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說,李刺史是沂州所有水匪的匪首。


    作為一個貪財的人,“賣蘭花”才能得幾個錢?


    還是搶劫來得更快、更多。


    過去的兩三年裏,河東乃至沂州,都有樓謹坐鎮,水匪才沒有那麽的猖獗。


    樓謹更兇殘,也更需要金銀、糧食、布匹等。


    李刺史不敢太過囂張,卻還是少不了小打小鬧。


    樓謹呢,也不是個吃獨食的人。


    自己拿了大頭,剩下的肉沫、肉湯,也就留給了其他勢力。


    隨後,楊翀、樓謹相繼離開,沂州沒有了大規模的駐軍,李刺史這些年暗中發展的勢力,便想趁機複出。


    結果,楊睿又來了!


    楊睿若隻是來淺淺的鍍個金,李刺史尚能容忍。


    偏偏——


    “清查隱戶隱田也就罷了,如今竟還要追查、清剿水匪……這是要把耶耶連根拔起啊!”


    李刺史又怒又怕。


    說實話,京中貴人的來信,並不能真的打動他。


    什麽老驥伏櫪的野心,什麽指點江山的熱血,都隻是虛幻的鏡中花,需要他李某人賭上全部的身家。


    他、不想賭。


    但凡楊睿沒有那麽的咄咄逼人,李刺史都不會生出異心。


    剿匪?


    楊睿剿的哪裏是匪?


    分明是他李某人,以及全家人的性命!


    左右都是死,還不如奮力一搏,興許還能掙出一個前程呢。


    李刺史反複思索,終於下定了決心。


    ……


    “迴稟世子,李刺史送來請柬,說是他府上的蘭花開了,特邀請您去賞蘭。”


    仆從躬身立在近前,雙手捧著一張請柬,恭敬的迴稟著。


    “賞蘭?”


    楊睿挑眉,“早就聽聞李刺史是位雅人,最喜蘭花。”


    而刺史府的賞蘭宴,更是沂州的一大盛事。


    沂州的官員,豪族、寒門等,都以能夠去刺史府賞蘭為榮。


    就是新上任的長史王廩,也曾經在李刺史的府上,“求”了一盆蘭花。


    樓彧默默的看著,仔細觀察到楊睿的微表情,他就知道:那個姓李的,愛蘭是假,愛財是真!


    “世子,這恐怕是一場鴻門宴!”


    樓彧輕聲的說道。


    當然,即便他不說,楊睿也能猜到——


    齊王世子剛剛下令要追查、清剿沂河上的匪患,刺史府就要大擺宴宴。


    傻子都知道,這裏麵有貓膩。


    隻是,樓彧不敢確定,李某人真有這麽大的膽量,敢對楊睿下手。


    楊睿可是齊王世子,當今聖人的嫡長孫。


    雖然沒有被冊立為皇太孫,但聖人對楊睿還是非常喜歡的。


    聖人確實忌憚楊翀,可這是他們父子之間的事兒。


    聖人對孫子,十分慈愛。


    且,現在還沒有到了父子反目的時候。


    聖人還要依仗楊翀、晉城公主等為他開疆擴土,統一天下。


    皇朝初立,天下未定,楊睿卻在齊王自己的封地,被朝廷任命的刺史謀害……


    聖人不管是為了皇家體麵,還是為了安撫齊王,亦或是自身的痛惜,都不會饒了李刺史。


    抄家、斬首都是輕的,族誅也未必不可能!


    李刺史就算有野心,或是有案底,應該也不敢冒這天下之大不韙。


    “或許,他是想設個宴,居中調和,求世子您能夠高抬貴手!”


    不管是當地豪族,還是“水匪”,都不要把人趕盡殺絕。


    豪族等各方勢力會把吃到嘴裏的肉,吐出來。


    楊睿得了銀錢、土地和人口,能夠順利完成清理河道的差事。


    李某人這個刺史,也能安安穩穩的度過任期,致仕迴鄉。


    此乃兩全,哦不,是三方都滿意的最好結局。


    樓彧試著代入李刺史的身份,緩緩分析著。


    楊睿含笑聽著。


    與樓彧相處得久了,楊睿愈發喜歡這個少年。


    他是真的聰慧,也願意學習。


    為人師者,最喜歡的就是聰明又好學的學生。


    一個月過去了,楊睿沒了最初的“利用”,多了幾分真心。


    他對樓彧,亦師亦友亦父,每每看到樓彧的成長,他無比欣慰。


    還有那種不可明說的成就感,更是讓他滿足。


    “阿彧,你說得有些道理。但,你低估了人性的貪婪與醜惡。”


    楊睿聽完樓彧的分析,便開始予以指正。


    “按道理,李刺史確實不該、也不敢拿著全族去冒險。但阿彧,你需得知道,這世上不講理的時候更多。”


    “人在某個時候,利令智昏,很容易做出事後連他本人都覺得不可思議的蠢事!”


