不住年紀太輕。


    年輕人,就是愛臉麵、沉不住氣,被眾人跪了一地的哀求,便輕易決定“出兵”。


    李刺史知道,楊睿應該已經猜到這是一個局,可他不得不踏進來,除非他想讓自己和齊王府的威望掃地,並得罪十幾個家族。


    畫舫裏,被擄走的孩子,背後有十幾個家族。


    他們或許隻是旁支,或是某一個房頭的,但終究是族中子弟。


    在京城,在各地,都有他們的族人、親戚!


    若是他們的孩子,因為齊王世子的“冷漠”而慘遭賊人的毒手,那些家族麵兒上不敢說什麽,心底肯定會存下結締。


    齊王府花團錦簇的時候,自是無人敢報複。


    可一旦齊王府遇到什麽危機,關鍵時刻,這些人就能不著痕跡的下黑手、捅刀子。


    就算這些人不記仇,可他們也要擔心,齊王府的人會擔心他們記仇。


    話有些繞,但“先下手為強”的道理,大家都懂。


    所以,這件事隻要處理不好,那就是跟十幾個家族結下仇怨,不好化解。


    “……這就是陽謀!嗬嗬,楊世子看穿了又如何?為了齊王府,權衡利弊之後,這豎子即便知道是陷阱,也要捏著鼻子往下跳!”


    李刺史越想越得意。


    不過,他還有理智,知道還不是“笑”的時候。


    等計劃成功,某人人頭落地,自己再“慶功”也不遲。


    李刺史暗自腦補的暢快,嘴上卻還要諂媚的附和:“世子愛民如子!世子英明神武,定能蕩平沂河水匪!”


    楊睿:……你確定?


    希望本世子蕩平匪窩的時候,你不要跪地哭嚎!


    兩人各懷心思。


    陸懷信、王廩等,則找到各家的奴婢、部曲等,仔細詢問情況。


    尤其是王廩,一顆心仿佛在坐淩霄飛車,忽上忽下,幾欲瘋狂——


    好消息,九娘沒有被水匪擄走!


    壞消息,九娘落水了。


    “你、你看清楚了,九娘真的掉進了沂河?”


    王廩揪住麵無血色、無比虛弱的王棉,再三問詢。


    王棉不知在心裏罵了王廩多少句“渣爹”,但,此刻,麵對瀕臨爆發的王廩,王棉竟有些畏懼。


    她不是被王廩的“慈父心腸”所震懾,而是想到了這人的人品卑劣,偏偏又身居高位——


    一州之長史啊,一州的二當家。


    自己區區一介草民,對方撚動手指,就能碾死。


    王廩不是樓彧,樓彧雖然也霸道、也有能力弄死他,但樓彧會看在王姮的麵子上,容忍她繼續“伺候”王姮。


    王廩連王姮都不在乎,又豈會在乎王姮的小閨蜜?


    王棉太清楚自己的身份,太了解人渣的惡劣,她不敢表露出絲毫對王廩的鄙夷、怨恨,而是十分恭敬的迴答:“迴稟貴人,水匪假扮漁民,試圖混入畫舫。”


    “阿胡等部曲意識到不對勁,便想先護著九娘借由畫舫的小船逃離畫舫!”


    “萬沒想到——”


    說到這裏,王棉停頓了一下,下意識的看了眼另一邊的陸懷信。


    她已經從王姮那兒得知,陸伽藍就是河東縣令家的女兒。


    王棉原本是不認識陸懷信的,但陸懷信正揪著伺候陸伽藍的丫鬟問話,她瞬間就猜到了。


    原本,王棉想一五一十的將畫舫上發生的事兒,都客觀的告訴王廩。


    但,看到這一幕,王棉猶豫了。


    她知道,王姮起初並不想參加遊河宴。


    可迴了趟家,見到了許久不見的渣爹,她就改變了主意。


    王棉禁不住猜測:難道是九娘的渣爹,為了自己的利益,逼迫九娘去捧陸伽藍的場?


    官場上,官員勾連,互幫互助的情況,簡直不要太少見。


    若王廩與陸懷信是利益同盟,那他會不會為了陸懷信而放過試圖謀害九娘的人?


