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當是要好好活著。連宋吟晚的那份,討一討債罷。


    喬平昭又連著打了幾個噴嚏,滲冷得慌,著人把屋子的窗戶都關好,思忖片刻叫來了祝媽媽將掌院的權交到她手裏。


    「祝媽媽,先前是我不懂事,對您多有不敬,還縱著屋子裏的婢女欺您,壓您一頭。我現在是明白了,您那資曆和本事在那,也隻有您能管得了這院子。」喬平昭給人戴高帽,一番說辭動了真心,自是懇切。


    祝媽媽一直受的冷遇,雖也是灰心了的,可好歹是王府裏出來的老人,對長樂郡主和宋吟晚有一份不一樣的感情,「小姐莫折煞老奴了,小姐尊貴,往日裏是受刁奴蒙蔽,眼下看清了麵目才是真真要緊的。老奴給郡主娘娘當差,給您當差都是實心實意的,一定替您打理妥當!」


    「那就勞煩祝媽媽了。」


    「小姐且好好養著身子,身子要緊。」


    喬平昭頷首,一番交代完才重新縮迴了被子裏。她是借養病唯恐傳染的由頭,將院兒暫且封鎖起來。


    讓兇手看,隻當是按下了自己的死訊不發,暗自著急許會露出馬腳。而外人看,本來就是生病嬌氣的人,這麽做也在情理之中。


    但卻是讓喬平昭有了緩和休養的時間。


    這兩日來,藥是擱眼皮子底下煎的,吃食是小廚房另外做的,雖有些杯弓蛇影,但至少心裏踏實。祝媽媽不愧是郡主娘娘房裏受重用的,裏外都是一把好手,讓她騰出功夫來捋這一攤子。


    碧桃本就被這死而複生的事給嚇破膽子,沒兩下就把事情交代了個徹底。宋吟晚過府那日,她昧下了地上掉的金釧原以為神鬼不覺,誰料讓人拿住了把柄,威逼利誘這才幫著做了事。隻是逼迫她的人狡詐多疑沒露兩麵,且露麵都是蒙著麵紗,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侯府裏的婢女。


    難怪是親信,蠢的和宋吟晚是一個路數。


    隻可惜關於兇手再多的就打探不出來了,若不是喬平昭穿了,隻怕蓋棺論定又是‘克妻’。照那天聽到的,兇手顯然也是這個打算。


    封鶴廷前兩任妻子,頭個活得最久,約莫一個月。第二任是前年迎娶的趙侍郎家的,過門十天;輪到宋吟晚,這還沒迴門就升了天,一陣寒意凜然。


    喬平昭即使夜裏歇著,都恨不得睜著隻眼。


    她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嫁四叔,當然是這四叔不是親的,是在國子監上學時隨哥哥們叫的。


    想想那冷麵四叔變成了自己的‘便宜夫君’,喬平昭整個人就不太好了。


    過府第四夜,正是喬平昭不得不‘病愈’去請安前夕,侯府老夫人的棲梧院先來了人傳話,請新婦過去一趟,有些事要當麵問個明白。


    「我們小姐又沒做什麽,這深更半夜怎就擺出要過堂問審的架勢來了!」枕月嘴快,等人一走嗆出聲兒。


    喬平昭啞然,她是肯定自己沒做什麽,但不保證宋吟晚做沒做!