    “人啊,都有僥幸心理,總覺得自己可能是個例外。萬一呢?萬一成功了呢?就不用被問罪、被抄沒賊贓,就能粉飾太平的繼續榮華富貴!”


    “再者,某些人還會自作聰明。覺得自己略施小計,就能瞞天過海!”


    楊睿麵部柔和,聲音溫柔,用近乎直白的措辭,教導著樓彧。


    樓彧一臉恍然。


    他確實內心陰暗、性格乖張,從不以最大的惡去揣測別人。


    但他現在想要學著楊睿的模樣,做個謙謙君子。


    他以為,楊睿的內心,也是陽光的、坦蕩的。


    所以,他會竭盡所能的用積極的、正麵的角度去考慮問題,盡量壓製自己內心的惡與戾氣。


    此刻,楊睿卻告訴他,了解甚至掌握人性的惡,與自己言行的善,並不衝突。


    他需要明白善與惡,也能夠用各個角度去考慮問題。


    隻要他能夠克製住那股惡,那他依然是個真君子。


    小人之心不可怕,可怕的是小人的行徑。


    樓彧再次受教。


    “……我還是太過偏執,從一個極端到了另一個極端。”


    “‘他’應該是有所察覺,擔心我矯枉過正,成了不知變通、不懂險惡的書呆子,所以才會提醒。”


    樓彧暗暗想著,又悄然在小本本上記了一筆。


    “世子,您是說,賞蘭宴確實是鴻門宴,但舞劍的人,定然不會是李刺史!”


    李刺史可能會假借水匪的名義,暗中動手,若他和賓客們都受到了水匪的攻擊,最好再為了救楊睿受個傷,就能洗去嫌疑呢。


    賞蘭宴,隻是一個開始。


    李某人未必就會在賞蘭宴上要了楊睿的命。


    他隻需要洗去嫌疑,讓自己成為齊王世子的救命恩人,將來世子再遇難,他就不會第一個被問責。


    操作好了,李刺史既能除掉楊睿,還能全身而退!


    “亦或者,賞蘭宴也隻是個障眼法,李刺史還有其他的算計!”


    當樓彧開始去揣測人性之惡的時候,最能舉一反三。


    他甚至想到了聲東擊西、調虎離山等等好幾種策略。


    楊睿沒有說話,笑容愈發燦爛。


    他就知道,阿彧是個聰明的孩子。


    過去頑劣不堪,不過是沒有長輩教導,這才誤入歧途。


    如今,有了他的指點與管教,他定能踏上正途,成為光明磊落、正直端方的好兒郎。


    “……你說的這些,都有可能。”


    沉吟片刻,楊睿開口,他繼續引導:“那你可有對策。”


    “以不變應萬變!”


    樓彧愈發自信,他的眉骨略高,眼窩極深,眼神也就格外的深邃、明亮。


    當他自信張揚的時候,整個人仿佛都在發光。


    他的辦法也簡單,不管刺史府發生什麽,也不管李某人弄出多少詭計,楊睿隻需帶足兵馬,不擅動,就不會有危險。


    水匪?


    豪族的私兵?


    加起來能有多少?


    撐破天也就一兩千人。


    楊睿有六百親衛,樓彧借給他一千樓家軍。


    樓彧身邊,還有胖丫頭塞給他的幾十部曲。


    隻要不是大規模的正規軍,根本不怕。


    而李刺史,以及某些豪族,他們即便膽大包天,也不敢真的“造反”!


    明火執仗的動用幾千人馬,真當隔壁齊州的折衝府是擺設?!


    “好!好個‘以不變應萬變’。”


    看到這樣張揚的少年郎,楊睿莫名有種“我家有兒初長成”的感動,“就按照你的辦法,這次由你負責安排刺史府的賞蘭宴!”


    “是!彧領命!”


    樓彧躊躇滿誌,宛若一隻初入山林的乳虎。


    年紀雖小,氣勢卻足,還有著勇往直前的無所畏懼。


    ……


    “九娘!九娘!!”


    王姮剛剛走進甲班,就聽到了身後有人唿喚。


    肉肉的小臉有些垮,這個鄭遲,不是已經跟陸伽藍結為“閨中密友”了嘛。


    兩個人經常湊到一起說說笑笑。


    放了學,休沐日,兩人也會相約去彼此家中做客,或是一起遊玩。


    這都好幾日了,鄭遲都不曾來打擾,直接把王姮一個胖乎乎的球兒給無視了。


    今天這是怎麽了?