    是的,王棉已經猜到了些許真相。


    激戰結束後,王棉從角落裏爬了出來。


    她一邊處理傷口,一邊拚命的迴想剛剛發生的所有細節。


    其實,九娘是有機會逃走的。


    但,一個鄭遲,拖延了時間。


    還有一個陸伽藍,更為可惡,直接喊破了九娘的身份,並提醒水匪九娘試圖逃走。


    鄭遲或許隻是怕死,她有些小聰明,知道王姮身邊最安全,便像塊狗皮膏藥,死皮賴臉的跟著九娘。


    陸伽藍呢,或許也隻是被嚇壞了,自己遇到了危險,便想要竭盡所能的自救。


    而她唯一能夠想到的自救辦法,就是“禍水東引”。


    或者,她害怕之餘,也有些壞心思:我被抓了,王九憑什麽逃走?索性拉上她,要倒黴大家一起倒黴!


    而最可怕的一種可能,則是陸伽藍並不害怕,她就是單純的壞。


    更有甚者,整個事件都是一個陰謀,陸伽藍即便不是製定者,也是知情人。


    王棉早就懷疑,所謂遊河宴是鴻門宴。


    若陸伽藍知情,甚至是“助紂為虐”,某個問題——陸伽藍明明不喜歡九娘,卻硬要邀請她參加,也就變得合情合理起來!


    王棉的腦子裏,電光火石間想到了這許多。


    考慮到這是個陰謀,而王廩這個渣爹有可能是知情人,即便不知情,也可能為了利益而選擇無視,王棉將衝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水匪發現了我們的行動,衝過來攔阻。”


    “我護著九娘,被水匪砍了一刀,還有水匪砍斷了牽引小船的繩索。”


    “鄭家十三娘幫著九娘,準備跳進小船,就在這個時候,繩索斷了,九娘便和小船一起掉進了河裏!”


    “……半個時辰前,樓家小郎君來了,他已跳入河中,順著河流的方向,去搜索九娘了!”


    王棉短暫的停頓過後,便又仔細的、客觀的講述。


    她不是個喜歡邀功的人,若是麵對的人是樓彧,王棉根本不會說自己為九娘擋了刀,因為樓彧關心九娘,他自己就會調查清楚。


    可惜,此刻她要麵對的人是連女兒都不疼愛的人渣,王棉怕這人一時發瘋,再遷怒到她身上。


    王棉可不想枉死在渣爹手裏。


    她當眾說出自己救了九娘,雖然最終九娘還是落了水,但為九娘擋刀、受傷,都是事實。


    王廩就算不重謝,也不能“恩將仇報”。


    先保住小命吧,否則,等小變態把九娘救迴來,九娘都沒有能夠給她做美食、給她賺錢的嫡長閨了呢!


    “樓彧跳入沂河了?”


    問話的不是王廩,而是不知何時走到近前的楊睿。


    王棉見過楊睿,自然知道這位是尊貴的齊王世子。


    她趕忙躬身行禮,“迴稟世子,小郎君救人心切,不等部曲行動,就親自下了水!”


    王棉擔心楊睿誤會樓彧是個衝動莽夫,便想要幫樓彧辯解——


    咳咳,雖然王棉本能的懼怕樓彧這個小變態,但她心裏明白,自己和九娘能夠在河東過得順遂、自在,全靠小變態保駕護航!


    王棉不確定自己所處的到底是哪個朝代的架空,但她根據從王姮、樓彧那兒聽到了些許故事,大概有所猜測。


    齊王楊翀,很像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天策上將啊。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意外,楊翀極有可能登基為帝。


    而世子楊睿,就是板上釘釘的太子。


    這位郎君身上,又有些朱標的影子:嫡、長、賢,全都占全了。


    簡直就是最完美的繼承人。


    他應該不會成為李承乾,而是最穩固的東宮。


    這般注定要站在巔峰的人物,樓彧若是提前與他交好,樓彧未來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樓彧好了,九娘和她王棉才會好。


    所以,決不能讓楊睿誤會樓彧,覺得他不堪大用!


    就在王棉絞盡腦汁想著如何狡辯的時候,楊睿已經欣慰的說道:“好!我就知道,阿彧是個重情義的好孩子!”


    誰說他自私涼薄、六親不認了?


    與樓謹、獨孤夫人不親,不是他的錯,他小小年紀就被過繼,需要長輩教導,卻無長輩教導。


    父不慈,焉能要求子孝?