    ——


    離京千裏的晉州之地,暴雨多日,堤壩盡毀,下遊百姓民不聊生,難民逾數城,路有浮屍餓殍,滿目瘡痍。


    是夜,風疏雨驟。


    驛站二樓的廂房徹夜透亮。夜風潛入,燭火明滅間映照案前執書的年輕男子麵若冠玉,目如朗星,清俊似謫仙的人物。


    有人身著軍服而入,稟道,「侯爺,在晉州外聚集的難民已經安排遷往附近城鎮,徐州,涼州等地皆是願意收留,以解燃眉之急。」


    「有皇命,那些郡守自是照辦。」男子放下手中書卷,雙目微垂,「暴雨之後需防疫情,將人畜屍體妥善歸置。還有城中的大夫也集中一處,熬煮湯藥務必防控。」


    「是。」


    將士抬眼,眼下已經對這位看似文弱不經事的小侯爺大大改觀。就在昨日前,這聖上麵前的大紅人,天之驕子,還在城郊營帳同大家一起抗災救險。僅是幾日,


    該上表上表,該下獄下獄,讓人見識了這位鐵麵無私,雷厲風行的手段。


    要說矜貴,滿京城可再沒有比這位更矜貴的,如今奉皇命而來,萬不可出一點差錯。這封小侯爺的父親隨聖上出生入死,平內亂驅羌人,功績赫赫;母親乃是輔國將軍遺孤建安縣主,從小寄養宮中於太後身邊長大,姿容風采,當世無雙。


    二人歿後,聖上憐其幼子,接入宮中作太子伴讀,吃穿用度與皇子無異,又因天資聰慧格外受聖上賞識。八歲童生,十六高中,才華斐然,破格入的內閣,而非翰林院報道。二十成年襲爵,也是聖上親自主持,皇恩浩蕩。


    程亮是晉州駐地的副都指揮使司,來前就被上頭千叮嚀萬囑咐,看護好小侯爺才是重中之重。而今看,傳言未必是虛的,聖上對小侯爺的愛護,隻怕還真當和那位建安縣主……


    「還有何事?」封鶴廷見人佇立未動出聲詢問。


    「無,無事,小侯爺幾日勞累,早些安歇。」程亮躬身作揖退下。


    封鶴廷那一雙幽邃眸子仿佛洞悉世事般,唇角冷情,並無悲喜。拾起的書卷停留在那一頁,他忽的捂住了胸口,如同被揪緊了一處鑽心發麻的疼。


    「侯爺,京城來的信!」隨著聲音落下,是長隨自門外闖入。「侯爺?!」


    封鶴廷死死盯著長隨手裏執著的信管,不,是信管外係著的一朵小白花。隨著長隨解落,那朵白花飄蕩落在了矮幾桌麵上,沾了雨水氤氳開一圈濕氣。


    「照記號,是三日前寄出。」


    「三日……」封鶴廷取了信管展開了字條,神情震顫,連手都克製不住在發抖,那字條看了又看,一遍一遍皆是誅心之痛。


    長隨瞥見字條上字跡,忽而跪下,「侯爺節哀!」


    字條從男子手中滑落,一行六字——廿一,喬氏女歿。


    京中喬氏,能讓主子如此牽腸掛肚,唯有明威將軍府的。那位喬家姑娘病發一迴,自家侯爺便緊張一迴,今個廿四該是出殯……


    「侯爺,您保重——」


    他話還未落,封鶴廷便嘔了一口鮮血,顫顫巍巍從懷中摸出一塊玉佩。玉佩雕琢雄雞引頸長鳴並牡丹花一枝,富貴長命,卻未得庇佑它曾經的主人。


    鮮血染了玉色。


    另一名長隨亦作勸解,「侯爺,您和宋國公府千金那是太後懿旨成婚,避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人如今就在府裏頭,這兒的事也有工部的來接手,您該迴去了。」


    隻是所言他概是聽不到,耳畔嗡鳴。隱隱約約,仿佛少女站在春花團簇裏盈盈喚了一聲‘四叔’,那眉眼嬌俏溫柔,他就再沒移開過眼睛。


    昭昭。


    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


    「四叔,怎知我名字來意?」


    因我思慕你已久。


    「四叔可有什麽不會的,快說說,咱們比那個,要不然就成了你一人的戰局了。」


    我不會的太多了,不會醫治不了你的心疾;不會說,也說不得,終成遺憾。


    幾聲‘侯爺’將封鶴廷的思緒拽離迴憶,雙目微垂,攥緊了玉佩於掌心中,「迴京!」


    懿旨成婚來催都推拒未迴由長侄代勞,今日一封報喪,卻是八百裏加急而迴。夜雨疾奔,已是全然不顧了。


    夜深,雨勢歇停,青石路麵聚了水窪,濕漉漉的摸黑不好走。


    喬平昭就著眠春提著的引路燈進了棲梧苑,庭前芭蕉葉一團團,遮天蔽日的架勢。水珠垂在葉尖,落到水缸裏發出叮咚叮咚的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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