    王姮禁不住抬起頭,看了看天空——太陽是從東邊升起來的啊,沒有掛在西邊!


    王棉察覺到王姮的小動作,也沒有忽略她眼底的驚愕與無語,忍不住想笑。


    九娘太可愛了,心裏想什麽,全都寫在臉上。


    不過,這鄭遲確實有些異常,九娘單純,她眼裏都是好人。


    作為九娘的好閨蜜兼小跟班,小變態不在,她更有守護九娘的責任。


    王棉這般想著,便故意向前邁了一步,緊緊跟著王姮。


    王姮似是沒有察覺到王棉的舉動,她轉過頭,情緒穩定的看向鄭遲,客氣的打招唿:“十四娘!”


    打完招唿,王姮就抿起了小嘴兒。


    被叫住的人是她,能夠迴身應答,已是她的教養與禮數,她才不會主動攀談。


    鄭遲眼底閃過一抹嫌棄,這個王九,就是不討人喜歡。


    我主動與你打招唿,你卻不知道與我客氣寒暄?


    深吸一口氣,鄭遲想到陸伽藍的請托,還是擠出笑容,溫聲說道:“這些日子,你怎麽不來塢堡?”


    “表兄不在,我還在啊!我們可以一起玩兒呢!”


    鄭遲不想直接發出邀請,便先找了個話題,提前鋪墊一二。


    王姮乖巧,卻“耿直”。


    聽到了鄭遲的話,她仿佛全然不懂什麽叫人情世故,便硬邦邦的迴了句:“阿兄不在,不想去塢堡!”


    她去樓氏塢堡,隻是因為那裏有樓彧,而樓彧又是個霸道的熊孩子。


    她不去找樓彧,樓彧就會跑到王家莊子。


    與其讓他禍禍自己家,還不如去塢堡呢。


    再者,樓氏塢堡更大、東西更多,玩兒起來,也更能盡興。


    王姮看似什麽都不講究,實則十分“嬌氣”。


    鄭遲:……果然是個小傻子,連客氣話都不會說!


    被小小的噎了一下,鄭遲的臉色有些僵硬。


    她算是知道了,王姮就是個不懂人情世故、聽不懂委婉暗示的蠢豬——又笨又肥!


    她索性不在客套,直接說道:“那個,過兩日休沐,我們一起去遊河吧。”


    王姮看向鄭遲,那目光仿佛在看傻子:姐妹,咱們不熟吧?


    你嫌棄我,我不喜歡你,你又何必頂著一臉的不喜,還要邀請我一起去玩兒?


    就算要遊河,王姮也會跟王棉等自己喜歡的朋友一起。


    與鄭遲共處一室,王姮都擔心自己會影響胃口。


    “陸伽藍,還有崔、趙、蕭等幾家的小女郎也都會去。”


    鄭遲擔心“耿直”的王姮,再說出讓她喉噎胃疼、下不來台的話,趕忙補充道。


    “對了,我們還安排了各府的庖廚,有北境的,亦有南境的,還有胡人現場烤製羊炙、胡餅呢。”


    鄭遲也吸取了鄭十三的經驗,極力勸說王姮的時候,把美食當成了籌碼。


    王姮:……別說,她還真有些心動。


    這些日子,阿棉的新鮮美食,她都有些吃厭了。


    不是阿棉“黔驢技窮”,而是食材又短缺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阿棉口有一堆的食譜,卻做不出來。


    小龍蝦什麽的,不是非吃不可,王姮一個吃貨都有些不理解,阿棉為何對這種美食耿耿於懷。


    她索性就對阿棉說,最近天熱,不太想吃油膩、辛辣的食物,她像嚐嚐其他的菜色。


    阿棉正在研究什麽米皮、米粉,忙碌的時候,還順口提及:這些是南境的美食。


    王姮胃裏的饞蟲被喚醒,此刻聽到鄭遲的話,那些饞蟲愈發肆虐。


    但,王姮也不會輕易被誘惑——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耳邊,響起了阿棉小小聲的提醒,“九娘,這或許就是一場鴻門宴呢。”


    雖然不知道鄭遲為何要算計王姮,她將如何算計,可王棉就是有種不好的預感。


    王姮:……鴻門宴?


    阿棉,我們隻是一群十來歲的小女郎啊。


    就算鬧翻了,也隻是扯扯頭花、推推搡搡,還到不了“鴻門宴”的地步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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