    楊睿是端方君子,不是刻板的酸儒,他自有一套為人處事之道。


    楊睿隻看樓彧對王九一個鄰居家的小女郎如此看重,就知道他有著一顆“赤子之心”。


    王棉聽不到楊睿的心聲,也就無法吐槽:


    世子,您誤會了!


    小變態對九娘好,是因為他把九娘當成了所有物。


    就像貓兒狗兒的寵物,或是心愛的玩具。


    哪裏有什麽真善美,不過是一個小變態的霸道與占有欲——他的所有物,豈能被其他人欺辱?豈能無辜枉死?


    李刺史緊緊跟在楊睿身側,聽到他這般盛讚樓彧,眼底閃過一抹不屑。


    這楊睿,為了拉攏樓謹,還真是連臉皮都不要了。


    樓彧那般頑劣小兒,他竟也能如此誇獎。


    不過,想到樓彧居然不在畫舫,疑似“逃過一劫”,李刺史還是有些扼腕。


    計劃到底不如變化啊。


    在他的設計裏,楊睿和樓彧都將被“水匪”刺殺。


    這兩人若是都死了,自然千好萬好。


    若有一死一傷,那也是皆大歡喜,因為不管死的是哪個,齊王府與安國公府都將反目成仇。


    “可惜了!”


    李刺史默默在心底歎息著。


    恰在這時,遠處傳來了噠噠噠的馬蹄聲。


    李刺史眉頭一跳:這就來了?這麽快?


    “咦?好像是阿彧!他又迴來了?”


    楊睿走到船舷邊,抬起右手,手搭涼棚,仔細的看了看,發現為首的竟是個小少年。


    他唇角的笑紋愈發深了:有始有終,是個有擔當的好兒郎!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楊睿在樓彧身上體會到了“養成”的快樂!


    雕琢璞玉算什麽?


    他直接將頑石煉化成了美玉!


    之前為了王九,樓彧關心則亂,險些壞了計劃。


    雖有不足,卻彰顯了他的有情有義。


    如今,他又堅持迴來,繼續自己的任務,足以證明他勇於承擔。


    重情義,又不忘正事兒,楊睿對樓彧愈發滿意。


    李刺史眼睛一亮:哦豁,還有這種好事兒?


    漏網之魚居然自投羅網?


    哈哈,老天都在成全他!


    李刺史幾乎快要控製不住自己的興奮與狂喜,他側過頭,對著身邊的仆從使了個眼色。


    這邊,樓彧已經策馬來到岸邊,看到眾人都上了畫舫,便甩鞍下馬,噔噔噔的上了畫舫。


    “世子,彧迴來了!”


    “好!事情都辦妥了?”救到人了?


    “辦妥了!”雖然還病著,但終究安全了!


    “那就好!接下來,咱們繼續!”


    楊睿看向樓彧的目光,帶著欣慰,他眉梢、嘴角都高高揚起:阿彧這麽乖,索性就讓他看一場好戲吧。


    啪!


    河麵之上,黑漆漆的天空,忽然亮起了一簇火光。


    “殺啊!狗官就在畫舫上,衝上去,殺狗官!”


    仿佛是忽然之間,河麵上冒出了好幾艘漁船。


    船上,亮著燈籠,燃著火把,快速的逼近畫舫。


    “不好!又有水匪!快!快保護世子!”


    李刺史裝模作樣的大喊著。


    “李刺史不必擔心!我自有人保護!”


    楊睿麵對忽然冒出來的“水匪”,竟巋然不懼,他淡淡的看了咋咋唿唿的李刺史,這人是唯恐賊人不知道畫舫上有“貴人”啊。


    李某人,這是在給“水匪”確定目標呢。


    既是如此,楊睿就更加不會“辜負”了李刺史的好意。


    “沒錯!我雖年幼,卻可以保護世子!”


    樓彧手握橫刀,擋在了楊睿麵前。


    楊睿:……阿彧,我說的“有人”,不是你!


    放心吧,我堂堂齊王世子,還不至於淪落到要靠一個半大孩子來保護!


    “出擊!”


    楊睿輕輕的吐出兩個字,身邊的親衛,立刻掏出一枚竹筒,點燃引信!


    轟!


    半空中炸開了煙花,緊接著,河兩岸便亮起了無數的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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